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開膛手傑克狼(14)
“我也不知道。”顏溯淡淡答:“可能是誰的惡作劇。”
接下來,兩人一路無話。
顏溯明顯不願意提及,嚴衍便不再多問,畢竟沒有人想被戳傷疤。
嚴衍車開得快,抵達寧隴高速服務區花了不到四小時。
兩人對照服務區平面圖,找到了BC攝像頭之間的拐角地帶。
和平面圖上顯示的沒有區別,一條容納單人通過的小巷道直通雜物房,垃圾站在雜物房外,夏季,圍滿了蒼蠅,惡臭撲鼻。
服務站人來人往,都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沒人注意到嚴衍和顏溯進了雜物房。
雜物房後的排水溝布滿青苔,背後是水泥砌成的石壁,荒草橫生。
門是鎖着的,沒有窗戶。
“要進去看嗎?”嚴衍問。
顏溯想了想,搖頭:“不用。出去問問。”
兩人離開拐角,先到距離最近的特産超市詢問。
畢竟間隔四年之久,如果不是特別令人記憶深刻的事情,這兒的人多半記不着了。
在特産超市沒問出什麽來,他們确實不記得四年前特定某天發生的事。
嚴衍沒氣餒,和顏溯去問下一家。
因為猜測杜田波大概率是停在服務區用午餐,因此兩人沿着快餐區一路走一路問。
在快餐區幫忙的大多是上了年紀的阿姨,家就住附近,平時到這邊來做餐飲服務。
年紀大的人相較年輕人,對工作的粘度相對更高,因此她們大多在這裏待到了三年以上,有的甚至是自服務區投入使用就在這兒工作。
功夫不負有心人,兩人終于問到一個記得杜田波的中年婦女。
對方名叫熊翠蘭,今年四十六歲,家住附近青嶺鄉,在服務區工作恰好四年。
嚴衍出示了警察證,熊翠蘭二話沒說,飛快摘下圍腰,出了備餐區,三人到服務區安靜的茶室。
顏溯為她要了一杯茶水。熊翠蘭接在手裏,沒喝,局促不安地說:“謝謝。”
嚴衍正要開口,熊翠蘭忽然問:“這人,咋樣了?還在不?”
嚴衍同顏溯對視一眼,他搖頭,如實答:“不在了,四年前失蹤。”
“啊。”熊翠蘭張大嘴,面露驚訝,她放下茶杯,揉搓雙手。
半晌,熊翠蘭嘆氣:“我就曉得那男哩肯定出了啥事。”
熊翠蘭說,當時她去收餐盤,收到杜田波面前,對方從懷裏掏出一只信封,壓在餐盤下。
當時熊翠蘭很驚訝,杜田波極小聲地懇求她,将信封收下,保管好,等他回來取。
這個信封和裏邊的東西,不能告訴任何人,
“他在信封裏放了一千塊錢。”熊翠蘭說。
“還有別的嗎?”嚴衍坐直上身,追問。
“有。”熊翠蘭點點頭:“一張照片和一篇文章。”
顏溯擡起眼簾:“這四年間,還有別的人來問過嗎?”
熊翠蘭搖頭:“沒得,連警察都沒來過。我又不敢讓別人曉得,就一直藏自己家裏邊。”
接下來,熊翠蘭帶他們回了住處,從儲物櫃最底層翻出信封,遞給嚴衍:“東西都在裏邊。”
嚴衍道謝,兩人離開熊翠蘭家,直到坐上大奔,才打開信封。
錢已經被熊翠蘭拿走了,但婦女很守信用,果然幫杜田波保存了四年之久。
照片上了年紀,背面泛黃,應該是二十年前的老照片。
一張很普通的相片,嚴衍沒有發現夾層之類。
照片上是個小男孩,赤.裸上身,腰腹有塊暗紅色巴掌大的胎記。
他目光兇狠而警惕地瞪着攝像頭,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條黑色短褲,皮膚粗粝黝黑,眉毛濃密,頭發偏長遮住了半只眼睛,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攥住了拳頭。
像只蓄勢待發的小野獸。
顏溯翻開A4紙打印的文章,看标題,應該是一篇未發表的新聞報導,寥數語立即勾起觀衆興趣:震驚!富豪之子竟由母狼養大!
