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早上6點,船靠岸抵達上海。
莊邢拖着個行李箱,上面搭着沈修竹的雙肩包,沈修竹一身輕松,穿着厚厚的羽絨服,裏面更是秋褲加毛衣。
1月的上海多雨陰冷,尤其是寒風凜冽,吹的沈修竹心口刺骨的冷,他抱着莊邢的胳膊,縮在哥哥身後。
莊邢幹脆攬着他靠在自己懷裏,直接打了個的士去賓館,直到坐上車,沈修竹才緩和了些,他小時候在沈府,冬天下雪,但是只要穿的夠厚,就沒那麽冷了。
但是現在他已經穿的夠厚了,可是在上海,被風吹的魂兒都要冷掉了,如果可以,他真想一輩子呆在莊周島,但是他始終要離開去讀大學的,莊周島最多再待3年讀完高中。
隔着車窗,沈修竹打量着上海這個城市。
94年的上海女人已經開始精致起來了,她們擦着粉抹着口紅,濃黑的細眉展示南方女人的風情韻味。
等綠燈的時候,沈修竹看到一個穿着紅色大衣的女人特別吸睛,燙着卷發盤在腦後,裏面一件旗袍,外面套着紅色大衣,袖口和領口火紅色的皮草,腳踩一雙剪頭高跟鞋。
路過的人都紛紛打量着她,這身打扮已經很少人穿了,除了拍電影的,所以生活中遇見都特別願意多看幾眼。
沈修竹還看到路邊有一個穿着西裝的男人夾着公文包,手上拿着一個大哥大在通話,這是沈修竹第一次見到電影以外的人用大哥大,到底是大城市,比他們鎮上先進多好。
莊邢還是謹慎,最後還是去了最高檔的賓館,有暖氣并且環境好,主要是怕小孩兒再感冒一次,生病就得不償失了,他也不差這點兒住宿費。
星悅大賓館在上海靜安區,步行就可以到達南京路那裏的百貨商場大樓,據說裏面都是高檔進口貨。
莊邢訂的雙人房,半面牆一般大的窗戶,可以看到上海M.E..DJ灘最好的景觀,房間裏一張圓桌,放着兩個舒适的單人沙發,兩張大床上,床單潔白。
剛訂的房,暖氣還得一會兒才能供上,莊邢把洗漱用具從行李箱拿出來,沈修竹已經脫掉鞋子整個人縮到被子裏了,可見他是真的非常畏寒。
莊邢刷完牙洗漱好出來,問床上的小孩兒,“餓不餓?去刷牙,咱們下去吃早飯。”
“唔……”沈修竹在床上團成小蝦米,不願意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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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邢過去兩手捧着小孩兒的臉,他用熱水洗的臉,手還是溫熱的,“有熱水,不冷。”
沈修竹把手探出來扒着哥哥的大手掌,莊邢皺眉,這小爪子冷冰冰的,他只好給小孩兒掖好被子,出房間問酒店要了個塑料盆,打了最熱的水來給孩子燙腳。
因為沈修竹一直縮着,莊邢索性坐在他床沿,伸手進去被子裏,抓着小孩兒的腳給脫了襪子,然後連人帶被子一起團抱起來,摟在懷裏,讓小孩兒自己去燙腳。
沈修竹一下一下的試着水溫,直到适應了才把雙腳整個踩進熱水裏,心髒也跟着腳下的溫度熱起來。
心髒撲通撲通的,沈修竹在被子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悄悄側擡頭看莊邢,莊邢兩手臂環着他在他身前捧着一份報紙在看,絲毫沒注意到他的視線。
沈修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他感覺自己有點被冷的發燒了,不然他怎麽會看着莊邢的側臉心跳加速呢?而且他感覺自己的臉也跟着燒了起來,他在莊邢懷裏不安的蹭了蹭。
莊邢又抱緊了些,“冷?”
沈修竹暈乎乎地搖了搖頭。
莊邢一看小孩兒通紅的臉,一手摸向他的腦門,一邊問:“臉怎麽這麽紅?發燒了?頭疼嗎?”
