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融入【羊】
那天,中原中也說,我可以。
即便過了好久,我依舊記得當時的他。
他朝我眨眨眼睛,鑽藍色的眼睛閃着星星。
“羊之騎士,白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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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成了羊之騎士,那只三花成了我們的吉祥物。
而現在正是我在羊的基地的第四天。我已經改掉疊紙飛機的毛病,對将文稿展現于熟識之人面前還是頗為忐忑。
但可以确定,對于寫作這件事,我始終抱着無法言喻的熱情,仿佛這是上天賜予我的使命,每次在寫我都覺得自己恍若在與一個荒謬可笑的世界對抗。
我有太多太多的疑問,今天要寫的便是其中幾個。
【????????飛
一、
開頭本應是一以貫之的自報家門,但一來不願俗事多擾,二來,如我這般經歷之人想必也不少。便不以具體名字告之。
小時候開始我就知道八田一個恥辱的姓。這不是因為這個姓多麽恥辱,也不是這家人的血液多麽下流,只是單純配到我身上就十分不恰當了。
從血緣的角度來講,我應該姓新原。然而在我還不記事的時候,使女們用他們那不可抗拒的懷抱将我抱到了八田家。這家跟我沾親帶故——我那死了的母親是從這裏走出去的。
也就是說,我到了母親的家。本該是件不錯的事,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仆傭們之間傳起了流言——我的養父和母親有一些不光彩的過去。
流言像瘋長的藤蔓,很快就将這不大的宅院纏繞得嚴嚴實實,又向外探出枝桠,城鎮裏也有些風言風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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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這些聽得清清楚楚,有時候有些難過,有時候就覺得沒什麽。我始終認為自己是養在八田家的新原子。
上了學後,我聰敏好學,在文采上先走了幾步,我也因此得了幾分盛譽。同窗們雖然年紀頗小,也個個露出成熟的大人樣,對我頗有尊重。
只唯獨一點——說起我的姓氏他們都十分同情。
女同學小心翼翼地安慰我說,“別要緊,我們都知道不是那樣的。”
和我一起玩的男同學們撺掇我,“把他們揪出來狠狠教訓一頓好了。”
這些同學們雖然也聽了幾分風言風語,但所幸他們還是極願相信我,我越發不把姓氏當回事兒。
二、
本來就是這樣。可是,人是極貪心的動物,得了文采上的稱譽,便想要更加珍惜羽毛。有了同窗們的寬慰,便想要陌生人的寬慰……甚至更多。
這樣想呀想,八田的姓氏成了我一塊心病。
我日日夜夜都在想怎麽姓回新原,還我清清白白的名聲,改變我人生裏的唯一不幸。
有一天我的同學拿着一本書,神秘兮兮地找我給我指了指書中所說的妙計錦囊——誠和孝。
我尋了古代的典籍,找盡孝子賢孫之事,再三琢磨,反複實驗。其中“艱辛屈辱”自不必提,所幸功夫不負有心人。
終于有一天,國文老師站在講臺上,隆重又喜悅地說,“從今天開始我們就要叫八田同學新原君了喔,大家可要牢牢記住。”
改回原姓的那幾天,同窗們都是發自內心得開心。然而,不知道從何時起,喜悅變了質。
從城西特意轉電車過來的鄉鄰先是恭喜道,“不錯嘛,得償所願的新原君——話說回來,當初那事不是真的吧?”
語調是種奇妙的存在。同一句話話換個語調卻是完全不同的感覺——他口中的惡意明明白白裹藏在其中。
一個還好、兩個也勉強、三個也不是不能堅持……可成百上千呢?
三、
即使這樣,我還是有一個知心朋友,我們立志要創辦《新文藝》。然而這個夢在一次雜志選刊結束後破滅了。
我那寬厚大度的朋友臉色發青,鼻頭發紅,滿是憎恨地說,“為什麽是你獲選,為什麽不是我?”
四、
從那開始,連我這樣的愚人也忍不住對世界的本質、對人這種生物的本性産生好奇。
我受難的時候他們對我百般呵護,然而待我如他們所祝願的早日脫離苦海,卻只落了個譏諷。
恰好碰上國文老師的自白課(我的老師是個真真正正的聖人,倒不是他悲憫寬宏,而是他一天三次地對自己施以嚴厲的苛責),順帶一提,他的記性真好,連幾十年前的話也仍舊記得。
“作為朋友,我希望你能好,然而正是作為朋友,我又極不希望你好——至少不能比我好。”
這還是朋友呢,要不是朋友呢?
人啊,這種生物,總是對他人有種不涉及己身利益的同情與憐愛。也大多只會這樣有着這樣斤斤計較的憐憫。
我得出這樣的結論
……????????】
“芥川,你一天到晚都在寫什麽呢?讓我看看嘛。”
中也總是對我的寫作異常關心,這份超乎尋常被羊的其他成員注意得一清二楚,連帶着他們也對我這個外來者……的寫作分外在意。
沒錯,這裏在座的數人中恐怕只有中也是真正地将我當夥伴,其他人呢,暗地裏都對我諸多微辭,不過只是礙于中也的情面不說罷了。
但有一種情況是例外的。便是在對待“我究竟在寫些什麽”,他們都抱有一致的心情和态度——期待。
幾雙大大的眼睛一齊巴巴地看向我,“對啊!是什麽啊,芥川?”
