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道牙上的血泊鮮紅得刺目,粘稠的液體一直淌到街道中心。年斯年看見血泊邊有幾根斷手指,一團幹枯的毛發,一只斷了跟的枚紅色高跟鞋,還有一本攤開的書,皺巴巴的。年斯年把書撿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和血水,然後坐在莫世光身旁。莫世光呆坐在那只枚紅色高跟鞋附近的道牙上,那塊道牙幹幹淨淨,沒有任何血腥的東西,只有幾片落下來的樹葉。他指縫間的香煙燒了一大半,也沒見他抽一口,長長的煙蒂飄着一縷縷白霧,猩紅的火光在炫目的陽光下變得萎靡,像個發黴的怪東西。

有幾聲喘息從旁邊巷子口裏傳來,聲音一開始很小很克制,後來越叫越放`浪,但周圍沒有一個人去關注那個地方,因為他們都在做着自己曾經想做卻又不敢做的事兒。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周遭毫不在意,沒有什麽比自己更值得關心的了,就像巷子裏旁若無人茍合的青年男女。

只有年斯年在意起來,他先是合上書本,視線順着莫世光淩亂的頭發,到纖長的睫毛,他看到那兩扇脆弱的睫毛有着輕微的顫動,在眼睑留下似有若無的痕跡。香煙已經快燒到莫世光的手指頭了,年斯年把手放上去,輕輕推開那支只剩黃色煙屁股的煙,接着他又收回自己的手。年斯年又看了眼巷子口,他本想去制止一下巷口裏的倆人,讓他們小點聲,他覺得他們的聲音和行為對此刻的莫世光來說,是一種亵渎。莫世光那麽安靜,坐在樹蔭下,沐浴于日光中,即使他看起來那麽難過,也仍然透着星星點點的光芒,像一個悲傷的朝聖者。一個朝聖者,我卻是他的信徒,年斯年這麽想着。

然後巷子口的聲音戛然而止,仿佛突然斷電的電視機。年斯年偏過頭去,只來得及看到歐回野的背影,他雙手沾滿血,右手握着一把細長的棍刀,刀尖在日光下熠熠生輝。29攝氏度的氣溫,他還穿着黑色的沖鋒衣,像一個陰鸷的死神,背着沉重的黑色大鐮刀,從巷子口緩緩離開。

年斯年轉回頭,随手攤開撿來的書,扉頁上寫着——

是她指引我寫出這笨拙的詩歌,是她在我的字裏行間銀鈴一般嬉笑。

他又翻開兩頁,有一張插圖,是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叟,下面配字寫着朝聖者,他突然笑了,他看了眼莫世光,你比朝聖者年輕,他在心裏說。

莫世光忽然站起來,大步朝他的機車走去,年斯年顧不上那本書,随手扔在地上,他追上去,他問莫世光,你去哪裏?現在很危險,你一個人不安全。

莫世光從機車座上猛地抓起□□,冷冰冰的槍口抵着年斯年的眉心。年斯年的視線穿過莫世光的手臂,望着後者的發絲,他彎起嘴角笑,說,你長高了,都和我一樣高了。

莫世光緊緊握住槍柄,幾根手指動了下,忽然嘭地一聲,莫世光扣響了扳機,高速旋轉的子彈擦着年斯年的耳梢擊中後方一名犯罪分子。年斯年按下莫世光有點抖的手臂,直視後者的眼睛,他說,我不想你死。

那會兒是日頭最猛烈的時刻,年斯年卻覺得有點冷,他看着莫世光一言不發地離開,騎着已經不鮮豔的機車,在血漿、屍體和廢墟中艱難地穿梭。接着他聽見有音樂響了起來,是十字街口中心的宇宙粒子樂隊,一頭金發的主唱阿綠抱着吉他,在唱一首《Don’t Break My Heart》。

年斯年找了輛被遺棄的汽車,他把駕駛員的屍體拖出來扔在街邊,踩下油門追尋莫世光的路線。他碾過破碎的屍體,讓他們更加破碎,對攔在大馬路的狂歡者們更是毫不留情,直接撞飛他們。莫世光是往北開的,年斯年猜他一定是去找他的父母了。

年斯年猜的沒錯,莫世光的機車就停在縣政府大樓門口,年斯年沒進去,他坐在汽車裏,等莫世光出來。

政府大樓和平常散發的氣息有點不太一樣,渾身上下透着古怪,太寂靜了。政府大樓背後是一座矮山,茂密的樹葉搖搖晃晃。大門兩旁停着許多車輛,可沒有任何人進出的跡象,大門往下點是政府廣場,常日裏那兒總會有人坐在樹蔭下乘涼,或是在日頭不那麽曬的時候,打羽毛球,騎單車。可現在一個人都沒有,像放假的校園,毫無生機,只有一兩只鳥,在地上啄來啄去。

等莫世光出來的時候,已臨近黃昏,年斯年坐在階梯上,吹吹風,抽抽煙。莫世光看上去很疲倦,年斯年說,過來坐。莫世光看了他一眼,坐下後,年斯年又說,你知道這個宇宙為什麽不完整嗎?你肯定不知道。這個宇宙是你姐的,她去過的地方才會有生命,她喜歡上網,所以網絡是活的,但網絡背後是不是活人就不一定了。元刺是她的家,她在這裏出生,在這裏生活,這裏的生命力最鮮活。

她死了,莫世光忽然開口了,我爸媽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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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會死,年斯年說。

你沒有。

我會死,只是死期比較長。

過了一會兒,年斯年又開始重複那句話,他對莫世光說,我問你,你跟我走嗎?我不想你死。

莫世光說,我想死。

注:那本朝聖者的書是《萊伯維茨的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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