“沒!沒……發燒,不疼的。”沈修竹想搖頭,但是莊邢的溫熱的手掌貼着他的腦門,他趕緊開口回答。
“是熱的……”沈修竹又補了一句。
莊邢這才放開了試額頭溫度的手,松開了沈修竹,自己坐了回去,沈修竹抱着被子無意識的翹了翹腳趾,小小了發了下呆。
等沈修竹燙了會兒腳,莊邢探手去試了下水溫,已經不燙了,這才站起來去洗手間拿了毛巾來,動作自然連貫的給沈修竹擦了腳,然後就去行李箱翻新襪子去了。
沈修竹感覺自己的內心有什麽東西在發酵,好像有一粒種子極力想要破土而出……
等沈修竹一身暖和的收拾齊整,已經9點了,莊邢牽着小孩兒去了酒店餐廳吃早飯,這次特意給小孩兒點了生煎包和老上海鴨血粉絲。
莊邢給自己點了胡辣湯配北方饅頭,早上喝粥習慣了,就想來點兒清淡的。
生煎包很好吃,包子底部煎的金黃,包子上面撒了芝麻香蔥,咬上一口,就有湯汁流了出來,這家酒店的廚子是地道的上海人,上海美食做的很正宗,沈修竹吃的滿足。
擡頭看哥哥碗裏的胡辣湯,他舔了舔嘴唇,伸着勺子讨要,“哥哥,我舀一勺,好吃嗎哥哥?”
莊邢端起碗朝他遞過來,等他舀了一勺子,才回答:“好吃,給你也叫一碗?”
別人碗裏才是香的,沈修竹搖了搖頭,“不要,我再吃一口就不吃了。”
他很喜歡胡椒辣嗓子的感覺,又舀了一勺吃了,才又繼續吃自己的鴨血粉絲。
這會兒吃早餐的人還不少,看得出來都是衣着考究的人,每桌都放着一個大哥大,男人們穿着筆挺合身的西裝,梳着背頭,女人們也穿着修身的大衣羽絨服,富貴逼人。
一頓早飯就花去了20元,沈修竹驚訝的張着嘴巴,他倆一頓早飯吃了鎮上工人兩天的工資?他還在回憶剛剛他吃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是粉絲湯還是生煎包?
不同于他的震驚,其他買單的人平靜如常的付了錢,這個時候,越來越多人開始享受奢侈的生活。
莊邢輕輕捏了捏小孩兒的臉頰,不由好笑,他可是有大幾十萬財産的人,才20塊錢就把小孩兒吓到了?
吃完早飯莊邢領着小孩兒去了上海的百貨商場,買了羊絨衫、羊毛襪、羊絨圍巾和皮手套,并且讓沈修竹去試衣間換上穿着走。
沈修竹身子暖和了起來,并且輕薄不厚重了,莊邢還想帶他去買羽絨服和呢大衣,被沈修竹死命攔着,抱着哥哥的手臂就出了百貨。
“不要買了,穿不到幾次,莊周島最多就是穿個毛衣。”沈修竹還是念叨。
莊邢這才被勸住,拎着袋子同意了,“好,不買了,走吧,上交所轉轉去。”
上一次來深交所是90年12月,時隔四年,他在95年的1月再次踏進上交所。
4年之間,國內經過93年的大熊市,股民已經不再盲目的狂熱了,所以上交所此時股民少了很多,三三兩兩坐在散戶廳。
有人見莊邢兩人在看股票信息,走過來打招呼:“同志買股票嗎?有看中的嗎?”
莊邢看向來人,第一眼印象就是忠厚老實,身材有些幹瘦ME獨家的中年男人,聽口音應該是上海本地人,莊邢禮貌了點了點頭。
中年男人:“以前買過沒有?深發展知道不?”
莊邢又點了點頭,“怎麽?”
“我手上有100股,你要我全賣給你,我能比市面上便宜5毛,怎麽樣?”
莊邢懂了,這位中年男人是手裏被套牢了,來上交所找羊宰呢。深發展他在2年前就賣了,大賺一筆,現在他戶上的80萬裏,就有60W是深發展帶來的收益。
只是現在都95年1月了,深發展早就跌破歷史記錄了,便宜再多,他也不會再買了。
莊邢禮貌的婉拒了中年男人的推股,轉身出了上交所,那中年男人見他們一支都沒買,轉了下就出去了,只當是兩個瞎逛的,繼續坐回散戶廳等待下一個目标。
沈修竹隔着皮手套搓了搓指尖,好奇的問:“不買股票了嗎?”
