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十秒以後,她墜入了無夢的睡眠。
一聲驚雷突然炸響,霧瞳猛地睜開了眼睛。
從口腔的幹澀程度看,她只睡了不到兩個小時。窗外暴雨狂肆,窗戶被大風撼動,發出不規律的“咔嗒”輕聲。睡意正濃的她不悅地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覺,大腿外側卻被什麽硬硬的東西硌了一下。下意識地伸身去摸,碰到了——
——硬幣。
正面印着數字71,她還沒有想好該如何處置的硬幣。
黏重的睡意霎時消失了。
下意識地朝後稍稍側目——漆黑中,那一線深暖的橙光依然沒有熄滅。
看到那光線的瞬間,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心中沉澱的安定感,同時開始嘲笑會因他而覺得安穩的自己。下一秒,一個念頭從安定感裏滲了出來。
不。她立即對自己說。
但,她發現自己坐了起來,朝那扇門走去。
——想要把硬幣的事告訴他實在太可笑了,難道我指望他的建議會比我自己的判斷更明智嗎?
——讓他卷進這件事對他來說有害無益。我已經殺了他一次,總不能再害他第二次。
——天哪,他就是個腦子只有蔓越莓大的家夥而已,怎麽可能會有過盛的腦細胞來思考這種複雜的問題。
——反正我已經和公會沒關系了,把硬幣丢掉就好了,何必讓第三個人知道呢?
她握住門把,淡然無比地站了幾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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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算了找不到借口了。
手下加力,她輕輕扭開了門。
暖色調的燈光頓時彌漫開了,刺痛了她習慣黑暗的視網膜。忍不住地,她微微眯起眼睛,同時——按捺住了撲面而來的驚訝。
這裏竟然不是卧室。
一眼望去,她以為自己回到了數十年前游歷歐洲時曾參觀過的手工作坊。
房間面積不大,一張工作臺幾乎就占掉了一半空間,臺面上擺着各種日常生活中難以見到的工具、機器和瓶瓶罐罐。風邪埋首在這一片雜亂之後,甚至沒有發現她的到來。
他坐在桌邊,右眼前戴定可伸縮的放大鏡,左手支在一塊聳起的木臺上,固定住一件金亮的東西,右手中的工具像是最小號的鑷子,夾起一點亮光,正緩緩朝左手的金亮之物靠近,動作像要在撒了一地的白糖裏撚起特定的一顆一樣穩定、仔細,卻又非常放松,帶着一股确信可以達成目的的沉穩裕如。微绻的發垂下來,在他臉上投落稀薄的陰影,眼底的光點随着動作而微微閃爍,全神貫注的神情卻是始終不移。那樣的神情裏存在着對完美的嚴苛追求——嚴苛得與寧靜融為一體,讓人想到深山中的一棵樹,或者飛檐下的一爐香。
或者……搖撼樹與香的無質之風。
突然,他垂落的睫毛一晃,右手的動作中止了。
“雪血——他是耀雪流的傳人。”他的聲音在深夜中斂藏着不可思議的溫柔磁性。說着這句話,他放下工具擡頭,看着推門而入的纖小少女說:“我第一天認識他的時候,他說以後想要變成比爾·梅森那樣的珠寶大盜。他讓我去學珠寶加工的手藝,幫他把偷來的首飾做成新的樣子,這樣就可以放心變賣。我試了試,感覺挺好玩的,就一直做下來了。說回來啊……”他打了個哈欠,揉着眼睛說,“BOSS你怎麽醒了?果然還是去床上睡吧?和我一起……或者不。”
霧瞳沒有說話。
她在工作臺對面停下,看了看剛才在他手中的金亮物件。那是一枚金器,盤踞着的蛇身妖嬈舒展,周身數十個鑲嵌寶石的空洞剛填滿三分之一,初露雛形的美麗令人窒息。
淺茶色的發絲蓬松垂灑,陰影搖曳處,藏住了她唇邊淡淡泛起的柔和弧線。
然後,笑意消失了。她手一撐,一膝蓋跪上工作臺,上半身前探,用手擡起風邪的下巴,側過頭,在他唇上印下了輕盈卻不容置疑的吻。
金色的蛇閃耀在風邪手邊。他手指僵硬着,忽然一松,碰到了蛇身,尚未鑲穩的寶石滾上了桌面。
片刻,霧瞳緩緩後退,仍俯視着他雙眼。燈光映得她蒼青色的眸子幽暗,卻又有微光閃爍。
“……這是什麽?”風邪問。
“一時沖動。”
“我做了什麽讓你沖動了?”
“現在後悔了嗎?”
