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晨雞鳴叫過後,村落袅袅炊煙,陸續有人聲響動。比鬧鐘提前了兩分鐘,徐寧睜開了眼。
摸了摸枕頭,又是哭醒的,他卻不記得到底夢到了什麽。
按掉鬧鐘穿衣洗臉,拿起筆在紙質日歷上畫了個圈做标記,這是他來到這裏的第三十一天。
時間快的好像決定來這裏就是在昨天。
那天從骨灰堂出來被劫上面包車後一波三折。先出現雙臂攔車的歲千,而後是猛踹車門的辛罕。徐寧沒想到歲千會因擔心始終跟着,更沒想到辛罕隐藏的真實身份。最後虧兩人幫助,他才能如他所願逃離那個城市。
洗漱後他煮了碗面,荷包蛋很完整讓他露出了笑臉。飯後掐着時間推開門,隔壁屋跑出一孩子,他們一大一小同時走出木栅欄圍的院子。
村裏支教的老師有一男兩女,村委會給徐寧安排入住的這家農戶姓戚,女主人長他幾歲,他叫麗華姐。麗華姐的孩子上二年級,每天早晨跟他一起步行到村上小學去。
“徐老師,這是給你的,”戚東東從帆布書包裏拿出個鋁制飯盒遞給徐寧,“午飯。”
秋收季節村裏上學的孩子中午不返家會自帶午飯,麗華姐每天都給徐寧也裝一份。徐寧接過飯盒,摸摸孩子的小腦袋:“謝謝東東。”
眺遠,是村裏每條路都可遠遠望見若隐若現的長白山,籠着霧蒙蒙的一層,神秘又莊嚴。
觀近,陽光穿過黃綠色樹葉的間隙,随着步伐撒在鞋面,是運動着的五彩色光影斑駁。
“昨天學的古詩背會了嗎?”徐寧問前面帶路的小身影。
東東搖着手裏蘆葦枝,邊走邊開始拉長聲背誦。想不起來的時候會跺腳着急,徐寧便會耐心提醒。
“東東很棒啊,今天上課你站起來背給大家聽怎麽樣?”
“可我怕到時候我就忘了。”
“不會的,要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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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師,我媽說你是大城市來的,大城市長什麽樣子?”
徐寧溫柔笑着:“等以後你親自去看看好不好?”
“好!”
村上小學在小山坡上,低矮的一排平房,校園是用破舊磚牆圈起來的。西側院牆外的那片小樹林,現已淺黃一片了。
有孩子在上學路上拿着樹枝相互追逐,喊叫聲清脆刺耳,從身邊跑過時會帶起塵土。徐寧被孩子們的笑聲感染,腳步不停的笑看着。
校門口站着個穿着駝色大衣黑色高領毛衣的男人,正雙手插兜面帶微笑的看着他們走近。
戚東東看清人後眼睛放亮:“言叔叔來了!”
徐寧加快腳步到跟前:“言哥。”
言遇澤從大衣口袋拿出手來,給徐寧外套的拉鎖向上提了提:“這麽冷,你怎麽不多穿點。”
徐寧側身拉開校園門讓言遇澤進:“早晚溫差大,中午會很熱的。”
“感覺你又瘦了。”
徐低頭看看自己:“不是一直這樣嗎。”
“有本書影視化,要在長白山取景,取景組在距離這十多公裏一個鎮上安頓,我抽空過來看看你。”
以前徐寧不會錯過歲千的每本書,現在他連手機都不用消息十分閉塞,一聽是在長白山取景,他就知影視化的是哪本了。
這是言遇澤第三次來看他,前兩次都是獨自爬山路,這次是帶着助理一起。那助理姓駱,徐寧在做歲千責編時就叫駱助,全名不記得,他也沒問過。
見駱助正扛着個比人高的帆布袋子出現在他身後,他笑着打招呼:“駱助。”
駱助點點頭:“袋子裏面是些文具,給孩子們分了。”
徐寧:“真是辛苦了。”
學校裏算上校長共六個老師,到校後都在教導處等上課鈴。女老師們在初見時就誇贊說言先生身上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氣質,喜歡的很。這見人又來了,都滿臉堆笑迎上前禮貌問好。
從接觸歲千的書到現在,真人與徐寧預想中的形象完全沒出入。能寫出那樣文字的作家歲千就該是言遇澤這般溫文爾雅。
論言談和舉止确實像是站在雲端的人,但言遇澤卻也真的可以完全融入鄉野。能跟老師們聊成一片,也能跟孩子們玩在一起。
徐寧代二年級的課,由于師資缺乏,他跟學校裏其他老師一樣語數外輪着上。他上課的時候,言遇澤就在教導處坐着,偶爾搬個小凳子坐在門口扮演小朋友湊熱鬧,總是惹來哄堂大笑。
中午飯大家一起在教導處吃的,晚飯校長本是想叫上言遇澤和老師們一起去家裏吃,在得知言遇澤天黑後要回到鎮上只好作罷。
最後一節是體育課,徐寧跟言遇澤坐在操場上邊看駱助陪着孩子們玩游戲邊聊天。
“明後天正好是周末,學校沒有課。取景我可不可以邀請你一起參與。”
“你會很忙的,”徐寧搖頭後繼續道,“就不給你添亂了。”
“等我新書出版後第一本送你。”
徐寧欣喜:“別忘記簽名。”
言遇澤攤開雙手遞到徐寧面前:“那麽喜歡我的簽名,這雙手送你吧。”
徐寧撇嘴:“你的手金貴着呢,我可不敢收。”
徐寧以前心事重,現在眼神裏多了純澈。言遇澤記得徐寧在來這裏之前說,以前的他死了,他想重新開始活。他真的有感覺到徐寧在努力扔下重負輕裝前行,他由衷的替面前邊說邊笑的人開心。
剛認識時言遇澤沒覺得徐寧是特殊的,接觸久了知這人明明柔弱卻總是故作堅強,他從心疼到心動用了半年的時間。
到現在他也不會好奇徐寧具體經歷了什麽,他不在乎徐寧的以前,他想走進徐寧的以後。這種深情他現在無法明說,他想等到徐寧完全走出過去陰霾的那天。
傍晚臨走前,在村口送別。言遇澤又問了徐寧前兩次離開時同樣的問題。
“真的不打算回去嗎?”
