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章
範禹就這樣恹恹地往床上一倒,許久了,都不見有一句話。夏侯乙只當他是為祖辛不見了的這事而煩心着。可範禹其實心中還暗恨他沒有一早将他窺見的端倪告知他,若一早把祖辛心裏可能有的想法跟他說了,他興許就能早些阻遏祖辛心裏那種情感的發展;且他還暗恨夏侯乙剛剛背着他用那麽難聽的話說祖辛。
可他又有一種從不跟自己人吵架的習慣。他從來就是一個習慣于不說一句傷感情的話的人,以前要不是有一回被這夏侯乙挑唆了去“治”那時老是在鬧脾氣的祖辛,他連那一次的對祖辛的傷和氣的話也是不會說的。
他又知道夏侯乙會那樣是因為他心裏向着他,他自然是不會說什麽埋怨、責難的話,像是什麽“你都多大了,你跟一個十四五的過不去?”
可是他心裏又因為祖辛的事情難過,現在連人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他一個人在外面萬一想不開又或是遇上了什麽壞人可怎麽辦。
于是範禹心裏這會兒是一下子怨夏侯乙不把事情一早告訴他,一下子又怨婆婆都來了好幾回了也沒有把真話帶給他,都到了眼下這會兒了他才知道實情、發派了人手去尋人,可尋不尋得着還不知道。
他總之在心裏把能怨的人都怨了一遍,可是又說不出口、吵不出口的,就只能一個人憋在那裏。再想了一想,就把身側了過去,向着床裏側。
再過了一會,夏侯乙去看他,竟發現他在那裏哭了,夏侯乙都吓了一跳,是沒想到原來祖辛這件事對他觸動這麽大,原來會引得他這麽擔心。而範禹發現夏侯乙都走過來了,才驚覺自己臉上涼涼的,原來是哭了。他心裏就感嘆了一會兒,原來懷了孩子之後,真是會大不如前的,不僅是腦子裏像蒙了層霧,且脾氣會變急,就連心思也會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他心中忽的一下有些清醒過來了,想着別是一孕就不但是變傻了,還要變得像個女人起來,那他可真受不了。發現自己竟開始喜歡男人了,和一個男人做了,竟然還懷上了,他已經接連受到了打擊,若跟着就是漸漸變成了一個女人那樣,成天多愁善感、哭哭啼啼,他可真受不了那個,說什麽也不能是那樣的。
一想到了這個,他急忙擡起手背,往臉上胡亂抹了兩下,問夏侯乙走過來做什麽。夏侯乙見他這樣,就說:“唉,我是不知道你竟會這樣擔心。我現在就讓大管家多發派些人挨家挨戶地在那些旅店茶樓裏找。他昨天才回的你們家山上,我想這才一天的工夫,也總不會走多遠的。”範禹一聽這話,才覺得終于說得像句男人說的話了。難得他為了祖辛的事情肯這樣慷爽的,想他以前不僅挑唆過他給祖辛施下馬威,剛還在書房裏用那麽難聽的話說祖辛,一副祖辛走失在外面與他一點關系都沒有的冷漠樣子,相比之下,他眼前這副樣子才像一個男人。
範禹又伸了手背往臉上抹了抹,催着夏侯乙快去。夏侯乙就出房門去打發人找祖辛去了。哪知至這日夜深,回來的人報說未找到,這城中的旅店都已被翻了個遍,也沒将人找出來。夏侯乙就不讓人連夜找了,說休息一晚,明兒早上繼續找,連些廟宇荒山的也不要放過,若城裏找遍了也不見人的話,那就出城去找。
不僅夏侯乙他們這邊差了人出去找,就連姬槐那裏也已有人在城裏開始搜起來了,他們查得更細,還帶着人物畫像挨家挨戶地問。遍尋不見之後,姬槐又開始擔心莫不是被什麽匪類擄了去,因畢竟祖辛那模樣,在街上那樣随意走一走,也是能引得不少人垂涎的。而事實證明,他的模樣讓人的記憶是深的,拿着畫像在街上問時,就有人認出來,一家茶水檔口的夥計就說曾見過這個人,只是不知去向,還說那日上午在他們檔上坐了一上午,統共就這幾個座,要不是一看他那模樣不忍攆他走,那時早攆了他去了。
姬槐也是心焦,昨天自夏侯乙那裏滿心忿恨地回了來之後,他就先找了一個畫師按他說的那樣快快地畫了一幅祖辛的畫像,跟着就打發了一批人出去找了,也是至夜深才回,回了來說沒找到,他就想着夜裏也不便于搜尋,也是讓他們先歇一夜,明兒一早繼續找。
