第17章 (1)
聶藍的個展在十二月十二日終于正式舉行了。
早上十點的開幕儀式,到腕上九點閉館之前,聶藍都待在畫廊裏,應付記者或者是對他的畫有興趣的收藏家。
看看快到閉館的時間了,畫廊裏人來人往洶湧的人潮逐漸少了一些,聶藍交待給工作人員一些事情,向樓上的辦公室走去,在進門之前,他深深呼出一口氣。
開門,門裏是鳳凰張狂的笑聲。“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站在門邊,看着抱着交易單子笑得完全沒有形象的鳳凰,聶藍在認真思考了他是不是該安靜的走開這個問題幾秒之後,邁步進去。
“鳳凰。”
“呀喝!”看到他進來,鳳凰立撲,整個人吊在了他的脖子上。這突如其來的重量讓聶藍朝後踉跄兩步,拉住門框才站住腳步。“今天不錯不錯,很不錯!無論是生意還是什麽的,都很不錯啊~”
他知道不錯,但是拜托不要這麽開心好不好?聶藍無奈的摟住了她的腰,幫助她站穩,“賣出了幾張畫值得你高興成這樣嗎?”
“當然高興啊!那是你的畫啊!”她興奮的說着,松開手,笨拙的在地上轉了兩圈,被擔心她跌倒的聶藍摟入懷中。她擡頭看他,“今天晚上想吃什麽?我請客。”
聶藍想了一會兒,“嗯,我要吃學校的馄饨。”
“……你有自虐傾向嗎?”
“不,我只是想起來還要去那邊拿東西。”
鳳凰點頭,随手抓起旁邊的外套,走向門口,“那就走啊,還等什麽。”
半個小時之後。兩個人就坐在沒有多少人的學校食堂小角落裏淅瀝呼嚕的喝起了馄饨湯。
“真懷念……學校的飲食還是一樣的糟糕。”
可能真的是餓了,鳳凰捧起碗大口的把食物吞下肚子,在不換氣的一口咽下之後才滿足的抹抹嘴,放下遮擋住她一半容顏的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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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真痛快!”她不雅的拍肚子,對面的聶藍才剛吃完第一口。
雙手放在桌面上,鳳凰看着聶藍慢條斯理的吃着東西,高興而愉快地眯着眼睛。
就這麽看着他,她就覺得非常幸福了,她喜歡面前這個男人,喜歡他身上的一切。
和他在一起,空氣都變得溫柔,那種總是被他凝視着總是被他安慰着總是被他保護着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真的是被他愛着。
而就是這樣的感覺,讓一到下雪的日子就心情不好的她,現在也可以笑着吃東西。
要是沒有遇到聶藍之前的她,到了下雪的時候,恐怕就會一個人窩在家裏陰沉郁悶吧?
知道鳳凰正在看自己,聶藍依舊不慌不忙的吃着,直到吃完,他才擡頭,對她露出一個微笑,“……鳳凰,關于晚報上面照片的事,我知道,那不過是個普通的鏡頭罷了。”
他果然知道了……雖然讓他知道也沒什麽不可以,但是她還是很不爽快。
“……都怪楚歌那家夥!”現在想起來,說他是故意的也不奇怪!
“其實,我也有不好。”
“?”
“我居然忘記給你準備礦泉水。”說到這裏,聶藍深邃的眼睛從纖細的黑色發絲下凝視向她。“其實,本來應該讓那些家夥拍我們的緋聞照片才對啊!”這才是他生氣的地方!他居然讓別人有機可乘!
“……你真的相信我和楚歌之間沒什麽?”
“真的。”看着似乎縮起了身體的鳳凰,聶藍認真的承諾,“我相信你。無論什麽情況下什麽時候。”
看着他誠摯的眼睛,鳳凰溫柔的依偎過去——注:以上畫面只出現在聶藍的想像中,事實上,聽到他說這句話的瞬間,鳳凰柳眉倒豎,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森白牙齒映着窗外雪光,分外吓人。
“……你居然相信!”她憤怒的低吼!“你這個時候應該很生氣的一把抱住我,啊,抓住我肩膀也可以,然後憤怒的嘶吼,‘這不是真的!’,這樣才對嘛!”
看着她兇神惡煞的模樣,聶藍只覺得冷汗一滴一滴順着脖子滑;這女人是不是八點檔電視連續劇看多了?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想法?
