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範禹在這家裏調養了半月餘,就見氣色逐漸好起來了。雖說在這裏也只是粗茶淡飯,可到底要比在魚女城裏妓院那處吃得好得太多,且這半月餘還都只是淨躺着,自然要比原來成日勞苦時要來得更易複原體力。至于內傷,每天一早一晚喝下城裏醫廬大夫給配的湯藥,看來也真是有效用的,不然也不會就這麽十幾日就連體內的隐痛也像是都給拔除掉了似的。範禹覺得一定是婆婆拿出了不少錢買了好的藥才會這樣,否則叫他去相信現在這身體的底子有多好,他是肯定不能信的,這身體孱弱成這般,想靠着這副身體本身活過這條命來,簡直是在說瞎話。

他因怕這本來就弱的身體因調治不當,日後落下什麽病根就麻煩了,他由來都厭惡“後患”這樣東西,故而這幾日他喝湯藥喝得很勤,這東西苦死了,死過了還要苦味翻上來再死一遍地那樣苦。他也不知道婆婆家裏有沒有糖可以給他喝過後含着,他也沒好意思問,因想着這處地方也不是像他原本的世界那樣物資豐富的,再加上是婆婆這樣的人家,就更是物力艱難,也因此他也只能每每到喝藥時就幹忍着。婆婆初幾日是親自端碗喂他服下的,她也不知道藥苦,且大夫也沒有交代下什麽藥苦與不苦的話,婆婆見那藥湯雖黑黜黜的可也沒什麽味道飄出來,她也只當是喝着也是沒什麽味道的,她哪裏知道險些沒苦得範禹蛻掉幾層皮下來,總見他一邊喝一邊絞緊了眉頭,還只當是他正忍着身體裏的疼痛,橫豎他那幾日時時都是絞緊了眉頭的。之後他能坐起身來了,就跟婆婆說将湯藥放下就可以了,他自己能夠端來喝的。婆婆聽了也就不管他喝藥的事了,只煮了來放在床邊一張方木幾上,給他自己喝去,而她則是回旁邊那間又是火房又是柴房又是工坊一樣的地方去,做着磨谷子、篩粉、蒸馍這些她維持生計必不可少的活兒。

這樣,又過了約有半月,範禹就覺得病已去,周身算是爽利起來了。自範禹自覺好利索了後,就要下床幫着幹活,可婆婆覺得可能還是不大妥,要他別緊忙地就要做那些粗重的事情。婆婆還讓他先把房跟她換了再說其他的。範禹早前也覺得奇怪,想着自己睡在婆婆這房裏,婆婆晚上也沒說在這裏設個地鋪之類的,也就不知婆婆睡在哪兒。現在才知道原來婆婆睡去了這平房後頭的另一間平房裏,原來兩間房都是婆婆的。之前他獨自過板橋來這頭山上時見過一次後頭那間平房,當時還想着也不知是婆婆的還是哪戶人家的,原來就是婆婆的。只是他也沒問婆婆一個人為什麽要用到兩間房,是不是之前還有住過些其他家人之類的,他見婆婆沒主動提過這事,也就不好多口問。原本婆婆一把他用板車運回來,因心急,就沒想着自己的床被這孩子占着,那自己這段時間該睡哪兒的事,只是将他推進屋,挪至床上,就急回城內請大夫去了。這回換了回來,就變成是範禹住後頭那間屋,而婆婆仍是住她前面這一間。

磨谷子、篩粉、砍柴、挑水這類事情在婆婆眼裏,一應都是些粗重活兒,故而她認為剛好的範禹做不得這些。範禹在這裏白吃白喝的,閑得發慌,偏偏這些事婆婆又說做不得,他就問婆婆,那哪些是做得的,最後婆婆就說幫她把蒸好的那種灰馍一樣的東西裝筐。那他就幫着裝,裝完了後就又沒他什麽事了。婆婆一早出門去魚女城裏做小買賣,可他偏又沒事幹,被指派了一個事情——看家。他還想着:唉,這也确實不需要什麽力氣。

可他一人手裏攥着四把婆婆留下的鑰匙——一前一後兩間房的共四個大房間的,怔了半晌,決心要出門走走,只想着到時趕在婆婆中午回來前也趕回來就是了。他倒不是需要趕回來給婆婆開門,因婆婆也有鑰匙的,只是他也沒跟婆婆說過他會出門,別到時她人回來了卻不見他人,白叫她着急。

他将四把鑰匙揣入衣襟內,就走出了門,站在門口處預備鎖了門就走的,哪知這大銅鎖他還不會鎖,琢磨了一會兒,掏了鑰匙出來,再搗鼓了一會兒,發現這鎖還必得有鑰匙才能給鎖上。

他将門鎖得妥當了之後,才旋身慢慢朝山下走。他本是走得極緩的,因也怕觸犯了什麽體內因上次那頓好打而或許遺留下的什麽病症,卻哪知走着走着,愈覺腳步輕盈了起來,根本不像是之前卧床有近一月的人。他自來了這處古怪地方起,就時時不覺得健康。總覺得自己是一個病患似的,沒什麽力氣,動辄就是一副快虛脫了的模樣,早就快不記得他以前有着健康結實的身體時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了。可眼下卻因他被打、調理、喝藥、吃得比在妓院中時強多了的這一連串的事情,令他因禍得福,小嘗了一下身體又有種健康感覺的滋味。

身體一輕盈、一有了力氣,他忽然間就覺得天朗氣清、雲淡日麗起來了,一掃陰霾,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對眼前已有的又多出來一份感恩與珍惜。或許這只是因他從來就是一個不會怨天尤人的積極人,又或許是因他一個本不常得病力弱的人經由了那樣一個氣虛體弱、終日周身使不上力、再到又能體會到健康着是一個什麽樣的感覺的這樣的過程,就叫他自然地更珍惜起來了。