嚴衍笑出聲:“這什麽古早UC風。”
顏溯垂眸,仔細地翻看,作者欄署名杜田波。
整篇古早UC風味文章,簡單地講述了一個故事,寧北城裏的大富豪童川華在二十年前,到窮鄉僻壤付水村,就為了帶回一個兒子。
據說那孩子幾個月大時,因綁架失蹤,流落山林。直到七年後,付水村村民發現一名少年與深山中的野狼為伍。
杜田波這人生性.愛好奇聞異事,得知消息後二話沒說,帶上裝備去了付水村,後來幾經輾轉,發現這名少年很有可能是童川華當年遺失的兒子。
于是杜田波将這件事告訴了童川華,童川華親自到付水村,将那名狼窩長大的少年帶回寧北,經過親子鑒定後,發現的确是童川華之子。
“是不是他。”顏溯攤開照片。
嚴衍摸着下巴:“應該就是。”
“哪個兒子,大的還是小的?”嚴衍自言自語:“看時間線,多半是小的。”
童川華就倆兒子,大的名叫童銘洋,是重點嫌疑人,小的……
兩人異口同聲:“童重春。”
“但童重春四年前五月在韓國發生車禍,一直是處于昏迷狀态的植物人,不可能犯案。”嚴衍擰緊兩道濃眉:“這中間有什麽關聯?”
“根據童川華的各項資料來看,他應該是一個相當注重名譽隐私的人,所以事情發生後,童川華盡可能将次子的事捂下去。而杜田波正是利用這一點來威脅他。”
顏溯輕聲說:“杜田波離家當天察覺到危險,所以帶上了這兩樣東西作為談判籌碼,但沒想到……”
“失蹤。童家的人還是帶走了他。”嚴衍推測,顏溯點頭。
至少杜田波失蹤疑雲的答案浮上水面。
嚴衍拍了拍方向盤,輕嘶一聲,道:“我先聯系付水村派出所,讓他們走訪确認。”
“嗯。”顏溯略一沉吟,提醒他:“再讓張科找找,有沒有以前在童家幹保姆之類的人,他們或許更了解童家內部情況。”
嚴衍颔首:“好。”
将事情電話安排妥當,二人踏上返回寧北的路。
嚴衍開着車,想了半天,納悶:“顏老板,童重春丢的時候才幾個月大,狼見了人不吃肉,還把他養大,這可能是真的嗎?”
剎那,沙漠中,群狼撲來的影像閃過。
顏溯愣了下,低低道:“或許吧,動物很多時候靠氣味辨別對方是敵是友。人和狼呆久了,染上它們的氣味,狼可能就以為是自己人了。”
嚴衍輕笑:“有意思。”
沒過多久,張科打來電話。
他找到一名上了年紀的婦女,在童家當了二十年保姆,大約五年前因為身體不适離開童家,她是最有可能了解童家內部情況的人。
張科将資料和地址發給嚴衍。
魏玉芬,女,漢族,四十六歲。高中畢業沒兩年,就進了童家當仆傭,直到四十一歲時才離開。目前在寧北市一家兒童福利院上班,照顧一些天生殘障的孩子。福利院由政府和慈善團體共同出資,目前開辦三年了。
“休息,還是直接去?”嚴衍問顏溯。
顏溯沒有遲疑:“直接去。”
下午三點,兩人直接趕到蔚藍之海殘障兒童福利院。
這家福利院旁邊是穿城河,說是福利院,其實規模不大,在居民小區裏,由居民房改造,收容了十多個各有生理缺陷的孩子。
嚴衍找到了魏玉芬,她正好在福利院,陪孩子們做游戲。
嚴衍出示了警察證,簡單說明來由,魏玉芬惴惴不安地領着二人到空房間交談。
“警察同志,”魏玉芬擡了下眼睛,局促道,“你們想問個啥?”
“哦,就是想問問你,童家父子三人的關系怎麽樣。”嚴衍開門見山。
“哦哦,”魏玉芬嘆口氣,“這個嘛,我們這些下邊人也不好說。”
顏溯緩聲道:“你在童家呆了二十年,總會聽到或者看到一些。”
魏玉芬苦笑了下,兩只幹枯皺皮的手抓住玻璃圓幾邊沿,身上萦繞着揮之不去的不安,她似乎很不願意回憶起童家。
顏溯和嚴衍安靜地等待着。
“那個家裏……”良久,魏玉芬才低低地開了口,“太壓抑了。”
她強調:“反正就是這麽個意思,壓力特別大。”
魏玉芬頓了頓,補充自己:“但是,我不是說我們壓力大,我是說……兩個娃娃。”
顏溯和嚴衍對視一眼。
“你不是問我他們爹和兩個娃娃的關系嘛。”魏玉芬小心翼翼地解釋:“不咋好。其實兩個娃娃都很孝順,特別尊重他們爹,但是童總……我覺得他好像對兒子不很滿意……可能是要求太高了,老大還好,很優秀,國外讀完碩自己開公司。”
“所以童總對老大的态度要好些,不得經常罵啊批評什麽的。但是老二就……”
魏玉芬欲言又止。
“老二怎麽了?”顏溯循循善誘地問:“童總不看重他?”