發洩完了,鳳凰揪着他的領子,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看了半晌,豎立的眉眼才軟化下來,“……你要賠償我!”
看着把敲詐他當理所當然的女人,聶藍開始認真的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該生氣一會呢?實在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啊……
和聶藍分手,坐進車裏,鳳凰看了眼駕駛席上的羅環,緩慢的閉上眼睛。
“怎麽了?不高興了?“羅環從後視鏡裏看她。
“……沒有,很高興,高興到說不出話的地步。”
“哦?”
“……聶藍他說相信我……”說完,呢喃似的語絲從嘴唇裏輕輕蕩漾而出,她緩慢的閉上了眼睛。
聶藍對她說,他相信她,無論什麽情況下什麽時候。
那瞬間,她異常感動。
羅環總是嘲笑她除了一張臉之外沒有一個地方象女人,可是只要有聶藍在她身邊,她就知道,她會比任何女人還要象一個女人。
因為她愛着他,希望在他眼裏的自己是最好。
所以,她會比任何女人都美麗都傑出,一生都吸引着他,做她的女神。
所以——
鳳凰開口,“羅羅,你說,如果……他知道了我家裏的事,他會離開我嗎?象楚歌一樣?”
羅環從後視鏡裏看了一下她的臉色,想了想,“不知道,事情不發生,誰也不會知道到底會怎麽樣。”
想了想,她謹慎的轉頭,看着鳳凰美麗而無表情的容顏。
“但是,我知道早死早超生。”說完,羅環丢還給她一個微笑。“最壞又能如何?不過回到五年前罷了。”
“早死早超生啊……”鳳凰喃喃自語。
聶藍的個展一直持續到十二月底,在畫展結束的最後一天,鳳凰象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在慶功宴之後來到他面前。鳳凰垂下了眼睛,對聶藍說:“……藍,你今天還有別的什麽要緊事嗎?”
“沒有。”
鳳凰點頭,她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如果你沒事的話,那你就跟我回一趟家吧。”
“……回家?”聶藍着實愣了下,沒想到她會突然說這個。難道是他這醜女婿終于要見岳母了?
鳳凰解釋道:“放心,不是回鳳氏的那個家啦,而是我和我弟弟的家。”
“……你想讓我認識你的家裏人?”聶藍覺得很高興,他笑了起來,俊秀容顏浮現出沉穩笑容。
要是在平常,鳳凰一定會立刻為自己對面的心愛男人浮現如此的笑容而開心,但是今天,她所能回應給聶藍的,不過是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而已。笑了下,立刻察覺到自己這個樣子笑起來肯定非常難看,她抿了下嘴唇,起身向外走去。
立刻就察覺到了鳳凰的不對勁,但是因為她沒說,所以聶藍也沒有問。
如果鳳凰給了他全部的信任,那麽他也要給鳳凰信任。
跟着鳳凰走了出去,他看到那似乎永遠也打不倒的女人在寒風裏瑟縮起了肩膀,仿佛是什麽受了寒的小動物一樣,沒有來由的心裏一動,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溫暖。
鳳凰回頭看他,沒有說話,只是一笑,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走吧,我弟弟正在等我們呢。”
覺得她這句話裏隐藏着某種無法形容的深意,聶藍只能勉強扯了下嘴角,卻發現自己笑都笑不出來。
鳳凰的家離鳳凰的畫廊不遠,在只隔着一條馬路的小區裏。雖然是市區卻坐落在山上,是一個獨門獨戶的二層小樓,環境很是優雅。
到了門口,鳳凰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暖風吹來,讓聶藍覺得一陣舒服。鳳凰探頭向裏看,叫了一聲:“小羽!”
片刻之後,一個身影就啪嗒啪嗒地跑了出來,一下子撲到了鳳凰身上!
