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繭自縛
其實我發自內心地想要就此不管,????然而來人的腳步聲漸漸逼近,????我并不願意打草驚蛇,????且我對他們口中的“鑰匙”極其感興趣——而太宰治說不定會知曉一鱗半爪的線索。
我點點頭權當同意,????如他所願,????用羅生門化作藤蔓勉強僞裝成繩索和吊環,想必地牢昏暗,一時半會也查探不出詭異之處。
可一切都是設想,????羅生門的枝蔓甫一碰到他,便憑空消失了!
我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在過去十幾年的歲月中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異能力居然失效了?
意識空間裏羅生門卻說,????【不是失效,是被無效化了,????他的異能力名叫……】
與此同時,????太宰治笑眯了眼,他的聲音漸漸和羅生門重合起來。
“啊呀,忘了說了,我的異能力名叫人間失格,????可以将一切異能力無效化。”
無效化的異能力可貴且少見,但也并非沒有,按中也和津島先生的話,????荻原事件中爆炸的中止者或許便是一位無效化異能力者。
一瞬間的驚訝之後,????我倒是對羅生門的話感到古怪,????【很久之前就發現了,你對他似乎很熟悉?】
其實不僅僅是太宰治,國木田、林太郎、鏡花、中也……他似乎都了解頗多。可毫不謙虛地說,我便是羅生門的眼睛和心,我自問從未見過這些人。
羅生門總是有許多秘密,又緘默又孤僻,他并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以後你會知道的。】
在我和羅生門交談的同時,我已經離太宰治更近,短短幾個月不見,年輕的幹部身上那種鮮血與暴力澆灌出的氣勢卻變得越加厚實,原本亮色的眼睛也混濁許多。
可古怪的是,對太宰治我不再抱有如初次見面那時的恐懼。我想或許當時我畏懼的不是太宰治本人。
嘗試着想想吧,幾乎一無所有時,忽然有人說要帶我去一個從未接觸過的世界——怎麽能不恐懼?
倘若有人真能心無挂礙直接追随太宰治,那我倒不得不承認他擁有着比貝奧武夫也不及的勇氣。
只是,恐怕在頭腦上需要梅林的一再啓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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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只是無所謂罷了。】羅生門說,【不是不知道,只是既然他說就試試看吧——人總要為自己找點執念。成功不成功無關緊要。】
尼采繼承了叔本華的思想,說人是意識的動物,倘若追求得不到滿足,難免痛苦,若得到了滿足,又會産生空虛。人就這樣像只無望的鐘擺,在痛苦和空虛中左右搖擺。
【……是這樣。所以只需要無望,不再渴求便可。】頓了一會兒,羅生門忽然寬慰地說,【我希望你永遠不會經歷這樣的事,保持你現在的樣子走下去吧。】
在我的印象中,羅生門上次這麽溫柔恐怕是十來年前的事。當時,風筝卡到了枝丫上,樹也爬不上,他敲了敲我的額頭,帶着年長者十足十的縱容,“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現在我再一次感受到他這種長者的寬厚。
思緒已經飛到九霄雲外,這種情況下,手上動作雖然不停,可難免帶了點心不在焉,繩子自然綁得烏七八糟。
太宰治終于忍不住出聲,語調上揚,“許久不見,沒想到芥川的手也這麽巧?”
我早就知道,太宰治一旦這樣說話,便是他開始諷刺之時。他和林太郎若諷刺,都傾向于先不痛不癢誇贊幾句,再話鋒一轉,廖廖數語便讓人羞憤欲死、忐忑不安。
因而我自動屏蔽了這樣的話,把他身體上幾個關鍵部位當作纏繞的節點,挽了好幾個結,把太宰治綁了個嚴嚴實實。
這種束縛方法是羅生門以前教我的,說在橫濱只有兩個人知道它,且出于設計者的惡趣味,這法子會使人有一種心理上的古怪感覺——盡管不知其從何而來。
而且,即使最精通此道的人想要自行解開這東西,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當時問羅生門,【你怎麽知道?】
羅生門卻語焉不詳,支支吾吾道,【……唔。聽我的就是了。】
因為印象過于深刻且确實十分結實,眼下我對太宰治使用的就是這種方法。
這當會功夫,我已經差不多搞定,最後綁了個交叉結作為收尾。
太宰聲像是再也無法忍受,聲音裏升起愠色,聽起來惱怒極了。
“只是,綁這麽緊幹嘛?知道的以為你在幫忙,不知道的還以為……”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可現在你是階下囚啊,結實點不更可信嗎?”