“那不止!”魏玉芬感慨:“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老二那個娃娃,小時候遭人綁架,一直在外邊,直到七歲吧,才接回家裏邊來。”
“才開始都不會說話,還是老大教的他。”魏玉芬回憶當年的情形:“兩兄弟關系還行吧。童總要看重老大些,經常當着所有人的面批評老二。”
“話罵的特別難聽,說老二是野種。”魏玉芬啧啧兩聲:“幸虧老二老實,又懂事,不跟他爹對着幹,特別聽話,他爹說啥他就做啥。”
“我記得有一回,童總拿家裏的馬鞭子抽老二,那時候老二才十多歲,我們都以為小娃要怄脾氣了,結果老二沒有,老二還是很黏他爸,經常問我們童總去哪兒了。”
“就好像……”魏玉芬憋了半天,找不出一個合适的詞來形容。
顏溯順着她的話接下去:“童二在讨好他父親。”
“欸!”魏玉芬拍桌:“就是這個!”
嚴衍抱起胳膊,深吸口氣。
顏溯想了想,又問:“有沒有發生過那種,讓父子關系破裂的重大事情。”
魏玉芬垂了眼皮琢磨,支支吾吾,不太敢說,她搖了搖頭。
“你說吧,沒事,走訪內容都是保密的。”顏溯輕聲引導她。
魏玉芬吸氣,遲疑不決:“我咋個跟你們說……确實有這麽一樁醜事情。”
“你說吧,這對我們辦案很重要。”嚴衍強調。
“行嘛,”魏玉芬兩手一拍桌面,下定決定,“這個事情,确實是老二幹得唯一一樁傻事,照我說,都怪那女的,要不是她,老二後來也不得那個樣子。”
·
從那座深山中回到人類社會,回來的那天起,童重春就知道,這個名叫“父親”的男人,是童家這個“狼群”中的狼王。
要想存活下去,就要不停地讨好對方,哪怕受傷流血,遍體鱗傷,那是競争。
所有信念在殘酷競争中化為齑粉,殘存的只有活下去。
但父親對他總是不滿意,童川華不止一次地表達了他的不滿。
童重春似乎無能如何,都無法适應現代人的世界,他的童年都在原始人的茹毛飲血中度過,他偶爾聽人提起,他能在深山老林裏活下來,真是個奇跡。
但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不是嗎?
為了讓童川華接受他,拼了命地學習,學習如何做一個人,學習知識,學習智慧,學習效仿人類。
可童川華眼裏,仍然只有他的大兒子童銘洋。
人們說,他和童銘洋是兄弟。
只不過,狼只有夥伴和競争對手,有兄弟嗎?
等到了十六歲,童重春已經惟妙惟肖地模樣一個人類了,他開始感到厭煩,厭煩于對童川華無休無止的服從,卻得不到對方任何回應。
人們都說,以後童家的繼承人,是長子童銘洋。
父子、兄弟,剝開血緣這層面紗,剩下的只有殘酷赤.裸的鬥争。
這就是人類,野獸般的人類。
那個突然出現的女人,讓他意外地想起了撫養過他的母狼,飽滿的胸脯,明亮的眼睛,還有……尖利的牙。
她是父親的女人,一個…妓.女,她說她是高級的,只伺候有錢人。
然後在童重春眼裏,沒什麽區別,那只會讓他想起他身份低賤的母親。
女人成熟美豔,比他大十四歲。
童重春記得,那天他路過父親的房間,他聽到了聲音,如同野獸最原始欲.望的宣洩。
童重春在原地站了很久。
第二天,他和那女人做了。
那女人似乎很欣賞他的活兒,漸漸地,他們背着童川華交往。
那一次,童重春咬着她,第一次在女人懷裏吐露委屈。他說我無法适應這裏。
那女人笑着撫摸他的脊背:“你總要回到這裏。”
那麽回來的,是人…還是軀殼?
童重春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這個略帶哲學的問題,他爸就回來了。
童川華二話沒說,拿馬鞭子抽他,抽累了,歇歇手,接着來。
童重春從不反抗,一言不發地忍受着,直到整個後背連血帶肉,幾乎能剝下一層斑駁破碎的皮。
童川華甚至當着他的面強.暴那女人,直到從她身體流出的全是血。
童重春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女人尖銳凄厲的喊叫刺破耳膜。
他跪在冰冷的地面,在極度尖銳的疼痛中,恍然明白。
人皮,只是狼的僞裝。
十年,二十年,他從未離開過狼群。
無論時間過去多久,他都要伏在絕對暴力的腳下,祈求狼王施舍恩德憐憫,他的讨好理所應當,那是他的父親,是無法反抗的強權,以及,生存的依仗。
良久,童重春伏下身,向童川華磕頭求饒。
作者有話要說:………………被鎖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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