看着“那團物體”飛撲的速度,聶藍實在是很害怕鳳凰會“一失足成千古恨”,立刻站在她身後擺出防護措施,以防她不幸摔倒。
但是很顯然,鳳凰對撲來物體的這個動作已經很熟悉了,只看她熟練的一伸手,就把飛撲過來的東西抱到了懷裏。
直到這時,聶藍才看清楚被鳳凰抱到懷裏的是什麽。
那是一個看上去很幹淨清秀的少年,此刻,窩在鳳凰懷裏像是一只小兔子的少年正忽閃着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聶藍。
發現聶藍也正在看他,少年羞澀的笑了下,然後就把臉埋在鳳凰的頸窩裏,時不時偷偷地擡眼看着面前俊美的青年。
他就是鳳凰的弟弟吧?看上去真是清秀,聶藍凝視着他,但是在看了一會之後,一抹奇妙的異樣攀爬上聶藍的心髒,他開始覺得這個少年似乎有某些地方不怎麽對勁。
“看出來了?”鳳凰的聲音是暗啞的,像是能窺探聶藍的想法似的,沒有回頭,她适時地開口說話。
“……他……”
鳳凰背對着聶藍笑了下,放開懷裏的少年,拍拍他的頭,“小羽,回房間玩去吧,餓嗎?餓的話姐姐一會帶你出去吃東西。”
笑着用力點點頭,少年走向了裏面,鳳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疲憊地揉了下額頭,美麗的眼睛看看身後的聶藍,向前面的客廳随便一指,“坐吧。”
坐到了沙發裏,聶藍沒開口發問,只是沉默地看着為他端上茶水和點心的鳳凰,看着她把自己丢到沙發裏,然後沉默下來,不說一個字。
聶藍握着杯子,讓溫暖的液體透過瓷壁來溫暖自己,他還是沒說話,雖然他很想問一個究竟,但是他卻發現自己問不出口,他所能做的就是安靜的坐着,等待鳳凰來告訴他。
鳳凰看着從茶杯裏氤氲而上的蒸汽,眼神深處還帶着一絲最後的掙紮,良久,她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深吸一口氣,喝了口茶水,卻沒有看向聶藍,“剛才你看到了吧?那是鳳羽,小我五歲的弟弟。”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像是被冬天的冷雨打過一樣的冰。沒對她的話發表任何意見,聶藍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微笑,“鳳凰,你在那麽遠的地方說話不會冷嗎?過來吧,這裏暖和一些。
鳳凰默默點頭,起身來到他旁邊,把修長的身子全部蜷縮到了他的懷裏。
好暖和……屋子裏明明開着空調,可是在接觸到聶藍身體的瞬間,她還是感覺到無法形容的溫暖,也許是因為她的身體實在是冷透了的緣故吧……
這麽想着,鳳凰把頭靠到了他肩膀上,為自己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然後閉上眼睛,安靜地開口:“……你應該看出來了吧?鳳羽看起來明顯比同齡人年紀要小……雖然一般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看不出來,但是你應該看出來了吧?”
“難道是……”聶藍沒有說出口,雖然在看到鳳羽的時候他就有這個猜想,但是他沒想到真的可能。
“……你猜的沒錯,鳳羽是……自閉症。”鳳凰的聲音像是穿越了重霧森林的旅行者一樣蒼白而沒有力氣
“鳳羽不象。”沒有對她的話下判斷,聶藍只是誠實地說出自己的看法和觀點。
“他是不象,因為他并沒有智力問題,他只是……永遠是個少年……”這是她一輩子的傷痛。
她的弟弟,比任何人都美好善良而純潔的弟弟,任何人都會在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驚嘆于他的單純,然而,也是任何一個人在知道他的情況之後,都會一邊嘆氣一邊憐憫的說他可憐。
她無法忍受自己的弟弟以那樣純潔而美好的笑容去面對那些人虛情假意的憐憫!
她做不到!