“我只是在想……以後該多做一點。”
她笑起來,光在她眼底悶燃。
“千萬不要當着我的面殺人。”她又俯下身,“否則……”
她沒能說完。
金色的蛇掉在了桌子下面,寶石散落滿地。
Feather Five 2
當陽光再次普照大地時,昨晚暴雨的痕跡像騙局一樣消失無蹤。
早班地鐵飛馳進站,匆匆吐出一些下車的乘客。他們在站臺上四散而開,趕往各自目的地,完全沒有人注意其中一對年輕男女。
“你說,他們為什麽要鑄這種畸形的硬幣?”霧瞳自暴自棄地把71號硬幣扔進自動販售機,如她所料地,它原封不動地從出幣口滾了出來,“又不能真的買到30罐可樂。”
風邪慢悠悠地走過來:“BOSS,我發現你好愛錢。你果然是好BOSS。”他把頭貼到販售機上朝裏觀察幾秒,投進硬幣按下“抹茶”的按鈕,然後俯身拾起草綠色的罐裝飲料扔進霧瞳懷裏——後者正在尋找可樂,見此不由不滿地哼了一聲,勉強把錢包收了回去。
“說到錢,”她一邊開瓶罐一邊擡頭,“我不愛它,因為它不會愛我。所以,只要到‘喜歡’這種程度就好了——你在看什麽?”
她順着風邪的目光望去——地鐵站的公共電視正在播放新聞,屏幕前圍了一圈人。霧瞳才看了一眼,就覺得新聞中的場景有點眼熟,随即鏡頭切換,播出的竟是她昨天親身經歷過的事件——
綠茵場上,飛撲向足球的男孩像背着滑翔機一樣向前飛出數十米,終于平安落地。看到這一幕,屏幕前圍觀的路人頓時嘩然,一片議論聲“嗡嗡”作響。
風邪注視着電視上語氣急促的主持人,半晌,突然淡淡道:“那也是——‘魔法’?”
霧瞳仰頭喝綠茶,用沉默回答了他的問題。
風邪沒有移目。碧綠瞳光停落在屏幕上,沉靜難測。短不可察的瞬間裏,鳳眼之底有灰霧一掠而過。
幾乎同時,他平靜道:“是神弑給這個世界帶來了魔法,BOSS。”
說這句話時,他使用的是不存在懷疑的陳述語調。
然後,他完全沒有停頓地繼續了下去:“我見過她兩次,她身體的透明度在發生變化——我認為,這是一種‘實體化’的過程。如果說,随着她實體程度的增高,世界被‘魔法’擾亂的現象會越來越嚴重,那麽,我就可以理解公會秘密命令我們阻止‘黑暗’,也就是神弑複蘇的理由了。BOSS——”
他終于轉身看向她,左手習慣性地停留在衣袋裏。
“——我已經相信了‘魔法’的存在。同時我也相信,能被殺手公會統治的世界,只會是沒有魔法的‘平凡’世界。神弑身上存在着足以颠覆世界秩序的力量。我是否可以猜測……”
他頓了頓,安然道:
“……一萬年前,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和她的魔法被一起埋葬在了今天神守學園的地下?”
寂靜在他們之間短暫地覆落。
不遠處,地鐵“隆隆”進站的聲音呼嘯而來,伴随着快節奏帶來的繁忙與愉悅。但,這現代感十足的氣氛絲毫沒有感染站臺的這一角。霧瞳沉默數秒,突然毫無征兆地翻轉手腕,将綠茶朝風邪鞋面倒了下去。可在茶水流出鋁罐前,風邪就把腳向後移了一點,恰恰避開了灑落的飲料。
他看到了即将發生的事。
霧瞳唇邊勾起了“果然如此”的微笑。昨晚也是如此。盡管缺乏經驗,他總能找到最讓她有所感受的方式,就像自動解開了她動作、聲息裏還沒來得及明示的謎題……但那多半與什麽特異功能無關吧。他畢竟是那個把發信器藏在她身上的人。
不過,世上還有很多事是專注的溫柔無法解釋的。
她沒有擺正飲料罐,任由綠茶繼續流淌,頭也不擡地悠悠道:“無視混沌的阻礙透視錯綜交織的‘因果’絲線——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能力是從哪裏來的?”
說完,她收回手,抱着剩不到三分之一的綠茶出站了。風邪在淺淺的水灘前伫立半晌,跨過它追上了前方纖巧的少女背影。
一路無話,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有再提起任何跟“神弑”“魔法”“公會”“混沌”相關的話題,直到霧瞳遠遠看到了一家熟悉的店,才終于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