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歐回野看着這樣的夜空,驀然想起南元跳樓的那一天,那天也是這樣的,下了一場雨,然後天空滿是星星,特別漂亮。他坐在副駕駛位,側過頭去看握着方向盤的蘇唯一,他說,去氣象臺。何雲捷和他的男朋友被綁在後座,他倆被捅了一刀,血水浸濕他們的衣服,額頭滿是汗珠,嘴巴被透明膠粘住了,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蘇唯一有些幸災樂禍,他說,你幹嘛捅他倆?

你別管,歐回野說。

蘇唯一吹了聲口哨,他打着方向盤拐了個彎,駛上一條坑坑窪窪的泥巴坡道,車前燈驅散黑夜,照着一個又一個渾濁的小水窪。蘇唯一說,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和莫世光打起來那天我就看出來了,你怕他們,你害怕。

歐回野的拳頭緊了又松,來來回回好幾次,他說,你知道個屁。

我知道南元,蘇唯一漫不經心地說。

歐回野笑了,拳頭徹底松開,他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午夜十二點零七分,他收回手機,然後說,是嗎?

我夢見過他,看起來特別慘。

有多慘?

蘇唯一想了會兒,說,反正沒你慘。

歐回野露出譏諷的笑容,我哪慘了?

哪都慘。

歐回野搶來的汽車被蘇唯一開到高高的氣象臺旁,他們停好車,把後座的倆人拖出來,扔在草地上。蘇唯一坐在兩個受害人身旁,視線放遠,去俯瞰張燈結彩的午夜元刺城。在這兒可以觀望到整個元刺縣城的面貌,小小的,一眼就能看完,元刺被一條縮水的河流包圍着,被弄得像個小半島。

這一晚的元刺顯得格外熱鬧,即使屍體堆積成山。平日裏早該熄掉的燈現在還大亮着,每個地方都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燈光和笑聲,也許還有哭聲,還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聲音,比如血漿湧動聲、肉與肉的碰撞聲以及地殼下的竊竊私語。

何雲捷和他的男朋友因為失血過多,已經陷入昏迷,歐回野踢了踢何雲捷的腳心,使他的兩只腳搖了下,血水沿着帆布紋路流到鞋沿,一滴滴掉落在碧綠的青草葉片上。

歐回野拎着吸滿血的棍刀來到蘇唯一旁邊,他站着,少年挺拔颀長的身軀就伫立在無垠的星空之下。蘇唯一跟着氣象臺的探照燈,探照燈照到哪裏,他的視線就去往哪裏,他看到對面山上的涼亭,灰白色的烈士紀念塔,彌漫鬼氣的萬家燈火,大碼頭上的大排檔,柳望江面泛起波紋的城市之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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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刀呢?蘇唯一說。

歐回野把手裏的棍刀遞給蘇唯一看,他說,刀鞘估計掉大街上了。

蘇唯一說,老野我跟你說,我覺得我要死了。

巧,我也這麽覺得,歐回野接着說,來,幫我把他倆捆樹上去。

蘇唯一沒問歐回野這麽做的理由,他和歐回野擡起何雲捷倆人将死的軀體,結結實實地綁到樹幹上。這棵作為行刑架的樹不算壯,就一個少女的懷抱那麽大,葉子很多,大雨洗過的樹葉透亮又好聞,散發寧靜又悲涼的香氣。

歐回野從汽車裏拿來一桶油,全數澆在他的犯人身上,何雲捷就是這個時候清醒過來的。何雲捷發出唔唔的聲音,他驚恐地看着他們,并試圖掙開綁了一圈又一圈的尼龍繩。歐回野對這聲音感到厭煩,握緊棍刀就□□何雲捷臉側的樹幹裏,何雲捷的雙眼立刻浮起淚光,他不再發出任何聲音。歐回野很滿意,他撕開何雲捷嘴上的透明膠,接着拔出棍刀。

男友的腦袋将掉欲掉地挂在脖子上,何雲捷在尼龍繩下艱難牽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冰,何雲捷握上去時心髒跳得飛快,腹部的傷口也跟着跳動起來,何雲捷下意識張了張嘴,眼淚撲簌簌往下掉。何雲捷發不出任何聲音了,他偏過頭去注視蘇唯一。蘇唯一也看着他,蘇唯一笑着給他打招呼,巧啊,你們在約會嗎?

何雲捷又把漸漸模糊的目光放到歐回野身上,他在霧蒙蒙的視野裏看到歐回野變得扭曲的臉,然後他突然意識到讓歐回野出現這些變化的原因。何雲捷閉上眼睛,他說,變态。

歐回野樂了,他對蘇唯一說,蘇唯一,他說我變态。

蘇唯一跟着樂起來,蘇唯一說,對對對,變态殺人狂。

月光從大樹身後投射而來,使這塊區域落下一大片陰影,被拖拽得細長的人影邪惡又孤獨,像個脆弱的魔鬼。大火就在這片陰影裏從何雲捷的帆布鞋蔓延而上,橙紅色的火焰順着油開始吞噬褲腳、樹皮,從下往上,一點一點咀嚼。

何雲捷那會兒還有氣,他的腦袋昏昏沉沉,但依然緊牽男友冰冷的手,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鳳凰,只有鳳凰才能呆在火焰裏,當火焰褪去,伸展巨大的翅膀,揚起頭顱,浴火重生。可這只鳳凰在火裏拼命掉着眼淚,他沒有哭,只是淚水一直一直不停地流。

