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夢見(5)

飛一般的速度趕到醫院,李佳寧早已立在門口等她,見了面少不了又數落幾句,但見她神情倦怠,眼角下方有些烏黑,便不忍再責怪,聲音又恢複了柔和,慢慢的解釋:“是我沒在電話上講清楚,阿姨不是什麽大病,就是太過勞累突發的心肌梗塞,以後恐怕要少操心工作上的事了,你也是,知道醫院裏有我在還這麽着急忙慌的趕回來。”

沈見鹿卻跟沒聽見一樣,直直的朝前走。

“李師姐好。”李佳寧想叫她慢些走,正巧遇上剛換完藥的實習護士和自己打招呼,只能暫且駐足,微笑回了聲好。一轉眼就瞥見低頭走路的好友快要和迎面而來的人撞在一起。

“小心!”

突然拔高的聲音喚回了沈見鹿的理智,她反應過來,來人已到了眼前。兩個匆匆前行的人撞在一起,無異于火星撞地球,就算是沈見鹿再眼疾手快,也被撞了個後退。

這下完了,沈見鹿想,自己這剛回來還沒來得及見一下母親大人,就要和首都的地面親密接觸了。

電光火石間,大雪浸濕的袖子被人拉住,散漫的動作有些随意,卻讓她免于陷入丢臉的境地。然後,略有些冷淡的聲音響起:“你沒事吧?”

那個音色,帶着分青澀,又有些低沉的沙啞,合在一起意外的好聽。沈見鹿還在這突發事件裏沒回過神,旁邊就又響起李佳寧擔憂的聲音:“鹿,你怎麽樣?”

沈見鹿剛想搖頭說沒事,李佳寧已再次開口,卻不是對她:“你是哪家的孩子,醫院裏也是你亂跑的地方嗎?”

李佳寧脾氣好,縱使責怪人也聽不出多少怒氣,沈見鹿卻愣住,孩子?

視線緩緩向拉着自己的那雙手移去,骨節分明,修長幹淨,因為過于白皙清瘦顯得青筋裏流淌着的血液泛着淺紫色。

她擡起頭,就落入一雙黑沉沉的眸子裏,大大的,濕漉漉的,卻像隔着雲霧山川,冰冷戒備。

小時候她問父親為何要給自己起這個名字?

沈爸爸逗着檐下的小貓,聽到問題回頭看她,聲音溫和,像在念詩一樣:“鹿,鹿好啊。”

好?好在哪裏卻又說不清楚,她不依不饒的追問:“爸爸,爸爸,那鹿是什麽樣子的?”

“等你見過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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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就知道了。沈見鹿在後來的歲月裏,固執的尋找着那在她父親認為很美好的鹿,卻在看到時失望而歸。隐在森林深處的鹿,遠遠的、優雅的、孤冷的,不待靠近便攸的跳開,唯有一雙冷寂的眼,在黑暗深處,沉沉的,好像有萬年化不開的寂寥在其中,她自己已經活得清醒的不像樣子,看見比她還清醒的動物,下意識的,抗拒和排斥,就像是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可那時,被那樣的一雙眼注視着,它的主人身姿挺拔,鼻梁高挺嘴唇殷紅,未長開的臉上不帶一絲感情,比窗外大雪紛飛的冬景還要再冷上幾分,驀地讓她想起了那只在野生動物園裏無意間瞥見的鹿,高傲、孤獨、又絕望。

後來沈見鹿一直在想,如果那天她沒有方寸大亂,沒有在李佳寧說完孩子時擡起頭,沒有和他對視,那麽他們,會不會稍微好過一點。

心髒處突然抽痛,耳旁也傳來一聲聲溫和的呼喚,似乎有人在叫她“小姐,小姐。”

沈見鹿猛的睜開眼,強光刺入,模糊的視線裏,緩緩亮出一個身影,上衣下裙,雙手疊放在腹間,嘴角微揚,亮出标準的笑容:“飛機即将着陸,請您檢查一下安全帶。”

着陸,安全帶,沈見鹿松怔的瞬間,再望向周圍,情景已變,因為飛機要落地而有些焦躁的乘客,來來去去提醒他們系好安全帶的空乘,眼前的一切無不向她傳達出一個信息:這裏是2015年,她在捷克飛往BJ的航班上,用不了半小時她就會再次踏上那個曾讓她快樂、痛苦、不堪最後離去的城市,要是沒有出錯這個城市正一片春景,而她,未至就已心生退意。

沒有充滿消毒水的病房,沒有李佳寧溫柔的責備,也沒有,那雙拉住自己的手。她是28歲的沈見鹿,垂垂老矣,沒有了勇氣,沒有了軟肋,沒有了盔甲,再次孤身一人的沈見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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