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二早,他一醒來就先是進他西邊的廚房裏看那個缸中的椰殼。他取下壓着棉被的石塊,又掀了棉被,一聞那棉被上的味道,想着這棉被不如以後都用來壓這種缸算了,這味兒怕是怎麽洗也洗不掉的。他就為這個也有一些愁,因婆婆家裏就這一床夾棉的被子,要是在真正天冷的時候來臨之前他還掙不出買棉花做被褥的錢,那這冬天婆婆都不知該怎麽過。
他将缸蓋揭了,一看裏面,那些椰殼早就被悶燒後縮成了炭一樣的東西,這會兒摸着連一點熱度也沒有了。且這炭的硬度就像是它的原身“椰殼”一般“硬朗”,不像一般的炭條那樣易碎易出粉末渣子。
他将昨晚上婆婆給他的那只大漏鬥底部那個出漿的管子中在靠頂部位置的兩片網取下,見裏面竟還留有當年婆婆濾米漿用的紗布一樣的白色東西。那紗布其實是生羅,質地比紗布還要細密,又因做衣裳就顯得粗了,故而放在布匹鋪子裏頭賣都是極便宜的。那兩塊墊在網上的生羅布還是簇新的,想來有可能是當年婆婆給這木漏鬥裏面換上了新的濾布之後忽又決定放下這個米糊的生意不做了,才将這濾布一直保留在裏面的,否則都這些年過去了,要是上頭還有生米粒的粗碎殘渣,這會兒揪出來看早就發酵得不成個樣子且臭氣不小了。
出漿的管子中的兩片網其實是兩片木片子,不過上面都帶有許多細孔。他将這兩片帶孔的木片子與兩片墊在上面的白色生羅布都取出擺在他這邊廚房的土竈臺上,跟着就推了板車出去打河川水了。因他後來跟婆婆提過幾次早上都由他去打水上山來,故而婆婆後來見他身體确實好了不少之後就将這個活交給他了。
他用板車推了一個中大型與一個中型的缸下去,接了水回來後,先是将那木漏鬥與帶孔木網與生羅布都洗了一遍,再燒開了一些水将這些東西都燙了一遍,跟着,便拿去了前面他家的大水缸上放着。他頓了一下,見大水缸裏有些餘水,便将那缸身傾斜過來,将裏頭水倒盡,跟着将漏鬥架了上去。那木漏鬥的口徑只大那只缸口一小圈,倒是正好合适的尺寸。架上去後,他将帶孔木網的其中一片嵌回漏鬥頸裏的原處,跟着便将那兩片生羅布都墊在了那個圓木片子上。然後他又在這個廚房裏翻了翻,想翻出那種生羅布,再剪兩片出來的。因原本婆婆是拿那個來濾米漿,若生羅布墊得太厚,怕會濾不出來,可他現在用來濾水,則這羅布太薄又易走得太快。
他正找着,婆婆就進來準備蒸灰麥包了。他就問婆婆,婆婆找了出來給他,還拿了把剪子給他。跟着,婆婆只管她蒸麥包去了,而他則是剪裁起了生羅布片子預備用作濾布用。他剪好了後,也将疊起來通共有六層的布片子清洗了一遍,再用開水燙了放涼。跟着他就回他後頭取了一塊椰殼悶燒成的活性炭過來,在廚房裏拿大刀背不輕不重地一敲,這炭碎裂了,只是只見到四分五裂的炭塊,卻并不見黑渣黑粉,足見由椰殼燒制的活性炭的硬度還是相當好的。
有這椰殼來燒制這樣的活性炭可能是在這種世界中最佳的一個選擇了,因這裏也不比他以前活過的地方,以前那地方的濾網都是用極細密高端的材料制成的,而這裏的只有兩片帶微細孔洞的木片子與幾層生羅布來夾住這活性炭,雖說也是形成了層層過濾的狀态,可是到底不比他以前那地方的高端細密,不用這種實在不出渣不出粉末的炭是不行的。
他将這炭的碎塊滿滿當當地裝進了那個漏鬥頸的上面三分之一截內,由底下那個木片子與幾層生羅布片托住,跟着,就往這些炭上再壓上幾片他剛才剪好洗燙好的布片,再接着就是再将另一個帶孔木片嵌了上去。
然後,他将水傾入那個漏鬥中,再等了一會兒,就聽有水從下面木管中汩汩流出,聽這水聲,并不像是很慢的或是在那邊漏鬥頸處很堵塞的,說明裏面濾芯處的結構差不多正好,不厚不薄,不密不疏。
婆婆本是自顧地做着蒸麥包的活兒,也沒在意他做的那許多事,直至聽見了缸裏的水流聲,便問他這是在做什麽。他答:“婆婆,以後我們家裏的水應該是可以生着喝了,經由這漏鬥漏出來的該是可以的。不過……也得等下喝了才知道。”婆婆一聽不用燒水來喝,能喝生水了,竟立時舒眉展眼地沖着他笑,還說:“真好,真好。”。範禹心想:您這是有多麽喜歡喝生水啊!