燒焦的肉味一縷縷鑽進蘇唯一的鼻腔,他看着歐回野的側臉,歐回野看着面前被燒着的大樹,兩個人影在火裏安靜地呆着,何雲捷睜着眼睛,大火沒有熏掉他的眼睛,沒有烘幹他的眼淚,他就這麽死死地盯着歐回野,什麽也沒說。尼龍繩被燒斷的時候他也依然站在那裏,仿佛這場火讓他和大樹合為一體了。

倒是歐回野的眼睛被火苗熏到了,口腔被嗆了好幾口,他咳着咳着也流出了眼淚,睫毛被淚水沾濕,眼眶泛着紅,火光映在他臉上,忽明忽暗,黑色沖鋒衣被映襯出一種溫暖的橘色,有些古老儀式的意味。

蘇唯一忽然說,我看見南元了。

歐回野問他,在哪?

在你旁邊。

歐回野沒有動,他還在盯着何雲捷死不瞑目的雙眼,他想透過那雙眼睛看到更多神秘的東西,但具體是什麽東西,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蘇唯一走過去,他從歐回野手裏拿走那把沾滿血的棍刀。鬼魂南元就站在棍刀這邊,鬼魂南元的眼睛漂浮着一些陰翳,他毫無神采的眼睛從棍刀一直爬上蘇唯一的眼睛,然後四目相對,蘇唯一沖他笑了,是一種十分邪惡的笑容。蘇唯一轉過身猛地把歐回野壓在地上,歐回野詫異地怒視他。

蘇唯一把棍刀插在地上,刀刃離歐回野的脖子只有一公分。接着蘇唯一意識到歐回野的腿有了動作,他把棍刀往歐回野的脖子壓下去一點兒,皮膚都快割破了。別動,蘇唯一說,把你狗腿收回去。

歐回野不甘地伸直腳,把腿放平,他臉上有許多淚水肆流的痕跡,蘇唯一擦了擦他的臉,拇指掠過他泛紅的眼角。

南元死後,我一直夢到他,蘇唯一說,他好煩,老是纏着我,坐在我床頭,要死不活地看我睡覺,你不知道他有多恐怖,我一醒來,他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現在也是,他就在咱倆旁邊,你猜他在看我還是看你?

你有病吧?歐回野說,把刀拿開。

你怕死?蘇唯一說,棍刀壓得更深了些,歐回野的脖子已經滲出了血,歐回野這才察覺到危險,他一把握住蘇唯一的手腕。歐回野說,你想幹什麽?

幹點你不喜歡的事,蘇唯一又說,你不喜歡什麽?

歐回野眯起眼睛,浸濕的睫毛和透着水光的眼睛讓他多了一些不該有的風情,蘇唯一扯起嘴角邪笑,逼近歐回野,面對面距離很近,暧昧的呼吸落在歐回野臉頰上。

蘇唯一你想殺我?歐回野側過頭去,接着說,你他媽離我遠點,別離我這麽近。

棍刀又下壓,蘇唯一說,松開。歐回野有些吃痛,他皺着眉頭,死死鉗制蘇唯一的手腕,他說,你不是想殺我嗎,來,沖我脖子來一刀,別他媽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惡心炸了。

蘇唯一突然一口咬住歐回野的脖子,痛得歐回野終于松開了手,蘇唯一趁機反抓住歐回野的手腕,狠狠按在草地上。蘇唯一松開嘴,滿意地看到歐回野脖子上兩排紅紅的牙印,蘇唯一說,老實點,南元看着呢。

蘇唯一擡起頭,鬼魂南元就站在他們面前,一雙滿是陰霾的眼睛緊緊盯着蘇唯一,蘇唯一有點惱怒,他說,笑啊,你他媽不是會笑嗎,你笑啊。

神經病,歐回野說,你跟誰說話?

你不是喜歡他嗎,老子把他打趴下了,你繼續笑啊,蘇唯一瞪着鬼魂南元,操`你媽,看你媽逼。

歐回野卻笑出聲,他笑得快說不清話了,他說,蘇唯一你在跟鬼說話?還打趴下,沒那刀你打得過我?

蘇唯一火冒三丈,他揪起歐回野的衣襟,蘇唯一說,南元一直想操`你你知不知道?哈,同性戀,笑死了。

歐回野被這句話激怒了,他也不管脖子上的刀,擡起腿一腳把蘇唯一從他身上踹下來。他倆互相纏在一起使勁在對方身上制造傷痕,燃燒的大樹噼啪作響,火星四處亂飛,像紅色的螢火蟲,在星空下飛舞。不存在的鬼魂南元像片枯葉,他坐在大火旁,聆聽焚燒的聲音,銀白的月光照亮他陳舊的鞋,照亮他蒼白如雪的面孔。

蘇唯一和歐回野打累了,他們攤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恍惚間,歐回野聽到一聲低低地啜泣,他去看蘇唯一,蘇唯一閉着眼睛并沒有哭。火星和灰燼随着火焰上升的氣流在空中翻飛,有一搓灰飄落到歐回野面前,他用掌心接住這搓灰,他湊近它,啜泣變得更響了,他聽到它們在哭。

歐回野聽見灰燼在哭泣。

蘇唯一說,那也許是何雲捷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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