她愛自己的弟弟,絲毫不以他的存在為恥辱,但是,鳳羽依舊是他心上的一個傷痕。
而現在,她把自己唯一的弱點攤放在了聶藍的面前,告訴面前這個男人,他可以用怎樣的方法打倒她。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當年,楚歌知道了我家裏的情況之後,他選擇離開我出國,其實我知道,那不是楚歌的錯。”那時候楚歌也不過是個學生,沒有地位沒有錢,她不能責怪他的離開。但是,楚歌的離開,對她依舊是傷害。
鳳凰語調和表情都很平靜,但是卻帶着随時都會哭出來的表情,聶藍無法可想地緊緊抱住她。
“你很愛鳳羽吧?”他低低地問,聲音哽咽而沙啞。
“嗯,比愛你還愛。”這是真的,她愛聶藍僅次于自己的弟弟,正如聶藍愛她僅次于繪畫一樣。
聶藍點頭,把她抱的更緊,“那麽,我也會愛他,非常非常地愛他,就象你愛他一樣,鳳凰,凡是你想保護的,也就是我要保護的,對你重要的,也就是對我重要的,”他說着,握住她的手,把她修長的指頭握在自己掌心,交纏,然後緊緊地握住。“我不會離開你,無論發生什麽。”
人體相接觸的感覺遠比語言更能安慰人心,從聶藍這個極其微弱的動作當中,她感覺到了聶藍那種對她的滿心愛戀。
沒有任何功利的成分,聶藍只是無聲的告訴她,自己是多麽的愛她,他願意和她分擔一切的痛苦憂傷和哀愁。
他願意和她一起分擔她靈魂上的傷痕。
這讓她覺得非常感動。
在一開始,她只是對抱着他的這個男人覺得動心、喜歡,但是在不知不覺之中,卻轉化為了對他的愛戀。
不為什麽愛他,只是因為這個男人會如此溫柔而沉穩真摯的呵護她,安靜的站在她身後支持她。
也許所有的人都認為以她的容貌、性格、才華和地位應該去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可是她想要的,卻是一個可以理解她、支持她的男人。
不關于別的一切,她只要可以真心愛她,而她也可以真心愛着對方的愛情。
而現在,她得到了。
窩在聶藍懷裏,她像是承接什麽似的對天空伸出了手,白皙的指頭在燈光下閃爍出白瓷一般的光澤。
“我現在很幸福呢。”鳳凰這麽說着,而聶藍只是抱着她的肩膀,然後微笑。
如果對方不是聶藍的話,任何人也不會給她這樣幸福的感覺吧?如果不是聶藍的話,沒有人能給她在這樣一個和她被趕出來的哪天一樣的天氣裏如此幸福的感覺。
即使是當年的楚歌,也做不到。
“我也很幸福呢,因為你覺得幸福的緣故。”聶藍在她耳邊呢喃。
聽到他這麽說,鳳凰笑顏如花,她用力揮揮拳頭,重新振作起精神,對裏面喊道:“小羽!出來吃飯了!”
鳳羽聽話地跑了出來,羞怯的躲在她身後,凝視着前方的聶藍,在看了很長時間之後才對他露出一個害羞的笑容。
拍拍弟弟的肩膀,鳳凰也笑,“他喜歡你。”
“那最好了,因為我也喜歡他。”聶藍走到鳳羽面前,禮貌的向他伸出手去,“你好,我叫聶藍。”
“……我叫鳳羽。”看着他伸過來的手,鳳羽細聲細氣地說着,手伸出來,快速地碰了他一下之後立刻縮了回來。
“啧啧,真難得,你這麽容易就擺平了我最喜歡的弟弟啊。”鳳凰嫉妒的撇嘴;她這個弟弟除了智力有問題之外,還有輕度的自閉,除了親人之外任何人的碰觸都會讓他怕上好半天,但是見天他居然主動去碰聶藍了,真是奇跡。
不是說小孩子和小動物的直覺最強烈嗎?他們能很輕易的分辨到底誰對他們好不好有沒有惡意,鳳羽會這麽喜歡聶藍,就等于再次證明自己沒有選錯人了。
得意地點頭,鳳凰一手拉着鳳羽、一手挎着聶藍,她勇武地挺胸擡頭,把剛才還纏繞在自己情緒上的所有東西都丢開,決定不要再被他們困擾,“走!小羽,姐姐帶你去吃好吃的!”
聽着她這麽說,聶藍覺得自己的臉稍微綠了下。
那個……他很想說,他今天晚上已經吃得很飽了啊。
聶藍的個展結束,他就要立刻開始籌備明年的畫展和今年的課業,一點也不輕松。看他這個樣子,鳳凰本意是她和耿長生送楚歌離開就好,但是聶藍堅持要為楚歌送行,結果,他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到楚歌下榻的賓館。
在他來之前,鳳凰和耿長生就已經到了,耿長生在大堂裏和楚歌聊着什麽,鳳凰站的和他們有一定距離,正在很專注的察看手機,連他來都沒有發現。
禮貌的和耿長生、楚歌打完招呼,聶藍快步走向鳳凰,“怎麽了?”聶藍問道;鳳凰一向非常警醒,怎麽今天有些反常,他都進來了她還沒反應呢?