“不買了,一片綠,哥沒把握。”莊邢慢慢走着,一邊回答。
沈修竹莫名的笑了起來,他第一次覺得哥哥也是普通人,這讓他覺得自己成績差也并不是很難接受了。
第一計劃炒股看來是無需實施了,莊邢打算看看327國債,不過不急在今天行動。所以下午兩人準備在上海逛逛。
90年代的上海,街頭建築還比較矮,各個鋪子都另打一塊招牌固定在牆面,五顏六色的招牌長在建築物上,也成了一個獨特的時代背景。
城市建設也才剛起步,但是來上海務工的人不少,馬路上車輛已經開始多了起來,和行人共用一條馬路,這時候還沒有任何的安全措施,行人都是靠邊緊靠建築物行走。
熱鬧的南京路天橋,已經有人在學着電影裏的主角們擺着POSE拍照,沈修竹還看到有個穿黑大衣的男子,緊緊摟着身穿褐色呢外套的女人,還把頭埋在女人的脖子處,兩個人動作特別的親密,引來不少人的側目。
80年代遇到這一幕,可是要被抓起來的,這是流氓罪。但是在上海打工的人可懶得多管閑事,再加上現在拍的電影越來越直白,倒也見怪不怪了。
沈修竹還是個土包子,他在鎮上還沒見到過,他知道這兩人是情侶在處對象,他有些好奇,免不得一直盯着看。
莊邢見他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忍不住用手掐着他的後脖頸,硬把他的頭給擺正,不許他再看了,“小孩子少看,哥帶你看電影去。”
之後莊邢就一直把手搭在沈修竹的脖子上,沈修竹心底的那顆種子忍不住突了突,卻還是沒有沖出土壤。
兩人去了上海電影局,局外牆壁上張貼着電影海報,盡管畫質粗糙還是很受人追捧,沈修竹大概的看了一下,94年12月15日上映的《賭神2》最是受歡迎,周星馳主演的《九品芝麻官白面包青天》也領先其他票房。
這兩部想看的都沒票了,莊邢又讓沈修竹選擇看哪一部電影,沈修竹睜大眼睛昂着頭看着花裏胡哨的海報,最後指了《大話西游》。
95年1月《大話西游》初上映的時候反響并不好。
而沈修竹只是因為喜歡看《西游記》,恰好這個又有票。
他們選的電影被安排在6點放映,專挑大家吃飯的時間點,因為下午黃金時間段,和晚上飯後的時間用來放最受歡迎的電影,此時才下午3點,距離開映還有3個小時。
沈修竹鼻頭紅紅,嘴唇也有些幹,漫無目的跟着莊邢走,他跟着哥哥出門從來不需要帶腦子,他只需要睜着眼睛四處打量,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從大周朝沈府到島鎮,再從島城到大城市上海,這些變化太大了。
莊邢帶他去了肯德基,進了巴洛克風格的大門,經過環形大樓梯,就進入了這家美式快餐店,95年漢堡小吃種類比較單一,炸雞漢堡就要5塊錢,配可樂。
還有一個9塊9毛錢的套餐,一塊原味雞,一盒土豆泥,配一個小餐包,小餐包無味,沈修竹不愛吃,但是雞塊和土豆泥他吃不夠。
莊邢把被沈修竹揪了一塊的餐包拿去吃了,“先把漢堡吃了,可樂喝多了漲肚子。”
莊邢是最近才發現的,沈修竹吃東西喜歡先把好吃的吃了,而且吃不夠,等愛吃的沒了,肚子也沒地方裝主食正餐了,所以他經常要盯着小孩兒吃飯。
沈修竹已經吃了一塊巴掌大的雞塊和一碗土豆泥,這會兒正喝可樂呢,聽哥哥話的拿來漢堡慢慢啃,漢堡裏面的炸雞塊沒有骨頭,但是配上奇怪的醬很好吃。
“哥哥你在美國就吃這個嗎?也太還吃了吧。”沈修竹羨慕。
莊邢不由好笑道:“天天吃你不膩啊?”
莊邢小時候基本就是米飯,沒那麽多花樣美食,所以他一天不吃一頓米飯,就總覺得吃啥都吃不飽。
“我不膩,我可以天天吃。”漢堡他喜歡,原味雞他喜歡,薯條他也喜歡,他可以天天吃的。
“那你大學考上海來,哥天天給你吃肯德基。”
“我大學,哥哥也來上海嗎?”沈修竹心想,那就太好了呀。
莊邢撕了包番茄醬,回答:“你開學,哥就要來上海工作了。”
說完他就看着沈修竹,已經做好準備哄小孩兒了,結果沈修竹卻問:“那我放假坐個船就能來找哥哥了?”
