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電話那頭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暮雲, 你父母車禍的肇事者有了點眉目。”
暮雲愣了一下,“是已經……确認了嗎?”
王岳恒道:“你父母出車禍那塊,拆遷後都搬到了天水苑。也是趕巧, 我前兩天在那邊辦個案子。”
“葉萌那丫頭不知道怎麽開了竅,混在廣場舞堆裏溜達了一圈, 順便提了一嘴車禍的事, 還真有人聊起來, 還說看到了肇事者。”
葉萌是王岳恒的徒弟。
暮雲聽完訝然:“目擊證人?”
當年那場車禍是在半夜,地段偏僻, 警方走訪沒有找到目擊證人,周圍也沒有能直接拍到事發畫面的監控。追查多日無果,最終不了了之。
現在怎麽會突然冒出來一個目擊證人。
“我們這邊也還在取證。”王岳恒說,“具體的情況一句兩句說不清,你看什麽時候抽空來一趟派出所。”
“謝謝。”暮雲平複了一下心緒, “但是我在北城, 要處理一些事情, 這兩天可能趕不回來。”
“沒事,那也不着急。”王岳恒語調有些急促, 像是在跑着,“我現在要出個警,你什麽時候回來打我電話就行。”
不敢耽誤他,暮雲馬上道:“好。”
挂了電話,她保持着原來的姿勢怔了一會,才緩緩的垂下手。
其實這麽多年過去,暮雲幾乎已經放棄了尋找肇事者。
奶奶說, 活着的人總得先過好自己的日子,該放下的就放下。
直到暮雲重新翻到爸爸的那本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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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她不願意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親人, 但仍舊忍不住想過——
如果舅舅真的盜用過爸爸的設計,那麽那場時間點如此吻合的車禍……會不會也不是單純的意外?
這樣的想法一冒出來,就迅速的被暮雲否認了。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每個人都有陰暗面,但每個人也都有底線。她想,爸爸的日記本不會說謊,但那場車禍也應該只是單純的意外。
她甚至感到自責,為自己有過這麽陰暗的猜測。
但一個月後的傍晚,她還是無意識的走進了瞎區的派出所。
接待她的女警察就是葉萌,警校剛畢業的學生,剪着利落的短發,很漂亮,也很熱情。
大概是暮雲當時的表情有些失魂落魄,葉萌給倒了水,格外溫和甚至有些小心的問:“是要報警嗎?”
暮雲道過謝,然後說:“我想查一起十幾年前的車禍。”
只是想查清楚而已。
不為別的原因。
一開始,派出所裏所有的民警聽完都皺眉,勸她不要再折騰。
城市發展的太快,發生車禍的路段早就全面改建,辦案的民警也早就不在原來的轄區,沒有人有時間和精力去關注十幾年前的一場車禍。
最後是王岳恒嘆着氣,說幫她試試。
“也別抱太大希望,日子總得往下過,你還年輕。”
的确是很長時間沒有任何進展,每次問起王岳恒都是這麽勸她。
沒想到現在有了線索。
……
那兩天,暮雲的心思全都在這件事上。她買好了機票,準備等懷宴的訂婚儀式一結束,就回青城。
訂婚儀式在月底。
陳家和張家的結合還是很有影響力的,晚宴是在一個莊園,露天取景,布置的很豪華,來往賓客都是北城舉足輕重的人物。
有些客人是需要主人家親自迎的,寒暄幾句後難免商業互誇,什麽“生意越做越好”“兒女個個成才”……
暮雲本來以為自己最多就是個打醬油的角色,但架不住張顯成每遇到一個熟人都要指着她介紹一遍,這是我外甥女,幾歲了,什麽學校畢業的。
出于禮貌或者真心,大家也會再誇一遍,譬如“外甥女都這麽優秀”“長得真标致”……
然後稍微八卦些的太太們就會按照國際慣例再問一句:“結婚了沒?”
“沒有沒有。”張顯成擺手,“我妹妹去的早,暮雲就跟我女兒一樣,我還準備再多留兩年。”
再然後好事的太太們就順理成章的接話:“女孩子還是不能拖太晚,改天幫她介紹一個,我手裏青年才俊很多的!”