到現在才注意到他的存在,鳳凰擡頭看他一眼,擰着眉毛開口;“……沒什麽,只不過剛才一直有騷擾電話打進來而已。”
“哦?騷擾電話?要不要去查查?”那邊耳尖聽到的耿長生搭話。
“沒關系,只要不再打過來就好。”
聽到她這麽說,耿長生眉毛挑了挑,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
就在這時,她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似乎被電話的聲音吓了一大跳,鳳凰看着掌心的手機,少見的遲疑了下,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接。
覺得事情不對,聶藍把手掌蓋在她的手機上面,“……真的是騷擾電話嗎?”
鳳凰沉默,耿長生和楚歌對看一眼,也朝這邊走來。
“鳳凰?”楚歌試探性的叫她的名字。
聶藍扶住她的肩膀,“接吧,說不定人家找你有什麽非常要緊的事情呢。”
“……不會有什麽好事。”這麽嘟囔着,鳳凰在刺耳尖利的鈴聲裏接起了手機,她有些生氣似的抿着嘴唇不說一句話,只是最簡單的應對,嗯嗯啊啊了幾聲之後,她忽然臉色一變,立刻把電話挂掉,飛奔了出去!
聶藍被急驚風一般沖出來的鳳凰撞到了下,他向旁邊歪了歪,扶住慌忙的鳳凰,他拽住她的胳膊,試圖讓她冷靜下來,“鳳凰,怎麽了?發生什麽了?冷靜下!”
鳳凰也不理他,一把推開聶藍,朝外奔去,攔了一輛出租車就走!聶藍追着她,也上了車。
楚歌和耿長生對看一眼,也朝外奔去。
兩人上了車,追向前面的鳳凰,吩咐秘書去追前面的出租,耿長生看了一眼身邊的楚歌,“楚先生不去機場?”
“晚一陣子回國而已,哪裏有鳳凰重要。”楚歌笑語,優雅疊起指頭。
看他一眼,耿長生也一笑,不再說話。
上了車,聶藍抓住鳳凰,試圖讓她平靜下來,“鳳凰!你到底怎麽了??”
鳳凰深吸一口氣,也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我現在要去一趟我爸爸在的醫院!”
醫院?覺得她做出這個決定多少出他的意料。雖然沒有聽鳳凰直接說過關于她對鳳氏的任何感官評價,但是他很清楚鳳凰對那個把自己和弟弟驅逐出去的家族沒有什麽好感。
那麽,那個家族發生了什麽,會讓鳳凰如此的慌亂呢?
他是個對經濟政治不怎麽關心的男人,但是因為鳳凰的緣故,他也會下意識的浏覽關于鳳氏的消息,對于鳳氏的情況,他多少是了解的,自然清楚現在的鳳氏正面臨着破産解體的危險。
難道剛才的電話是來通知鳳凰,鳳氏即将破産?不過這樣應該不會讓鳳凰這麽着急,對鳳凰而言,鳳氏破産與否都應該和她沒有關系才對啊!
那到底是什麽?到底發生了什麽?!
就在他正在想的時候,鳳凰松弛了神經,看着車窗外還在飄個不停的雪花。她什麽都沒說,表情似乎徹底從她的容顏上被生生剝離。
覺得車廂裏開着的暖氣太熱了些,聶藍稍微舒展了下身體。
他開口,“鳳凰,發生什麽事情了?”他心裏有不好的預感在蠢動,他希望鳳凰可以用她一貫的明快來抵消那讓他想要嘔吐的不祥感覺。
鳳凰依舊看着在路燈的昏黃裏片片墜落的雪花,聲音雖然一如往常的好聽,卻帶了一種無法形容的蒼白無力,像是被砍掉了枝條的樹一般,“沒什麽,剛才是我大哥打電話過來,他說我父親今天晚上是危險期……”
“……很危險嗎?”聶藍覺得心裏疼了一下,那是她的父親啊,她現在是什麽樣的心情?她又是以怎樣的心情說出剛才的話呢?