“沒錯,你願意來嗎?”莊邢有些意外,小孩兒到底是長大了,一點兒都沒意見。
只要不是他去不了的國外,沈修竹就放心了,“願意的,我大學就考上海來,哥哥等我!”
莊邢點頭答應,小孩兒長成了少年,但是依賴自己的性子還是沒變。
兩人在肯德基度過了一個下午,同建築下的一樓,和平大飯店裏,大上海響當當的富豪申萬金和商界友人正在聚餐。
長長的圍巾和呢大衣挂在門口,申萬金穿着西裝坐在主位,靜靜地聽商友們讨論,表情是威嚴的,他的一生都是站在塔尖的,所以自帶上位者的霸氣。
他總結:“所以我已經買了中倉所券商的信息,只要有人繳納保證金做倉單,你們就去聯系券商,做空327,把價格再打下來一點,要賺,咱們就賺大的。”
在座的其他五六個人都很贊同,并且願意執行,“好,我馬上安排下去。”
“可是做多的富虹證券一直緊咬着,我們這麽明顯的行動,他們肯定也會加倉,這不就把價格炒起來了嗎?”
提問的是一家小證券公司的老板,他不太理解申萬金的這個行為,他們做空倉的就是希望價格下去,但是申萬金這樣肯定會把價格炒上去的。
申萬金:“富虹昨夜一家追加了20萬口的多單(每口面值20000元人民幣),所以咱們必須得行動。”
飯桌上幾個證券界大佬都驚訝,這富虹到底是哪裏來的自信?為什麽富虹能在通貨膨脹,經濟蕭條,物價上漲的現在,這麽肯定327國債會超額補貼?
“富虹這是急瘋了?”
“呵呵,劉英發已經從財政部退下來了,他是不是,還以為是自己做主的時代呢?”這人不屑的笑,富虹的董事劉英發未免太過狂妄。
申萬金吸了口煙,“那咱們就讓他看看,他做的了主嗎?”
衆人也沒了去猜測對家的想法心思,95年6月30日到期兌利,為了不前功盡棄,他們只能壯大隊伍,一往無前。
莊邢沈修竹兩人暖暖和和的等到了電影放映,大城市的影院果然比縣城的要好,投影都比縣城的屏幕大,兩人挨着坐在正中央,反正也沒號,誰先進場誰先選座。
《大話西游》裏重重誤會之下,白晶晶想要自刎結束生命,至尊寶使用月光寶盒一次次的穿越時空要回去救白晶晶,最後一次卻回到了五百年前,和唐僧西天取經的時候。
看到這裏,沈修竹內心被震撼了,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可能就是至尊寶,被月光寶盒帶來了一千年後的1990年。
他湊到莊邢耳邊說:“哥哥,我是至尊寶。”
莊邢聽完配合地點點頭,一手揉了揉小少年的腦袋,“是,你也知道你是個皮猴兒啊。”
他只當孩子在開玩笑,并沒有當真。沈修竹在黑暗中看着哥哥,影院裏有嗑瓜子的聲音,有讨論的聲音,也有歡笑聲,大家都還沒有公共場合的禮儀意識。
看哥哥認真地盯着屏幕,沈修竹不再說什麽,只是把一只腿搭在哥哥腿上,開心的晃悠那只小腿,他覺得自己好厲害,他是至尊寶。
現在的至尊寶一點兒也不厲害,就像現在他考試成績不好一樣,但是他相信他也會像至尊寶一樣,最後化身齊天大聖,光芒萬丈。
回到賓館大樓,沈修竹還是很興奮,他拉着莊邢一直強調:“哥哥,我是至尊寶,我是被月光寶盒帶來的。”
“那你的月光寶盒呢?和電影裏一模一樣嗎?”畢竟是電影,穿越時空這種事還是很難想象的,莊邢并不當真,只是寵愛少年,所以配合他罷了。
“嗯!應該是一樣的吧,我回去問爺爺,是爺爺撿到我的。”沈修竹回答,把手放進莊邢的大衣口袋,準備上樓。
莊邢停下腳步,看着少年詫異的問:“撿到你的?”
沈修竹怯生生的想把手從哥哥口袋抽出來,他以為哥哥不願意,小小聲回答:“是呀,小竹子是掉進荷花池裏,被爺爺撿到的。”
原來小竹子不是周學軍的親孫子,不過周學軍待他确實太好了,莊邢一直都認為是親的,那小竹子原來的親人還在世嗎?