等這大半缸的水濾出來,也不過就是花了約三刻鐘的時間。範禹心下有些忐忑地拿水瓢來舀了水,裝了兩個碗,一碗給婆婆,一碗給自己嘗嘗。他會忐忑也是因他也不知這水的口感品質會不會如他所期望的那樣。
他小嘗了一口,果然夠清甜,還原了淨水的本質,水本就該是這個甜度的。婆婆是剛巧做完了活,正想喝碗水,接下了碗,先大喝了一口,跟着馬上說:“這水真是甜啊。”然後還走到水缸旁,朝那個漏鬥左看右看的,想弄明白是怎麽回事,還轉過頭來看範禹,問道:“你裏面放了什麽?放糖塊進去了?”頓了一頓,又說道:“也不對啊,糖水也不是這種甜味。這甜味……真是說不上來。”說完後,就将碗中的水飲盡了。
範禹關照婆婆,以後只這個缸中的水可以生喝,且以後和面、煮粥也要用這水。只是洗澡、洗衣、洗菜這些粗事就不要用到這缸中的水了。婆婆說她記住了,而範禹則想着,婆婆這第一次說的記住了也不是真記住了,這兩天還得緊着提醒她個三五趟才行。
範禹知道他做的這種濾芯自然是比不過他以前世界裏的那些濾材的,如果是取這裏的上游河川水或是井水這些本就較潔淨的水來過濾當然不成問題,若用水質不大好的水來過濾就可能還是過濾得沒有那麽幹淨的。
自他們家裏有了這一種水後,婆婆竟變得自覺得很,不要人多提醒也知道只喝那個缸中的水,且也很珍惜那個水,從不将那水取來洗衣洗澡的。範禹見頭一回不用對婆婆就一件事上重複提醒三五遍的,竟這樣地有自覺性,就想着或許是因這水的口感太好了。
再過了能有七、八天,範禹就見婆婆中午那會兒回來得越來越早了。以前她都是正午過後回來的,可這些天以來就越來越早地回來了,甚至有一天上午十一時多一點就回來了。她說她蒸的麥包都賣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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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婆婆用這水蒸麥包之後,這麥包不僅出現了一種天然的香甜,且已不僅是有那水分本身的甜,還有那種水分中因沒有微細雜質阻撓而将麥類作物天然的香氣與澱粉質本有的甜度也帶了出來的這一層原因在。初幾日,還不見這麥包賣得有那樣快,是因她這攤檔的麥包的新口感還未被傳揚開去。可幾日後,就幾乎那一段大啓街與芒姑子巷鄰近幾條巷子裏的人都知道了,竟就這樣有了一種特出的口碑,大家都知道婆婆家的麥包與別家的是不同的,跟着不僅貧窮的囝們會來買這種麥包,且附近那些鋪子裏頭有錢的東家們也會打發店中工人過來買這家的麥包回去供自己吃。反正還便宜,跟街上哪一個麥包攤檔上的麥包都是一樣的價錢——兩個子,也并沒有比別家的貴。
婆婆自這以後,每天下午和的面團越來越大,雖面團和大了,且麥包也蒸得越來越多了,可早上依舊是越來越早地回來,有不少人不到點就跑過來買了存到中午時候再吃,就怕來晚了這麥包都被搶空了。
而範禹早已将山背面那一片的三角麥粒兒都收了回來,且将家中所有存貨都拿到外頭翻曬了一遍,又拿回家去存放了起來。他如今收麥粒的活是幹完了,倒變成是每天都要早中晚三趟下山去取水,他現在在家中有一樣重要的工作,就是濾水。早中晚各濾三刻鐘,他人得站在缸旁的,因那只漏鬥的鬥部并不能一次裝下一只中缸的水,他得将一只中缸的水分兩、三次傾入其中,等它自己慢慢濾下。且他現在每天還是得去那個人那裏收椰殼。他們這裏與瀕海的城市相鄰,雖不毗連,可到底之間只隔着些村落或小縣,這魚女城中的人又愛吃椰子,那頭海邊城中的椰子每年幾乎只有幾個月沒人采收沒人管,其餘時候都是有人采來吃或賣的,這麽一來,範禹想着自己這處倒是能常年制備椰殼活性炭。只要有這種硬質的活性炭,他家就有好水,那麽婆婆每年換季時就不用受肚子疼的苦,且他們家做的灰麥包的品質也能得到保障,不會有什麽品質上的浮動。