……
暮雲笑得有點累,反倒是懷玥樂的輕松。
丈夫只挑着外甥女誇,陸媛明顯是有點不高興了,嘴角的笑僵着。但這種場合她還是有分寸,沒有表現的明顯,偶爾也會附和兩句。
終于,張顯成夫婦被司儀叫走,暮雲松了口氣。她從中午開始就沒怎麽吃東西,溜達着去了一個沒人的角落,拿點心墊肚子。
“姐姐。”懷玥跟過來,偷偷說,“我幫你數了一下,好多個了。”
“什麽?”
懷玥拿了塊巧克力塞進嘴裏,含糊道:“說要幫你介紹男朋友的。”
暮雲笑了笑,沒當真。這些人最講究的就是門當戶對,只是張家的外甥女,還遠遠不夠。
在青城工作的兩年,也經常有科室裏的前輩說要幫她介紹男朋友。那時候奶奶還在,也總是勸她多認識幾個人。
“我這病不知道哪天兩腿一蹬就去了,你要是能找個靠譜的男孩子,我閉了眼也放心。”
暮雲拗不過老人家,見了幾個。
都是很好的男孩子,工作穩定又顧家,能安心過日子。
但她不想碰感情。
暮雲一般會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說清楚家裏的情況,甚至會誇大一些,譬如說看病欠了挺多錢。自然有人知難而退。
其實有些時候,男人比女人現實多了。
當然也有傻子願意一頭撞過來,暮雲只好找其他的辦法拒絕。
……
“她怎麽來了。”懷玥不滿的嘀咕喚回了暮雲的思緒。
她擡頭,遠遠的看到了賀婷。她旁邊站着的,應該是賀家的長子,賀辰遠。
當然,還有周羽吟。
“穿的跟只花孔雀一樣,她以為是她訂婚嗎?”懷玥說的當然是周羽吟,不過明顯帶了個人感情在評價。
周羽吟穿的是一條寶石藍的長裙,的确亮目,但還不至于喧賓奪主。賀家不會允許她在這樣的場合失态。
怕上次餐廳裏的場景再次上演,暮雲叮囑:“人家也沒有很過分,今天不能跟她吵架。”
“知道啦!”懷玥迅速的扮了個鬼臉,“我今天一定離她遠遠的。”
要是在這裏吵起來,那她就完了。
想象着那個場景,懷玥抖了抖肩膀,從周羽吟身上轉開視線,來了個眼不見為淨。
晚宴還沒正式開始,賓客還在陸陸續續的到。
暮雲找的這個角落在一個噴泉旁邊,地燈壞了,所以光線不亮,沒什麽人過來。
本來九九會來,但她和陸閑庭婚期在即,兩人跑到國外看婚禮場地,順便度了個假,沒趕的及。
暮雲有些無聊,拿了杯紅酒,看着那些人觥籌交錯,你來我往的寒暄。
男人聊生意,女人聊八卦,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其實沒什麽意思。
懷玥也賴在暮雲這不走,不停的給暮雲介紹現在門口進來的是誰,什麽背景,家族裏有什麽廣為人知的八卦。
“……剛進來那個穿藍裙子的,是金太太。她家兒子早前和何家千金談戀愛,兩家本來關系也不錯,看着婚事就要成了。”
“但是金太太和何太太有一次約着搓麻将,不知道怎麽吵起來了,兩個媽媽後來變得水火不容,婚事也黃了。”
懷玥滔滔不絕的,邊吃邊說。
“穿着禮服呢,別把肚子吃圓了。”暮雲提醒她。
懷玥低頭看了眼,戀戀不舍的放下了手裏的小蛋糕。
暮雲遞過去一張濕紙巾:“那兩家孩子就沒為了愛情……”她組織了一下語言:“做點抗争?”
