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門
四月谷雨,春光正好,染綠牆角的三兩枝海棠,莺兒亂啼,撥亂了枝頭俏生生的春色。
徐鸾鳳裹着半舊的素色軟毛鬥篷坐在廊間上,手中捧着喜祥鴛鴦袖爐,呆呆地看着牆角開得正盛的薔薇花。
這天氣雖暖和了幾分,可人心卻是感到一片寒意,前世地牢的陰冷深入骨髓,讓她忍不住一陣後怕。
她想起這幾日做的夢,細細回憶着她的前世,她十一歲那年同家中姐妹出去踏青,半道遇到劫匪,險些被人捉去,最後景王猶如從天而降的神使一般救下了她。
兩人就此相識,一見如故,景王那時剛失去父母,他們兩個算是同病相憐,徐鸾鳳對他越發在意。
然而他身份比她貴重,能和他結識,原本就是她高攀了,誰知景王壓根不在乎這些,不顧家裏人反對和自己來往。
徐鸾鳳那時在尚書府過得如履薄冰,景王對她無比上心,不僅日日讓人給她送吃食,還為她撐腰,她在府裏的生活也好過了幾分。
十四歲那年,景王提出結親,徐鸾鳳在尚書府除了祖母再無留戀,然而祖母為了自己同尚書的關系極為僵硬,她便奮不顧身嫁給了景王。
她如願嫁給景王,從尚書府那個逼仄的明珠小築嫁到了寬敞大氣的敬王府,景王寵她,便是都城衆人皆是豔羨。
她以為自己的人生,也能走上康莊大路,不能诰命加身,起碼也能順風順水過完一生。
然而一切皆是浮雲幻象,從她遇見景王那一刻開始,她的人生已經掌握在別人手裏,什麽一見鐘情,什麽不在乎她的身份地位,全都是哄騙人的假話罷了。
徐鸾鳳細細回想着夜間做的夢,對景王和司楚念的恨意更濃了百倍!
如今重生,她想離開此處的欲望越發強烈,然而一切只能徐徐圖之,景王費勁心思娶她,不可能輕易讓她離開。
如今她占的先機,她要在準備離開景王府的這段時間裏,送景王一份大禮,也要為自己和離以後的生活做打算。
她雖然對外稱是尚書的嫡幼女,實則她的母親是尚書的親妹徐可思,她自小就養在祖母院內,未曾見過親生母親。
徐鸾鳳曾經問過祖母關于母親之事,祖母甚是忌諱此事,每每氣得破口大罵,而且還斥責她,久而久之,她便不敢再提。
原來她是皇帝的私生女,只是不知道祖母可知曉此事?她的母親如今又在何處?
她想到此處,緊緊地握着戴在心口的半塊玉佩,這是和母親之間唯一的聯系。
前世她識人不清,盲目崇信景王,這半塊能證明她是皇帝之女的玉佩被他奪走,如今她不能重蹈覆轍。
既然景王想要這枚玉佩,她便如他所願,不過玉佩是真假,她可就不能保證了。
此時站在身側的侍女雲瘦擔憂地看着徐鸾鳳,時不時替她續着熱茶,主子自打前日發燒醒來,便成了這副模樣,同以往大不相同。
“王妃,您已經在此處坐了一個時辰了,小心風寒複發呀。”
“無事,我躺的骨頭都快酥了”徐鸾鳳回了神,一邊說着話一邊伸了一個懶腰,繼而又道:“吩咐你的事情可都做好了?”
“奴婢已經讓人盯着安永巷,若有動靜會及時來報,主子,為何會讓人注意安永巷?”雲瘦一邊給徐鸾鳳捏肩,一邊疑惑道。
“自然是守株待兔。”徐鸾鳳慢條斯理喝了口茶,細長的指尖把玩着桌上的果子,眼底盡是深意。
安永巷是景王的私宅,徐鸾鳳記得前世景王便是将司楚念安置在那處,就待後日老王妃生辰,将人接進府內。
徐鸾鳳起身,看着明媚的春光了,眯了眯眼,忍不住感嘆道:“活着真好啊。”
雲瘦聞言愣了愣,忍不住笑道:“王妃怎地有如此感慨?”
徐鸾鳳走進屋內,軟軟笑道:“來之不易,方才感慨。”
她話音剛落,一個圓臉侍女便匆匆走來,嘴裏道:“主子,郡主來了。”
“她來做什麽?我記得今日她同李侍郎家的小姐妹出門了。”徐鸾鳳聞言斂了笑顏,這位郡主正是景王唯一的妹妹時陽郡主,因年紀相仿,平日同她關系極好。
然而前世時陽郡主最後卻倒戈司楚念的陣營,雖然未曾陷害她,但到底是背叛了自己,如今徐鸾鳳心裏是極為複雜。
不過前世這個時候,時陽是出了門的,而且還認識了以後的夫君,今日怎地回來了?