“很危險,大哥說他活不過今天晚上。”她的聲音裏依舊沒有任何的情感。
“……那一定要趕快去。”
“是啊……怎麽樣我也要在他死前看到他……不當着他的面朝他吐口水的話,我這輩子就算是死也不會瞑目的。”鳳凰的語氣非常平靜,但是就在這死灰一樣的平靜裏,那種安靜而深刻的怨毒讓溫暖的車廂立刻降溫到了冰點以下。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聶藍不可思議地說道,他凝視着鳳凰,看着鳳凰在帶些紅黃色味道的車燈光線下緩慢的轉過頭來,比外面的雪還要白的臉上挂着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在看到鳳凰這個表情的時候,聶藍一驚,他從沒看過這樣的鳳凰,這樣仿佛連自己最後的尊嚴和靈魂都抛棄給了憎恨的鳳凰——
這樣的鳳凰讓他覺得有一種從腳底開始向上蔓延的寒冷正在凍結他的靈魂。
鳳凰看着他,忽然一笑,帶了絲森冷,她在說話之前先轉過頭去,凝視着窗外不斷飄落的雪花,“就是在這樣下雪的日子裏……他把我和鳳羽趕了出去。要不是他把還在發燒的鳳羽趕出家門,鳳羽不會因為高燒惡化而影響到腦子,他也不會因為他的智力而被嘲笑。所以,我現在就只等着看個自稱是我父親的老家夥到最後會落個什麽下場!你不知道吧!當年要不是母親回來的早,我和鳳羽兩個人都會被活活凍死在大雪裏!”
她話裏的怨恨震撼了聶藍,讓他在片刻之間連思維也不能。
想到當年那麽幼小的鳳凰和被趕出家門的鳳羽如何求告無門,他的心就一陣抽疼。
他無法說出讓鳳凰原諒這樣的話,因為如果是他遭遇了這樣的情況,他也只能怨恨!
寬恕這兩個字,是說起來太過沉重的存在。
目的地到了,付完錢,鳳凰從一邊下車,她拉開車門,對還坐在裏面的聶藍嫣然一笑,“……他一定會下地獄的。”
說完,也不看聶藍,她直直的朝醫院走去,走出去幾步,她被身後的聶藍拉住了手腕,在一陣揚着汽車尾氣的空氣裏,聶藍的聲音清晰地傳到了她的耳朵裏。
“……我和你一起去。”
明明是那麽簡單的有一句話,卻瞬間在她已經于片刻之間冷透了的心裏帶起了奇妙的漣漪。
手腕上傳來的體溫是那麽溫暖,溫暖到去掉了她臉上的冰霜。
在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就異常溫暖的情緒和心境在這樣一個微妙的情境下被轉化了,鳳凰下意識地對聶藍笑了下,收起近乎狂暴的情緒,一步一步地走向醫院。
聶藍從來就很讨厭醫院,他一直認為醫院裏飄蕩着一種死人的味道。
大概是因為他的母親和父親進了醫院就再也沒有出來的緣故吧?
午夜的醫院非常的安靜,閃着燈的長長走廊乍一看去似乎沒有盡頭似的,偶而幾個穿着白色衣服的護士和醫生在黃色的燈光下走過,沉默晦暗的仿佛幽靈一般。
兩人到了醫院北邊專門為特殊病人建造的病房,到了二樓,推開門,跟外面的昏黃相比,裏面是一片刺眼的雪亮,寬敞的房間裏擠滿了人。
人很多,老人小孩、女人、男人都有,他們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在彼此交頭接耳,但是偌大的空間這許多人,卻完全聽不到有人在大聲說話的聲音。所有人的眼神、低語彙集成了一種細小而确實的存在,在狹窄的空間中流淌着,形成一種讓人不舒服的感覺。
鳳凰也感覺到了,她擰起眉毛,靠近聶藍,一雙手下意識地攀附上了他的手臂。
聶藍拍拍她的肩膀,無聲的告訴她不用擔心,而聽到門開的聲音,聚集在病房外大廳裏的人們一起轉頭,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到他們身上,那些視線唯一的共通之處就是都同樣的冰冷而沒有感情。
真是可以讓人的血液都凍僵的可怕家族啊……聶藍把大衣脫到手裏,這麽超然的想着。站在鳳凰身後,他看着一個和鳳凰有些神似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站在鳳凰面前,以一種奇妙的眼神打量她,而在那男人的視線之下,鳳凰挺直了脊背。
“你也知道回來?”男人問道,态度和語氣都相當的冷漠。
“……不是你讓我過來的嗎?不然你以為我想來?”她的聲音冰冷,絲毫不會比男人的語氣更好。
“可不是我想讓你來,而是父親想讓你來。”
“不用您多說,我自然也知道。大哥——”刻意把自己和男人的親屬關系咬在嘴唇裏,鳳凰妩媚地笑着,走上前去,在她那十足驚人的魄力之下,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閃開一條通向病房門口的道路。
“你後面那個男人是誰?”男人低吼道:“不是鳳家的人不能進去!”