莊邢按住沈修竹想要抽出去的手,扯着小孩兒回了賓館房間,兩人坐下他才問:“怎麽會掉進荷花池裏?”
沈修竹老老實實的回答:“奶奶走了,管家欺負我,我用玉枕把管家砸暈了,跑進苑子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管家?莊邢有些不解,新時代已經不行舊社會的稱呼了,而且什麽院子裏能有荷花池?舊地主家嗎?
“奶奶去世了?那你爸爸媽媽呢?”莊邢問的時候輕輕摸小孩兒軟嫩的臉頰。
“我娘在我5歲的時候生病走了,我爹不喜歡我……”沈修竹語氣淡然,在這個時代悠哉了4年,他有時候恍然,沈府會不會是另一個紅樓夢?只是存在于書中。
莊邢皺着眉頭,小孩兒說的很平靜,但是他只覺得心疼,“他怎麽會不喜歡你呢?你這麽乖這麽聽話。”
“因為有人推我進荷花池,奶奶說有人要害我,所以對外說我傻了,所以爹就不喜歡我了,他有9個姨太太,我有十幾個兄弟姐妹……”
………………
“然後我就被月光寶盒帶走了……”
莊邢怎麽也沒想到,《大話西游》裏面的時間回溯,穿越時空會發生在自己身邊,會發生在沈修竹身上。
他一點兒都沒有懷疑,一是沈修竹不可能騙自己,二是他又想起了那個一頭長發束在腦後,面無表情盯着自己的12歲沈修竹,沈府嫡長子。
古時候才會有的男人的長發,面癱裝傻保護自己,畫室裏穿古裝的女人畫像,剛看到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小孩兒憑空想象來的,現在想想小孩兒都不愛看古裝劇,而且古裝劇裏的服裝也和他畫的不一樣。
一切都在告訴他,沈修竹說的是真的。
5歲喪母,唯一護着他的奶奶,在他12歲那年也去世了,屍骨還未寒,沈修竹就被管家欺負,并且早在他還是孩童時期就被推進過荷花池,古時候的富人真是拿人不當命啊。
莊邢心疼的抱緊沈修竹,“你這麽乖,哥和爺爺都喜歡你,不怕,以後哥哥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了。”
沈修竹第一次感覺這麽輕松,他可以在哥哥面前,完完全全的坦白自己。他沒有說自己是小哥兒,畢竟在這裏生活了四年多了,他從未聽說過這個時代有小哥兒,所以他也漸漸地認為,男人是不可能生孩子的。
畢竟在大周朝他也才12歲,什麽見識都沒有。
“所以,哥哥我現在成績不好,但是我也會變成齊天大聖的。”沈修竹在莊邢懷裏昂起頭來,瞪大眼睛看着哥哥做保證。
莊邢哭笑不得,他粗魯的搓小孩兒軟乎乎的臉,嘴上卻溫柔的說道:“不好就不好,有哥呢,不許自卑聽到沒?”
他記得以前周學軍要給孩子找學校的時候,是說,孩子父母沒錢養,所以沒送去上學,但是孩子不傻,後來送去托學辦,也确實是可以正常接受教育,所以沒多想。
沒想到孩子居然是有錢人家的大少爺,不上私塾是因為裝傻保性命,難怪除了可以通過死記硬背的文科,理科一塌糊塗。
沈修竹嘴巴被擠的撅起來,口齒不清的答應:“唔……嗯!”。
莊邢看着小孩兒肉嘟嘟的嘴唇,差點低頭親上去,還好他反應快趕緊松了開,他這是怎麽了?莊邢搓了搓手,手心還有小孩兒臉頰嫩滑的觸感。
估計是小孩兒把這個驚奇的身世和來歷告訴了自己,所以讓自己和小孩兒更有了親近感吧,莊邢心想。
畢竟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知道沈修竹來自大周朝的人。
晚上洗完澡,沈修竹自然而然的擠上莊邢所在的床鋪,“哥哥,一起睡。”
賓館已經供上暖氣了,莊邢試着拒絕:“又不冷,你在船上擠哥擠上瘾了?”