太宰治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他顯得極難堪,卻又無可奈何。
既然事情了結,我也就不管太宰治的古怪,靠在牆上做出來時的那副樣子。
過了一會兒,羅生門卻忽的喃喃道,【古怪而結實。果然嘛,即使連他也……】
【他?】
這時候,欄杆外面傳來叮當咣啷的聲音,有人匆匆跑到太宰治那,小聲嘀咕道,“我居然還真綁了,只是這怎麽怪怪的……算了,還是先把老板吩咐的事做了吧。”
再一陣腳步聲,他已經到了這邊了。因為他的搖晃,我适時轉醒,見我這樣,他松了口氣。
“走吧,跟我去見見那位大人。”
他帶我到了某個書房外面後,便自行退下,“請進去吧,大人有事找你。”
我推開門,倒要看看“大人”葫蘆裏究竟賣什麽藥。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說是大人,房間裏卻只是位少年,比我大不了幾歲。
橘褐色的頭發、橘褐色的眼睛,穿着千鳥格的橙紅色襯衫………除開些微的違和感,簡直就像大街上随處可見、普普通通的毛頭小子一般。
大概是因為我盯得太久,少年撓了撓頭,像貿然誤入兔子洞的愛麗絲那樣不知所措,半晌才磕磕絆絆地開了口。
“诶……嗯,這種時候先自我介紹總沒錯吧——我是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叫绫小路清隆,接下來的日子還請多多關照。”
……在來這裏之前我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因此绫小路介紹完我甚至下意識應了句,“請多指教。”
屏住呼吸的绫小路松了口氣,語調也輕松許多。
“接下來請容我說明下事項。清澤議員十分欣賞您的文章。從外國好友那,他得知我鬼居然住在鐳缽街,內心十分不忍,因此邀您入住此地。作為酬謝——您只需要寫點東西稍稍感激下清澤閣下的好心即可。”
我想我知道這個普普通通的少年為何會站在這裏了。倘若他有心,黑也能說成白。
很可能對方心裏也門兒清,這之後,我和绫小不約而同沉默下來。
趁着這會功夫,我看打量起所謂清澤議員的書房,一欄一欄的書架特意設計成扇形的模樣,占據了房間的大半面積,架子上擺滿了各種各樣大部頭,嶄新锃亮,恐怕買回來後一次都沒有碰吧?
绫小路應該捕捉到我游移的視線,投其所好說,“議員閣下說,書目任您使用。”
借着這個話題,他尋到了繼談話的法子。他語氣平平,明明是誇贊的話卻說得像捧讀一樣。
“想必老師您知道奧德修斯、貝奧武夫吧?議員閣下顯然就是那樣的人。”
奧德修斯、貝奧武夫都是有勇有謀的英雄,符合不少人心中的領袖形象。我想我知道議員閣下的意思了。選舉在即,此世雖文學不興盛,但民衆對掌控文字之人卻十分信服。
看起來我的筆杆子在這種時刻也成了香饽饽。
“老師意下如何?”
“抱歉,我才疏學淺,只看過皇帝的新裝。”我諷刺道。
绫小路也不知是真傻還是裝蠢,但很快不用我自行猜測了。
“童話也可以。但最好是正面的——如果您還想出去的話。”
“寫完立即走?”
绫小路點頭。
“好啊,那就寫《議員的橘子》罷。”
我想到一個絕妙的諷刺,雖然可能議員本人并不大高興。
我不知道绫小路有沒有看出我的用意,但此刻他看起來心情很好,面無表情的臉因此而生動起來,他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話。
“其實我曾收到過你的回信。那時候我就想問您一個問題——”绫小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走上這條路的您,現在自由了嗎?”
我想我知道他是誰了,那位詢問我自由的讀者,世界可真是小,倘若換個境地,我或許會回答他的問題。
接來幾乎整個下午的時間绫小路都沒有打擾我,也沒讓我再回去的意思。
直到傍晚時分,最終還是再次回到了地牢——據說是議員親自下的命令,對方想讓我好好看看港黑幹部的慘相,以此恐吓我什麽的吧。
這點小把戲比之最老套的情節還要無聊閉着眼睛都能猜出來。
我一打開門,就看到弓着身體,艱難摸索着繩結的太宰治。他似乎累極了,看起來嘗試了不少法子試圖解開繩子。
然而,無一幸免,均以失敗告終。
而那些結點,可是越掙紮越緊的。
聽到我的腳步聲,太宰治擡起頭,哀怨道,“芥川,你在哪學的這麽奇怪的東西,根本解不開……”
饒是我對太宰治抱有意見,眼下看着他宛如蠶蛹的姿勢和漲得通紅的臉,也不禁起了同情。
但是現在還不可以。
我定了定神,問道,“我也來猜猜吧,你來這和清澤議員有關?”
太宰治正在嗚嗚嗚掙紮個不停,就算這樣他也沒漏聽我的話,“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快點幫我解開。”
“幫你解開它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先告訴我你來這的目的。”
我學着他的說話方式,這讓太宰治從忙碌中抽空瞥了我一眼,“學聰明了?”
我走到他跟前,冷淡地拽了拽某個結點,頓時繩子收縮得更緊。
太宰治因這被削了氣焰,委屈地撅起嘴,“好嘛好嘛,快點解開啦——我們合作也不是不可以。”
“合作?”
“我對你怎麽惹到議員沒興趣。我們的拷問隊得到了一些有趣的信息。光明正義的議員閣下在書房裏藏着他所有陰私。”
在用詩朗誦般的語氣說完,太宰治忽然正經起來。
“我需要你拿到那個U盤,作為報酬,我會給你一些他的小把柄。”
我稍一沉吟,“可以——但我有個條件。”
“……得寸進尺可不是好習慣。”太宰瞪着我。
我拉了拉繩子,看着他不說話。
“……好吧好吧,快點解開啦!”
他看起來有些自暴自棄。
但我卻第一次對他笑了起來。
稍微報了點仇。雖然時隔幾個月之久。
不過和基督山伯爵的漫漫複仇路比起來,進展已經頗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