等到了今天早上,那些去尋人的已一早出了去了。而姬槐一人則是獨自坐在房中想着祖辛的下落,還想着昨天夏侯乙說祖辛的那些話,他是覺得祖辛一定是被人哄騙的,不然他那樣軟弱性子的人哪裏會自己想到那種事上去的。他是想着這次務必得将人找出來,再不能聽夏侯乙與範禹那兩個人的話了,只能是将他放在身邊,他不再受人哄騙唆擺之後,慢慢地心就能扭正了過來的。
這天過去了,也依舊是沒有消息。第二天,姬槐還在為這事煩着,哪知他另有一朋友來看他,還帶了一匹上好的馬來,他就問他朋友帶馬來做什麽。他朋友說難不成他不記得半年前他托他去鄰國販貨時要記得買一匹那國有名的上好的馬回來的。姬槐本是一直記得這事的,可因眼下找祖辛的那件事而将這個忘得幹淨了,直到聽他朋友那麽說了他才記起。他朋友則問他怎麽這一向記性這麽差,他則說近來煩心事多才這樣的。
他朋友跟他說馬已讓他府上的人牽到馬房裏去喂草料去了,說他不如就跟着他一起去看看那馬,看了保管他就不煩了。而姬槐不願意去,因他想着哪怕給他看十匹好馬他也是不會有這心思的。但他朋友不遠千裏地将馬給他送了來,販貨那樣辛苦的一件事,得虧他還想着要幫他把馬買了一并送來這裏,那怎麽的也是得跟着他一起去看看的,得贊美贊美那馬,再對他道謝一番。
哪知走到他家後院的馬房門口,就見那個這幾日以來遍尋不見的祖辛正在馬房裏給馬刷着毛,身上還罩了一件男人的粗布衣裳。
姬槐先是高興,因想着人被找着了,跟着就是忽然湧起一陣憤怒,站在那馬房門口的那兩扇敞開的高高的木門中央,當着他朋友與左右兩排的馬,指着祖辛就罵道:“你這賤人!枉我連日以來找你找得心力交瘁,哪裏想到你竟是和一個野男人姘居在我的家宅中。說!那男人在哪?我要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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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馬房雖兩扇高高的大門洞開,可畢竟有一定的深度,且屋頂也高,陽光也只在門口處顯得那樣酷烈,可越往裏就越暗。此時的祖辛站在不遠不近處,身上有一半像是正背着一團陰影似的,他在他自己衣服外面罩了一件他哥的衣服,因為怕把他裏面穿的自己的衣服弄髒了他才問他哥要的一件破舊衣服先随意這麽罩着。他整個人松松垮垮的站在一大桶水旁邊,那水面上還浮着一層白沫,而他手裏正拿着一把軟毛的刷子。而正被他刷毛的那匹馬則安靜地站在那裏被他刷着。
這本是一個安靜的午後,而祖辛也才剛吃了他哥給他的由這家火房裏拿的包子。他哥在這宅中也有些人緣,跟火房的人說他近來食量變大了,火房裏的也就信了,每頓都多給他一點半點的。而祖辛也實際上吃不了多少,于是就這樣悄然無聲地在這宅中存活了下來。他又哪裏知道這宅子是這人的,他哥這二十來日也沒跟他提起過這個府裏的事,要是一早知道是這人的,他都不會住進來。
本來就是這樣,這人就是改不了他那有毛病的腦袋,這會兒竟指着他大罵他跟一個男人姘居。別說他沒姘了,就哪怕是姘了,又與他什麽相幹。
祖辛本就心情不佳,這會兒也不想搭理他。這段日子以來,雖吃了這府上不少頓包子、饅頭、米粥、菜蔬的,可也沒白吃他的,他這些馬不都是他給刷毛洗澡的嗎,一匹匹的這樣光亮,足見他刷得有多仔細。
祖辛也不想跟他吵,就只是将手中的刷子放在了水桶裏,任那刷子浮在水上。跟着就往光亮的門口處走去,一邊走一邊解他哥的那件對于他來說顯得十分寬大的衣裳。準備一會兒就出他這府去,大不了就回山上跟婆婆一起住去,反正範禹現在也不在山上住了,且知道他那件從前的醜事的人應該也沒幾個,除了婆婆好像是知道的,別人應該就是不知道的,而婆婆是不會将這件醜事胡亂倡揚的,那不如就先回去住着,那裏總也有他一口飯吃的。
哪知他剛經過那個姬槐時,就被他一轉身捉住了,摁着他的肩膀就說:“你不要想不開啊!範禹那種人有什麽好的,你不能因與他無果就這樣地放恣,簡直是連這樣沒臉面的事情也做出來了。快說!那個野男人在哪裏,等我去剁了他,竟敢趁人之危,在你傷心的時候,竟也來哄騙你!”
祖辛一聽這話,哪裏知道自己那醜事竟連這人都知道了,不禁一時間滿臉飛紅,心裏一急,想着莫不是這事明天、後天、大後天這麽一傳開了去,這滿城的人都要知道了?