“那我也要看!”
……
似乎是看出來我的為難,中原中也提出一個折衷的法子,“啧,莫非是字太醜了不想讓大家看到嗎?那就讀給我們聽吧。”
老實說,中也瞎貓還真逮住耗子了。我的字确實不大漂亮,比之三歲幼童還不如。說到底我之前都是個跟文字無緣的武鬥派。而且讀的話……笨蛋才會真的讀我剛剛寫的呢。
幸好這些日子以來勤耕不辍積累了不少素材,我暗暗慶幸道,答應了中也的建議,“好。那……”
我清了清嗓子,連同中也在內的大家都翹首以盼。
當我把最後一個字讀完的時候,我看到有些孩子們偷偷吸起了鼻涕——真的是偷偷,只不過眼睛紅紅的,又刻意撥拉着頭發擋住眼睛,這種掩飾性的行為誰沒做過呢?
比起大人,孩子們到底是敢于哭了點,一個個都仁慈地露出自己的悲憫。
“新原君太可憐了……明明就跟他完全沒有關系的事情。簡直就是無妄之災嘛。”
“是啊。和使女的感情也很好,結果那姑娘卻……唉。”
“他還有妹妹的,妹妹一定會好好對待他的,對吧?”
……
年紀最大的那個女孩子——我記得是叫真紀。她踟蹰着、睜着閃爍着星星的黑眼睛噔噔噔跑到我跟前,期期艾艾地問。
“新原君最後怎麽樣了呢?他到了貧民窟後有沒有交到朋友?”
我看了看低着頭不知道想什麽的中也,笑着點點頭,“交到了。”
真紀頓時将眉眼笑成一鐮彎月,“太好了,作家可要說話算話啊。”
要問我為什麽這麽确定,這是根據我自己的經歷改寫的,芥川并不是我的本姓,那是我母親那邊的姓。我原來應是姓新原的。
他們圍着我盤問了好一會兒,非要讓我交代出後續的事情,我只好含糊其辭,語焉不詳——連我自己都不大清楚要寫什麽呢。
得到了一番車轱辘話後,他們只好掃興地走了。不過離開前對我也有好好的告別,言語之間也善意許多。這倒是意外之喜了。
接下來幾天,我和這群孩子們更加熟悉,慢慢發現他們的可愛之處。
真紀原本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小姐,然而溫柔耐心的她做得一手好飯,不過偶爾讓人吃了卻會拉肚子;
宗介是個聰明漂亮的小男孩,很會耍花招,不過對妹妹直子卻沒什麽好招,總是繳械投降的那個;
……
在某天展露出我的異能力救了一個孩子之後,他們甚至開始尊敬我,依賴我。
我于是明白,他們當初的排斥其實只是害怕。害怕中也抛棄羊之王的職責不再保護他們,害怕同樣擁有強大卻不可控異能力的我會傷害他們……然而,現在不過短短幾天時間就這麽親近我?
是真的天真不記仇還是潛意識的天生功利者?
這群孩子們在我眼中又變得可怕了。
我因而生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一種可怖的、隐隐不好的預兆……
羅生門嗤笑着,說,【強大的命運不是被畏懼,就是被利用。】
我和中也,是哪一種呢?
我并沒有過多糾結這個問題,因為中也主動來找我,詢問當時有一篇《藥師佛體救盲女》的日志。
剛來鐳缽街那幾天,外面實在太冷,本就蝌蚪爬的字更蝌蚪爬了,當中也來問我具體內容是什麽的、順帶驚奇地說我字長得比較出乎意料的時候,我一邊說着內容,一邊暗下決心。
一定要好好練字啊。
至少要比中原中也好看。
這樣的決心起初包含不少對中也評價的不服氣。
但有一次,當我将前因後果坦白一清,也将冬日裏手指凍僵導致字更醜的事說明後,中也忽然沉默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樣開玩笑說我字醜。
甚至第二天,他去商業街幫我買了雙露指的手套和暖爐。
那點不服氣和郁悶便煙消雲散了。
但我還是要練字,這回是想要得到中也的認可。
作者有話要說: 中原中也三次就是寫詩的,他的詩作沒啥就是美,總之是“高貴的詩心”持有者。
性格很粗犷(就很飒?),但長相又秀美,本人還是一米六戰線上的前鋒,寫詩心思還很細膩。莫名憐愛
芥川龍之介三次本姓新原,幾個月大的時候母親(芥川是母親的原姓)瘋了,然後他就送到母親那邊的家族,被他一個親戚收作樣養子。
這兩個人原作我都覺得挺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