徐鸾鳳話音剛落,院內便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道:“嫂嫂,我自然是想你才來的。”
她聞聲看去,便看到時陽做男子裝扮,秀氣的眉毛畫的極粗,原本嫩白的小臉用姜黃色的脂粉塗黃,看着就像是一個發育不良的小豆芽少年。
徐鸾鳳看着少女笑眯眯的模樣,只覺得一陣恍惚,這是她重生以來,見到的第一個有關那個男人的人。
“你怎地一身男裝,不是和李家小姐出去游玩了嗎?”徐鸾鳳笑了笑,不接來人話頭,她前世不欠時陽的人情,今生不必有太多瓜葛。
“別說了,那李家小姐當着我的面說你壞話,我氣不過将她罵了一頓便跑回來了,嫂嫂風寒已經痊愈,我今日來想帶嫂嫂出去逛逛,散散心。”時陽見笑着走過去,自顧自倒了杯茶喝。
她見徐鸾鳳不像平日那般親昵,覺得有些奇怪,不過想到前幾日自己顧着其他事,并未前來探望她,只當徐鸾鳳生氣了。
徐鸾鳳想了想,她原本還在想着怎麽出府,将玉佩和玉如意送到祿鼎書居,如今時陽倒是解了她燃眉之急。
看來自己這突如其來的風寒,無形之中改變了事情發展的軌跡。
“好,那我去換一身衣裳,你坐着吃些點心,我讓月圓給你備了酥酪和蛋黃酥。”
時陽一聽有吃的,放下就笑彎了眼,也不想着徐鸾鳳對自己的态度如何,徐鸾鳳無奈地搖了搖頭,也不知來人是真天真,還是假單純。
她讓人找了幾身從尚書府帶來的男裝,主仆幾人換上,又細細将玉如意和玉佩的圖紙收好,然後和時陽一起出了門。
徐鸾鳳和時陽郡主上了後門專門給采買小厮準備的馬車,然後直往鬧市的戲樓而去,時陽愛聽戲,她只有将人安置在那處,才有機會去做自己的事情。
兩人上了馬車,唯有時陽說個不停,徐鸾鳳微挑着車簾看着外頭人來人往,商販叫賣,煙火氣息極濃,這一切都讓她歡喜。
“嫂嫂,今日哥哥便回來了,他若是知道你生了病,一定會心疼的。”時陽看着徐鸾鳳平靜的小臉,同以往沒什麽不同,然而每當她對上徐鸾鳳的目光時,總會被感到一陣莫名的心虛。
徐鸾鳳聞聲頓了頓,眸底微冷,淡淡道:“人總有生老病死,沒什麽好心疼的。”
時陽若是知道他的兄長今日會帶着嬌娘而歸,怕是會被這句話打臉。
徐鸾鳳對景王的愛早在地牢中消磨殆盡了,如今只剩下恨,若能讓景王和司楚念死,她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嫂嫂,你和哥哥……”
時陽還未說完話,便被外頭的車夫打斷了:“籲,主子,梨園戲樓到了。”
馬車停在戲樓門口,徐鸾鳳掀開簾子下了車,讓雲瘦和月圓扶着時陽,然後自顧自便往裏走去。
徐鸾鳳讓雲瘦去買點心,然後帶着人徑直上了二樓的雅間,待幾人坐下以後,梨園的好戲正正開始。
她看着臺上的戲子素色的水袖翻飛,嗓音哀怨,戲曲悠長。
幾人看的出神,徐鸾鳳怔怔地看着戲臺上的花旦被小生從背後刺了一刀,宛若前世地牢中的場景,當下就白了臉,驚得她将桌上的茶湯打翻在地。
此時時陽和站在一旁的雲瘦和月圓,突然被吓了一跳,只見徐鸾鳳緊緊抓着心口的玉佩,雙目泛紅。
“主子,您沒事罷!”月圓連忙走到徐鸾鳳身側,掏出着醒神的荷包放在徐鸾鳳鼻尖,溫柔安撫。
時陽看着那荷包,眉眼動了動,這荷包是景王給徐鸾鳳準備的,聽聞頗有安神醒目的功效,徐鸾鳳最是喜歡。
熟悉的清香氣味攀上鼻尖,她以前有多喜歡,如今便有多厭惡,徐鸾鳳飛快地将荷包打落在地,緊緊抓着頸間的半塊玉佩緩了緩心神。
“我沒事,也許是這幾日夢靥所致。”徐鸾鳳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荷包,冷了臉色,她忽略時陽驚訝的目光,裝作無事發生拾起荷包随意塞入袖中。
方才的戲曲喚起內心前世的苦楚、怨恨和不甘,然而時陽在一側,她不能漏出馬腳。
這個荷包,奪命連環套裏頭的第一計,景王為了營造寵愛她的假象,對她生活可謂是照顧到方方面面。
前世她被虛情假意迷了眼,加上虛榮心作祟,直到臨死前才看清他的真面目,如今這荷包不能用,景王府的人,她也不信。
“嫂嫂,這荷包可是有什麽問題?”時陽不露聲色看着徐鸾鳳,裝作一副好奇的模樣問道。
“一看到這荷包就想起你兄長,去姑蘇這麽久也不曾給我寫信,不知是不是被姑蘇的吳侬軟語迷了心,忘了我這個舊人了。”徐鸾鳳對上時陽的目光,故意埋怨道。
時陽聽着徐鸾鳳這番話,心底不由地跳了跳,她怎麽覺得徐鸾鳳意有所指,像是知道什麽了。
這廂兩人心思各異,壓根不知曉方才的動靜引起了旁邊雅間裏的人注意,男人冷冷清清坐在陰影中,聽着隔間軟糯的埋怨聲,鳳目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