他下狠勁推開了姬槐,捂着臉跑掉了。
而姬槐哪能就讓他這麽跑了,他還得跟着他去找到那也不知名姓的存心險惡的野男人,再用家法一刀剁了他解氣。
等跟到了祖辛現在住的那房間一看,裏面果然有一個男人,據判斷,應該就是他府上的馬夫,他也不知道他府上的馬夫是什麽樣子的,就問:“你是這府上的馬夫?”而祖辛他哥因曾遠遠地瞥見過這宅的宅主幾次,就知道現在問話的這人是這宅的宅主。馬上躬身向前,應道:“我是。”
他哪裏知道這宅主下一句就是:“你這小人,看我現在不剁了你。”吓得他一下跪下,搶白了一通:“主人啊,我是他哥哥,他近來在他原先幹活的那地方做不下去了,我又是他唯一的親人,我不收留了他又有誰會收留他。我知道我私自帶他上這府上來住是我不對,可這次實在是別無他法才這樣的,放他一人在外頭住着我也不放心啊。你就念在他洗了那麽多匹馬、天天給馬刷毛的份上,就饒了我們這次吧。我也就是每天多問火房裏要了些包子米粥的,可他一個小人也吃不了多少,若非說是我偷了府上的東西吃,那我現在把這錢給填上就是了。”
姬槐被這馬夫扒着衣袖又求又嚎地說了一通之後,就問:“你真是他哥?”馬夫一仰頭,說道:“是是,我是。”姬槐想了想,說道:“即便是親哥哥,他也有這麽大了,你們怎麽能這麽将就地住在一間房間裏呢?這于理也不合。”馬夫又道:“我也深知道的,可是我們也沒幾個錢,眼下不這樣将就又能怎樣呢。”姬槐又想了想,說:“這簡單,我這宅子裏地方也大,院子也多,房間自然也不少。我差人幫他收拾一間屋子出來讓他住下也就是了。”馬夫想了想,問:“如今已經很麻煩府上了,他住下來也沒有通報給府裏管事的知道,哪還能這樣呢?”頓了一下,又說:“不如也給他在這府上找一份活幹,也不能叫他白住着。”
姬槐一邊将馬夫扶了起來,一邊說:“那是自然。”哪知這時,祖辛對他哥說:“哥,你別信他的,他哪裏是什麽好人,吃人不吐骨頭的。你還當有什麽白吃白住的事給我,我今天就回我原來那處住去。”說着,就開始收拾起了包袱。
這時他哥就勸:“唉,原來那地方做得不開心就不做罷了,又非回去做什麽?”祖辛也不答言,就只管他收拾,往包袱裏一件一件地疊衣裳。哪知這時他旁邊就站了一個人,他側了頭向上一看,見是姬槐,還見他俯下身來,輕聲說道:“你要是走,我就将你那事說出去。”祖辛一聽,說了一個“你”字就再說不出一句話了。
當晚,他就住進了姬槐差人收拾出來的房間裏。住進去了後才發現那房間就在姬槐他自己住的那個院子裏。
而姬槐并沒有将已找到了祖辛的事情告訴給夏侯乙他們聽,于是夏侯乙他那一府上的人馬通共找了祖辛近二十天,直到祖辛又一次回婆婆那兒取了些衣服之後,他們才不找了。因祖辛說給婆婆聽,說他現在住在姬槐宅中,且他哥也在姬府上做事情,是看馬房的。
婆婆問他就這樣住進去要不要緊,還勸他住回來,說這樣也不清不楚的,就住到一個男人的大宅中去了,那府上怕是也人多眼雜,到時候傳得聲名狼藉了就不好了。
而祖辛因怕姬槐把他那醜事說出去,就只能忍着。
而後,婆婆把祖辛在姬府的事告訴給了範禹聽,範禹憂了這二十日的心了,聽了那話才将心裏的一塊石給放下。而當範禹将這話轉告夏侯乙、讓他把發派出去尋人的人手都收回來之後,夏侯乙又一次怒火攻心,想着那個姬槐也真是個小人,竟然一早找着了,也不來通知他們一聲,害得他們白找了這好些天,更重要的是害得範禹白擔心了這好些天。
而後忽有一日,婆婆上祖辛那邊去看他,跟他說了範禹前一向找他找得十分辛苦,還擔驚受怕了好些天,說着說着一不小心還說漏了嘴,把姬槐一早知道範禹他們也在找他的事也說了出來,她本不想說的,因想着祖辛的脾氣與範禹也不一樣,有些話一讓他聽到,他就會又氣又急,而她也不想挑撥了他跟姬槐間的感情,一旦鬧起來,又是一樁煩人的事。祖辛這才知道原來姬槐明知範禹他們也在找他,之後已找着他卻不把這話告訴範禹他們聽,害得範禹白擔心了那麽長時間,他氣得眉頭倒蹙,晚上姬槐一回來,他就開始質問他。
姬槐先是啞在那裏,然後自覺沒話說了,也只得哄他。而等哄到他氣消,就已是一個月後的事了。看來他在哄人這一方面,也并不比範禹強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