“沒有。”懷玥說,“早分了。一個在美國,一個去了澳洲。”
好吧。
又是一個人間真實的故事。
暮雲聽得有點郁悶,拿指尖抵着杯沿,懷玥忽然拿手肘碰她隔壁,差點推翻了酒杯。
她連忙扶住,“怎——”
“姐姐,謝圖南來了!”懷玥壓低了聲音,又有點興奮。
暮雲的後半句話卡住,擡頭望過去。
謝圖南還是一身黑色西裝,領帶是他鐘愛的深藍色。
其實他倒是沒有明确表達過自己的喜好,甚至有些習慣,可能連他自己都沒發現,暮雲也是慢慢的琢磨出來的。
謝圖南喜歡深一點的色調,譬如領帶,有的選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的選藍色,但如果別的顏色擺到他面前,他也不會抗拒。
你問他有沒有特別喜歡的顏色,他會說沒有。
“姐姐?”
暮雲回神,“哦”了聲,“來就來吧。”
剛垂下眸,懷玥又道:“他看這裏了!”像個實時的播報機。
暮雲面無表情的往嘴裏送了塊小糕點,“他可能只是在看旁邊的噴泉。”
懷玥:“……”
過了一會,音樂從小提琴變成了悠揚的鋼琴曲,懷玥被幾個小姐妹喊走,暮雲沒興趣,仍舊自己待在角落裏,清淨。
只是這份清淨很快被人破壞掉。
“喬小姐。”賀婷面帶笑意的走來,開口又是很老套的那句:“好久不見。”
暮雲懶得笑,随意道:“也不是很久。”
賀婷并不在意她态度上的疏離。
“能聊聊嗎?”
看到賀婷,暮雲就能想到另一個名字。自從上次謝圖南主動提過後,她偶爾會想起。
只是偶爾。
餘光裏又有人走近了,暮雲垂眸盯着手裏的紅酒杯,玻璃上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
暮雲輕輕的晃了一下酒杯,玻璃上的人影被打亂,暗紅色的液體呈現出浪漫的玫瑰色澤。
她擡頭看向賀婷,準确的說,是看向她身後走來的謝圖南。
本來不想聊的,但是現在……暮雲有點好奇。
“聊什麽。”她問。
賀婷沒有察覺到身後有人,笑容得體,“就是随便聊聊,上次見面太匆忙,沒來得及留個微信。”
“我今天沒帶手機。”尋常的語調,但拒絕的很直白,“賀小姐有話可以直說。”
賀婷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笑意微斂。
“其實你沒必要對我這麽……”她停了一下,略過後半句,“我們本來也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賀婷這話說的很藝術。“實在”“沒有必要”,以及“這麽”後面省去的話,怎麽都讓人很不舒服。
好像不和她好好說話就很小氣似的。
暮雲歪着頭,目光掃過謝圖南,忽然笑了笑,“我以為你找我,是還想聊聊你那個英年早逝的姐姐。”
聽到那個“還”字,謝圖南的腳步頓住,視線在賀婷身上掃過。然後低下眼,表情迅速的冷下去。
這是他動怒的時候,慣常有的表情。
暮雲在心裏冷笑一聲。
這就生氣了是麽,真的是連提都不能提?既然那麽念念不忘,他怎麽不去殉情。
暮雲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緒。
其實那時候,盡管很心痛,心痛他也許那麽熱烈的愛過別人。而這種熱烈的愛,她從未在他那裏感覺到過。
但在開口問之前,暮雲也已經想通了。
畢竟人已經不在了,活人是争不過死人的,她不想為難自己,更不想為難他。
只要他解釋一句,哪怕一句,不管他是承認還是否認,就讓這件事永遠過去。
但他沒有。
暮雲還能清晰的回憶起那段日子,一次次的睜眼到天明。
她是傷透了,心死了,才離開的。
可既然如此,那天早上,他又為什麽要主動開口提,他想說什麽呢。他還能說什麽呢?
“喬小姐。”賀婷面色微沉,語調嚴肅:“我姐姐已經去世了,請你尊重她。”
“說的沒錯,死者為大。”暮雲拿指尖點着杯沿,擡眸看向謝圖南,語調婉轉咬字清晰:“謝先生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