聽到這樣的說法,她腳跟一凝,鳳凰收回放在門把上的手,美麗而帶着絕大壓迫的眼睛凝視向了自己的大哥,“哦?那要是這麽說的話,我豈不是根本就不該進去了?畢竟,我可也不是鳳家的人哪,被趕出去的那天起,我可就沒認為自己是鳳家的人過。”說完,她看看啞口無言的男人,妩媚的用塗抹着鮮紅蔻丹的指甲掩住了嘴唇,然後輕笑,“至于我身後這個男人啊,他是我未來的丈夫,自然是我家的人,我想做什麽要做什麽他自然都有權力知道,至于他算不算是鳳家的人呢,這就要看哥哥你是怎麽判斷的了。最後說一句,哥哥,不用擔心我和你搶遺産,當然了,前提是裏面的老頭子留得下遺産的話。”說完,她也不去看那氣得臉色發紅的男人,徑自推開門進去了。
病房的門是由質量相當上乘的木頭做成的,在開合的時候毫不費力,就連輕輕滑上也毫無聲音。
就在無聲無息之間,一扇門一堵牆就分隔開了外面和裏面兩個世界。
門外的世界安靜而充滿了一種負面的張力,裏面的世界則是死灰一般的沉靜。
☆、尾聲
題記:“……不可能了。”她斷然否定,“楚歌,我承認我被你傷害過,傷害得非常深,深到我甚至連和你相似的人都非常讨厭的程度。但是,我們之間确實不可能了。”這麽說着,她握緊聶藍的手,向他晃了晃,“因為,我有了聶藍。他不會離開我,他需要我,我需要他,就這麽簡單。”
尾聲
病房裏非常安靜,安靜到可以聽到病人在氧氣罩之下微弱的呼吸以及點滴進入靜脈的聲音,就在這安靜裏,搭配上和病床一線之隔的那些維持生命的儀器,那種死亡的感覺立刻侵襲了過來,鳳凰下意識退後,卻退到了聶藍的懷抱裏。
她在聶藍懷裏站直了身體,看着被白色包裹着的虛弱老人。鳳凰沒有上前,她只是站在原處,凝視着床上正看她,流露出渴望神色的老人。
那就是她十年不見的父親吧?當年那麽強大的老人,如今卻是風中之燭。
一種奇妙的感覺從她的心裏竄升起來,看着父親現在的樣子,那又惶恐又解氣但是卻又莫名哀傷的心情堆積起來,掩蓋了那積累了十年的憤怒和痛苦。
她很惶恐,惶恐地拉住聶藍的袖子,而聶藍則把手覆蓋在了她的手掌上。
他溫柔的鼓勵她,“去吧,他想見你呢……”
看了他一眼,鳳凰走到了鳳家的大族長——也就是她的父親面前,她看着父親似乎想要拉住她的幹瘦手腕,咬着嘴唇避開了。
看着他骷髅似的消瘦容顏,鳳凰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恨你——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恨你!”是的,她恨他,恨他的殘忍和霸道,恨他就這麽奪走了她心愛弟弟一生幸福的可能。
她知道,對這個老人,她有憎恨的權力!
聽到自己唯一的女兒這麽說。老人幹瘦而滿是皺紋的臉上出現了極其驚訝和痛苦的表情,他看着她,細瘦的手指想要抓住什麽似的伸向她,卻在掙紮了幾下之後無力地垂了下來——
他看着自己女兒凝視他時的一臉淡然,幹癟的喉頭咕嚕咕嚕地發出渾濁的聲音,而看着這樣的父親,鳳凰下意識地退後——
她說不上現在心裏是什麽樣的感情,她只知道,看着眼前的老人,自己心裏十多年的憎恨,正在一點一點的瓦解——
當年把她和弟弟趕出家門的父親是那麽的不可一世,而如今,站着的人卻是她……
這麽想着,她笑了,即使自己不想笑也強迫着自己微笑,再也不看父親臉上那痛苦的表情,推開聶藍,她大踏步的走了出去,昂首走過外面那些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親戚們,也不理會大哥的叫聲,她只是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離開病房。
什麽都不必知道,什麽都不必理會,盡快地離開這裏,這樣,才能不讓眼睛裏的淚水流下來——
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