他一提船,沈修竹便嘻嘻哈哈樂了起來,他半夜不睡覺動來動去,最後被哥哥抱在懷裏。想到這,他更不願意自己睡了,掀開被子就鑽了進去,緊緊抱着莊邢的腰,側躺着,一只腿也搭上去壓着莊邢的大腿。
這副無賴又依賴的樣子,還是讓莊邢妥協了。莊邢靠躺在床頭,還在看着新聞報紙,被沈修竹挨着的地方暖呼呼的。
除了搭在自己腿上的腳丫子,莊邢把小孩兒溫涼的腳丫子夾起來,索性把報紙扔在一旁,也躺下去抱着沈修竹呼呼大睡。
清晨,冬天的上海天亮的晚,城市的街頭仿佛被蒙上一層黑灰的霧,街上已經有不少行人,公交巴士平緩的行駛,到站有人上下車,步伐匆匆,生活有張有弛。
莊邢醒來後看了眼窗外,天空晴亮,看來今天是個好天氣。身邊的沈修竹已經背對自己,側躺在床中央,是的,莊邢已經被擠到床沿邊了。
他沒好氣的揉了揉霸道睡姿的小孩兒的頭發,柔軟的手感讓他忍不住又捏了捏小孩兒臉上的奶瞟,這才下床去洗手間洗漱。
等他穿好衣服,沈修竹還在呼呼大睡,整個人蜷成一個蝦米,莊邢試着喚醒他,“小竹子?”
連着叫了3聲,小孩兒動都沒動,莊邢自己下了樓去報亭買報紙,順便去公用電話亭給發小單嘉樹打電話,他來上海之前就和發小們說過了,有情況有計劃就聯系,發小們也都等着呢。
單嘉樹留在莊周島,在單院長的醫院工作,傅正也在莊周島市局上班,許肆在上海國企。
電話一轉接給單嘉樹,莊邢就直說:“嘉樹,這兩天能來上海嗎?我下午就去找許肆,哥幾個商量商量,炒期貨吧,這個我有點兒把握。”
單嘉樹已經在想怎麽和父親打請假條了,只問了句:“大概要多少錢?”
“折子都帶上,咱們見面商量。”莊邢口氣挺大,主要是兄弟四個都太熟了,一起長大的情誼到底是比旁人更親些。
單嘉樹同意了,莊邢:“那你通知正子吧,一起過來,我就不打電話了,我下午去買個大哥大,你今天什麽班?我晚上給你打回去給你電話號碼。”
“我今天早班,你晚上還是打家裏的。”
莊邢又交代了幾句,兩人結束通話,他拿着報紙回賓館去。
沈修竹已經醒了,他轉着腦袋看了一圈房間,然後又閉上眼睛,被子裹着自己,一點精神氣兒都沒有,毫無感情的喊:“哥哥……哥?”
沒回應他才又睜開眼睛,“莊邢?”
還是沒回應,他扁着嘴巴,正醞釀生氣呢,門被打開了,莊邢拿着報紙走了進來,見他坐在床上,對他說:“醒了?洗臉去,帶你下去吃早飯。”
沈修竹問:“大早上的,你去哪兒了啊?”
“樓下打個電話。”莊邢走過去撩開沈修竹的頭發,掌心貼着他額頭試體溫,是正常的他松開手,催小孩兒,“快起來,餓不餓?”
沈修竹這才松開被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舒服的□□了一聲,這才元氣十足的去刷牙洗臉。
收拾好穿上外套出了賓館,沈修竹還在央求莊邢,“吃漢堡包吧,哥哥……”
莊邢是真的服了,甭管多好吃、多營業、多珍貴的食材,那是怎麽都比不過肯德基在小孩兒心裏的新鮮勁。
莊周島,周學軍正在客廳接待貴客,客人叫紀德潤,經營私人畫廊。兩人寒暄多時,紀德潤才表明來意,“我上次給張鍵打電話,他說不再提筆了,周老這是有別的安排了?”