就這樣又過了約摸十四、五天,也是這世界裏半個月左右的光景。這天婆婆又是在正午前就回來了,不過比之前幾天都要晚一些。她跟範禹一起在家裏吃午飯,除了他們家這灰麥包,還有她帶回來的一只雞腿。範禹簡單炒了一盤菜,兩人就吃了起來。婆婆說自己老了吃雞腿下去不大好消食,故而就勸範禹多吃點。而範禹确實這陣子見着了肉就像一只餓極了的吸血鬼見到人脖子上的大動脈了似地饑渴,大半只雞腿都叫他啃了,才想到要讓一讓婆婆,婆婆見他這吃相,就暗暗笑,見他要讓自己,便說:“你吃吧,我剛才都撕了幾條下來吃了。我真夠了。你多吃,長得壯實些,走在外面才沒人敢欺負打罵你。”範禹一想到被人打的那件事,就又咬了一口那個雞腿。雖說他覺得男人應該是靠頭腦的,可是這地方變态,他的身份又低,沒有強健的身體好像也是不行的。
他吃罷飯,忽想到一事,就在飯桌上問婆婆:“婆婆,你現在麥包賣得這樣好,一定會有人眼紅的,那條街上賣這種麥包的又都是男人,也不知善惡,你最近可要注意點有沒有什麽周遭不善的眼神。萬一被人盯上了就麻煩了。”哪知婆婆聞言頓了一下子,說道:“你還別說這個事兒,我也正想跟你說的。一提起來,我也發怵。我這些天推着板車帶着賣得的這些子兒往回裏走時總是覺得背後涼涼的,我當然也不确定,自然也不敢向後打探,大天白日的也只能急步趕路,就怕遇上什麽事兒。好在大前天大啓街再向南去那一段上一間酒樓裏的東家差人來問,說能不能将這麥包每日只供到他們家去,他出三個子一只,只要我們只供給他家,每天還要定五百個,我現在一天也不過做二百五十個。”婆婆說着,還看了看範禹,确定了他在仔細聽之後,便又繼續講道:“我那天是想着這自然是好的,多賣了,還多賺了。可我就想着那附近做工的囝們那樣多,才剛吃上口感好的麥包後沒幾日就又吃不上了,要叫他們上酒樓買那些麥包是斷然不能夠的。我想酒樓以三個子買了去,上他們那兒吃飯的都是些大員巨賈,他們肯定是要賣上價的,我看八到十個子一只是跑不掉的。”
範禹聽到了這兒,剛想說上點什麽表表意見,就聽婆婆又接着說:“所以我昨天考慮了一天,今天收檔時就去了他們酒樓裏給他們管事的商量說,我們這麥包用料特別精細,才會有這樣天然香甜的味道,吃着也極松軟,且松軟中還帶有韌勁,我說我只是因在市井上賣給那些窮苦人才賣得那樣賤。可如果是一下子全賣給他們那兒,吃它們的都是有錢人,也不怕賣不上價錢,可這以後就斷了我向別處賣、做口碑的路了。我讓他們多少要算十個子三個,我現在每天做四百五十只給他們送去。我問他們行不行,他們很爽快地就應下來了。所以以後我也不用站在巷子裏一只一只地賣這麥包了,那時間也能省下來在家蒸這麥包。大早上蒸一撥子,上午再蒸一撥子,到時你就推個板車将兩撥子一起運下山去,送到他們酒樓裏,算對了錢後,将餘下的五十只麥包送到我原本站的地方去,派送給原本要來買馍的人。不過就得是看窮人才給,一人限給一只,得看清楚些,有些是鄰近一些鋪子裏頭的東家差出來的工人。鄰近那些鋪子裏頭的東家都不會差囝們出來買這些吃的東西的,都是些穿布衣的男人,是那樣的你就別給,說是派給做苦力的。你第一天就認清楚哪些人是真的來買這個吃的,別後來那些鋪子裏的東家也精了,專派自己鋪子裏的囝出來白領了去給他們吃,還連兩個子也不用花……”老太又細細交待了一通,生怕範禹年紀小,不懂看情況,到時白叫人騙了去。
範禹一聽,跟自己之前設想的也差不多。他還心中暗忖着這老太真精明,後又一想起,自己剛醒過來那會兒這老太就在床沿兒上端着個湯藥碗一邊喂自己喝藥一邊“吹噓”着她是如何如何一個子兒都沒花就将自己給買回家來的。範禹一想到了這個,就在想:也是,婆婆都能一個子兒也不花地買下我了,那還有什麽買賣是婆婆不能談的。
跟着,他倆就将今後各自負責的事項都在嘴上拟了一遍,這樣說與對方聽,也好及時看看自己有沒有什麽遺漏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