“這裏挺好的。”
“我會再來看你的。”
“你忙你的,不用擔心我。”
言遇澤沉默後開口:“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徐寧抿嘴笑:“你也是言哥。”
言遇澤脫下外套披在了徐寧身上後不容拒絕的坐進車。徐寧站在原地等到車燈消失才轉身回。
對徐寧而言,言遇澤是長他幾歲的哥哥,是他最喜歡的暢銷書作家,是困境中幫助他的友人。哪一層關系,他都不想人家為他憂心。
天黑下來的涼意讓徐寧裹緊了言遇澤留下的外套緊着步子往回走。
晚上七點多,戚偉民來他屋敲門,說大門口來了輛轎車。
徐寧以為是言遇澤又回來了,推門看時車燈刺的他睜不開眼,他也還是眯着眼從車牌號否定了他的以為。
不是言遇澤坐的那輛。
村子靜僻,基本沒外來人口,這樣一輛車讓徐寧不得不多看了眼,當他看清駕駛位單宏的臉後,身子一僵,站在那一動不動。
他知道,他最怕的事,還是來了。
單宏回頭道:“是寧哥。”
林鵬飛死盯着站在門前的徐寧,一遍又一遍确認那不是幻影,才扣開車門把手探身出去。
明明想好了見到徐寧的第一句話,可真到了節骨眼,他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喉嚨有些哽咽。
他們隔着木栅欄對視着,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那晚他根本沒有從許耀陽那問到一絲關于辛罕的事,許耀陽表示完全不知他在說什麽,飯也沒吃就帶着喬梁走了。還警告他如果再打擾他們的生活,就采取法律措施,說沒有當場帶他去警局調查是作為故人最後的友好。
林鵬飛肺都要氣炸了,又拿許耀陽着實沒辦法。他只能讓去把徐寧生前接觸的人再查一遍。
八天的時間,他失望了一遍又一遍,質疑了一遍又一遍。他像個瘋子一樣,一會兒認為徐寧真的死了,一會兒認為徐寧還活着。
天快黑時就到達了村子,打聽了好幾圈才找上門的。這一刻,他終于願意承認老天待他林鵬飛不薄了。
打斷這場無聲對視的是言遇澤,他車都沒有停穩就推開門下來。
在路上遇見迎面來的車時留意了下,總覺得林鵬飛的臉在哪見過,用了一路才想起是之前在徐寧媽住的精神病院。這才調頭拼了命開回來,他知道徐寧有麻煩了。
徐寧見到言遇澤後才有了動作,他揮了下手:“言哥,等我一下。”
徐寧動作很快,回屋拿上背包跑出來跟戚偉民交代了句話後就奔着言遇澤的車奔過去。
林鵬飛見狀是慌張的,礙于自己腿腳行動不便,只能讓單宏趕緊進院。
單宏上前伸手攔人:“寧哥,你去哪。”
徐寧抓緊了背包帶子:“讓我過去。”
單宏萬萬不敢對徐寧動粗,只得回頭用眼神向林鵬飛詢問。山路颠簸讓林鵬飛的腿更疼了,他拖着半邊身子一瘸一拐的靠近,抓住徐寧胳膊後用近乎懇求的語氣說:“跟我回去吧。”
徐寧沒有再看他,猛的用力一推,讓一只腿承重的林鵬飛險些跌倒,單宏伸手扶林鵬飛的功夫,徐寧躲開了阻攔。
林鵬飛眼睜睜看着徐寧坐上了言遇澤的車,對單宏氣急敗壞地吼道:“你扶我幹什麽,還不趕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