周學軍自從拒絕張鍵借錢,就斷了來往,最後一次見張鍵,也是他開着汽車來找事,所以他也不太清楚,“我和他不再往來了,不太清楚他,我還是老樣子。”
紀德潤看周學軍表情淡淡,不似要深談的意思,雖心下好奇也不再過問,只是求道:“周老若是還畫着,我就放心了,周老最近可有作品需要展示?說實話,我這趟來,就是來求畫的。”
“有倒是有,只我孤身帶着我那孫兒,确實是沒精力了奔波了。”
紀德潤馬上明白了,以往張鍵送畫,幫忙送錢,周老剛又說和學生斷了往來,“這簡單啊,我給您安排人,我親侄子,絕對可靠。”
周學軍這兩年确實也沒再往外展示作品了,但是有人欣賞,他當然也願意展示,他帶紀德潤去了畫室。
最後商定了一副【山水安居圖】的水墨風景畫,在紀德潤的畫廊寄售,紀德潤得償所願,放下心來看了看滿畫室的作品,然後他被一副【娘親】的作品吸引。
【娘親】是沈修竹用工筆畫法作的畫,整副畫作色彩淡雅,但是畫中古裝女子柔美嬌豔,母親寵愛的眼神看着懷裏的襁褓,光是叫人看着,就內心柔軟一片寧靜。
“周老,這是?”紀德潤了解周學軍的作品,這不像是周學軍畫的。
果然,他聽周學軍回答:“哦,是我那小孫子畫的,他擅長人物畫,尤愛古人。”
紀德潤贊嘆:“不愧是周老之後,太有靈氣了。”
周學軍笑了笑,也陪着紀德潤欣賞沈修竹的畫作來,沒想到紀德潤接着說:“周老,你這孫兒的作品可願意出售?”
周學軍以專業的角度來看,孫子的畫作确實有靈氣,但是還不能夠拿出去售賣,因為所有的作品一旦沾染金錢,總是會有人用價值去評估。
當然就免不得會有專業的人士挑刺,畫技稚嫩,構圖不夠大氣,這些都是事實,他怕這語言會中傷到沈修竹。
所以周學軍拒絕道:“孫兒還小,今年虛歲才17,出售就不了,咱們啊,欣賞欣賞就罷了。”
“周老,我标明非賣品,純賞作,你就借我一副吧。”紀德潤不放棄,他經營畫廊多年,他的眼光告訴他,不能錯過這副畫。
周學軍有些為難,于是沒再開口,紀德潤加把勁,“我絕不讓這作品從我手中易主,您随時開口要回,我親自給您送回來,若是有真心喜愛要收藏的,我一定和您商量,合作多年,周老還信不過我嗎?”
紀德潤誠意在這,周學軍确實被說動,但是這副【娘親】确實不能給的,所有裱起來的畫作都是沈修竹非常珍愛的作品,他另選了一副作品給紀德潤。
是兩個古裝丫鬟坐在回廊互相打鬧的圖,沈修竹取名【捉弄】。這張構圖上更加完整,但是畫技顯然沒有【娘親】成熟,也沒有投入感情,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創作出來的,欣賞的人只覺得女子俏皮多嬌,倒也賞心悅目。
周學軍醉心藝術,在生活上不算是一個優秀的家長,只能說合格,他把沈修竹養在身邊,到現在都只以為沈修竹是看電視劇,或者連環畫,或者看書,才會這麽喜歡畫古裝人物,只覺得天賦極好,所以畫的特別真實。
紀德潤滿載而歸,周學軍又回了畫室欣賞沈修竹的畫作,到底是孩子,幾天就可以完成一幅作品,有精力有靈感,下筆有神。
周學軍內心滿滿的自豪感,他17歲的小孫子都有人喜歡收藏他的創作了,還是一個在畫藝術熏陶了幾十年的商人紀德潤紀老板,這是何等的驕傲啊。
沈修竹死乞白賴的也沒讨上肯德基,最後還是吃了中式籠包和粉絲湯。吃完早飯,莊邢帶他去了許肆家,沈修竹第一次見哥哥的兄弟,乖乖地叫人:“肆哥好。”
許肆對着長相稚嫩的小少年,也正兒八經的,“你好,修竹。”
許肆跟單位請了假,親自開車載兄弟逛上海,莊邢也坐在後座陪沈修竹,一邊和許肆說話,“你給找個地方,我買個電話。”
莊邢買大哥大花去了1萬5千元,其中包含了入網費3000,預存話費1000。這個價格等于工人幾年的工資,少數人還是使用BP機,而極少數才會買大哥大,而擁有大哥大的人則被認為是‘大人物’的标志。
但是莊邢買來,是真的為了通話需求的,這時候的電話號碼是90開頭的。回到車上,許肆帶他們去吃飯,沈修竹拿過大哥大捧着看,外形就想公共電話亭裏的電話話筒,只是大哥大頭上有一個信號針。
但是看上去和電影上的一模一樣,電影裏大哥們拿着像黑色磚塊一樣的大哥大,談着幾億的買賣,是無數年輕人奮鬥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