他這回由家中房門口走下山去并不是選的過板橋的那側山頭下山的道,而是擇了婆婆的房子所在的這側山頭下山的道。他路過板橋而不過橋,直接繼續向北走下山去。

這山本就生得奇異,板橋相連的是兩側山頭,而這兩側卻又不是像各有一座山一般,卻像是将一座山的正中央切去了一條,形成了一道峽谷似的間隔。而這峽谷又因對開不闊,看久了反倒不像是谷地,而像是一條深壑,只那樣細細深深的一條,顯得相當狹束,範禹每每看着這山與這壑,都心中慨嘆一番:這地方也不知是怎麽生成的。

他想到要下山去看看,無非是因想到婆婆每天清晨很早就起來了,在用頭一天下午磨好和好發好的谷粉團子做蒸馍之前,先得是下山去運一趟水上來,他想看看這路怎麽走方便,日後也好幫婆婆運水,她一個老太太,總叫她每天下山又上山地運水,而自己卻閑着,實在不好,他自己也看不過眼。他在心裏對自己的印象總也是停留在過去那個有力氣有擔當的硬朗男人的樣子上面,而總記不得現在的他自己比老太太還弱了三圈不止。要知道婆婆當年好歹也有一七六,雖說現在年邁,老了縮了,興許只餘下一七二公分了,可到底也有一百七十二公分啊,哪比得他,眼下十四歲,又是囝,才一六五還沒長到。

一個心理形象與實際形象嚴重不符的人,總是會被現實時常地打破心中的幻影。就當他一整條山路走下來,累得坐在一塊不見得有多平滑的石上大喘着粗氣時,就想着:到底是大病初愈,還是長點兒心才好。別一好了就極盡地蹦跶,到時又烙下什麽後患,別追悔莫及。

雖說這樣一條山路,對于以往的他自然是不在話下,可就他現在這身架子,他低下頭望了望自己的細手細腳,陡然間确有一股陌生感襲上他的心頭,他回眼又望了眼之前走的那條山路,竟覺得過去的“不在話下”卻在現在看來相當漫長。

故而他決定在山下好好歇歇腳再往回走。

婆婆每回運水都是來這邊的河的上游來運的。這河也巧,正好就生在兩山之間的谷底,之前範禹砍柴暈倒被婆婆救了的那次,由婆婆家出來往妓院趕,雖是急,可他還是稍停了片刻,由板橋中央向下俯瞰了一會兒,雖站得高、離得遠,可還是能感到河水的湍急,只是因站得高,那時并聽不見這急流的嘩嘩水聲,這會兒到了這臨近處,才聽見這聲響真是幾近震天。他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那病才初愈,才會這樣但凡聽見些吵鬧雜聲就覺得跟震天了似的。又或許是這水聲本來就是大到人人聽着都會有些心煩的。

這河叫倉水河,就這樣直穿過兩山之間,發于北,流向南,就這走勢該是要流經魚女城的,興許在魚女城城東是能見着這河道的其中一截的。也不知這什麽怪地方,竟有這樣北南走向的河,也不知這怪地方的河是不是條條都是這樣的走向,反正他以前是只聽過由西向東流的河川,或許是他孤陋寡聞吧,或許南北向的也有,只是他過去确實不曾耳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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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候的人好像對于一條河的利用,除了捕魚泛舟,就是将上游水接來直接喝、中游水用來煮飯燒熟了用、下游的就只能是用來洗洗衣裳了。這好像就是沿着浚流而居的人對河水的利用,不像是內陸小鎮上的人們,都是鑿井取水,一口井的水,既用來生着喝、熟着喝,還用來洗衣裳、洗澡的。

範禹在城裏妓院做工時,見妓院後院裏也有井,他們那時喝的是井水,興許那城中人因城中的那截河道的水不在最上游的地方、沒有那樣地潔淨,用來喝實在不放心,洗洗衣裳倒還是可以的,才都不喝那河的水,且井水比河水多少要好喝不少。可範禹那時也沒覺得那井水有多好喝,主要是他純是不習慣喝生水,哪怕那水是水質較好的井水。其實叫哪個來自于範禹之前活過的那個世界的現代人就那樣喝河川或是井裏取來的生水,都是不大能接受的,一個是怕有蟲、得病,再一個水中眼見的又或是肉眼看不到的雜質其實也挺多,直接喝的話,那個口感也是很次的。多數人也挺講究的,都要買濾水器材濾一遍才放心。而且也不僅是喝起來放不放心的這一件事,而是确實口感也不一樣,越是濾得幹淨的,那個水喝着越甜。很早以前他那兒的水源還沒那麽污染時,井水喝起來都是微甜的,就是因為那類地下水都經由了天然岩層的過濾,那樣幹淨,自然就還原了水甜的本質。

這邊的河水、井水,雖說比以前他那兒的自來水好多了,喝不到什麽水管鐵鏽的味道,也喝不到像帶了點游泳池水味道的那種氯^氣味道,可是到底是有一丁點、極少的那種泥沙味,這個避不了。他的那種因過去的工作而略且挑剔的味覺連這兒的井水都覺得差強人意,就更不要說這河川水了。

他還是想喝水能健康些,這樣的話不僅是不用怕被水害得得病,且潔淨的、還原了微甘本質的純水能讓幾乎一切食物變得更好吃。他覺得現在家裏就他跟一個婆婆,一小一老,都是弱者,身體都不是那麽壯實的,還是注重一下入口的東西才好,且用濾過的水來蒸馍還能讓馍更好吃。不知那樣能不能讓婆婆的小攤檔的口碑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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