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較量
殺。意味着死。
而死這個字,對小皇帝來說是很可怕的。在他春光燦爛的人生中,唯一的陰霾便是由死亡構成的。所以他怕死,怕自己死,也怕看別人死。
所以,即便是有那麽一個可惡的人,謊話連篇,那樣惹他生氣,他也只是恨,只是想要對方受到懲罰,打十幾棍子屁股,趕去街上要飯,送到采石場做苦工……哪怕是臉上刺字,打成了瘸子,他覺得都沒問題,只是死刑并不在他的考量範圍,他從沒想過要讓人死。
沈言川看着小皇帝仿佛是猶豫着沒動,便又輕聲道:“皇上不是說按照我的意思辦嗎?還是說皇上沒殺過人,所以不敢殺?”
小皇帝咽了口唾沫,盯着那銀色的劍柄看了會兒,又看了眼被打成豬頭後驚恐地看向劍的守陵大臣,咕哝着道:“他雖然可惡,總也沒殺人,罪不至死吧?”
“憑他公然欺君,他就該殺。”沈言川把劍柄塞到小皇帝的手裏,“還記得《龍韬》裏那句話嗎?‘賞一人而萬人說者’的前一句。”
這句話,小皇帝那天沒有答出,被沈言川笑話沒常識,所以印象深刻——“殺一人……而三軍震者,殺之……”
“背得很好。”沈言川在他耳邊溫柔地給出了贊許,“殺了他,這世上很多人就不敢再欺騙您了。”
“這……”小皇帝手心霎時滲出了一層冷汗,快要握不住劍,發聲也變得困難,“朕……不能交給刑部執行嗎?”
“不行。”沈言川不容商量地否決道,“這不止是讓您立威的機會,也是您贖罪的機會。”
小皇帝不明白:“……贖罪?”
沈言川把手覆上小皇帝冰涼的手背,幫他握緊了劍柄,擡起來用劍尖指着守陵大臣:“他為什麽要騙您?他為什麽能騙您?”
松枝上的火焰映得劍刃泛着紅光,好像已經染了血一般,小皇帝望着劍,一滴汗順着額角滑下:“……”
“是您不問朝政,随心所欲,放任自流,這才讓他們有機可乘。”沈言川握着他的手往前走,“太子殿下的棺椁還在漆黑冰冷的雨水裏,不知道浸泡了多久,或許棺椁已經進水,聖體已經腐敗,這一切都是由您造成的。”
又進一步。
“太子殿下生前為了太鴻盡心盡力,好不容易才理出了海清河晏的局面,如今因為您,短短兩年時間,又長了這許多祿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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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進一步。
“皇上,這個人侮辱太子,藐視君王,您不該給太子殿下一個交待嗎?不該給自己一個交待嗎?”
一步又一步,劍尖離守陵大臣越來越近,最後直指鼻尖。
小皇帝仍在猶豫,而守陵大臣卻是不再遲疑,求生欲讓他使出渾身力氣滾到了圍在地洞邊的人群中,他飛快地往後退,同時高聲道:“地宮出事,追究起責任來人人有份,他是不會放過我們的,大家不如殺了他們,反正不過寥寥數人,他們根本沒有勝算!”
小皇帝聞言震驚,擡頭再一看,發覺那些圍在地洞之外的人全數佩刀,并且一個個都面容模糊,看不清表情,而那幾個金刀侍衛和沈言川則立刻将他護到中央,一副随時準備拼命的模樣。
小皇帝站在沈言川身後,目光越過對方的肩膀,在模糊的夜色中追尋着守陵大臣的聲音:“你瘋了嗎?殺了朕,你也難逃罪責!”
“看皇上衣着打扮,恐怕是自己悄悄出宮吧!誰知道你們來這兒了?誰又能查到是我們殺的?”
小皇帝怒極反笑:“你是真當朕傻,連一個口信不留就走嗎?”
“那又如何!殺了你們送進太子棺材裏,長釘一釘,誰會打開看呢?”守陵大臣笑了一聲,“唐棣,你就去陪你那短命的哥哥吧!”
聽到對方肆意的侮辱,小皇帝一雙拳頭攥得死緊,心裏怕極了,又恨極了,只覺得渾身的血沖到了頭頂,兩眼發黑——沈言川說得對,這個人是不該留的!
見他無言,守陵大臣頗有點乘勝追擊的意思,對着衆人高聲道:“不用怕!死一個皇帝也沒什麽,反正樹倒猢狲散,總會再有其他人稱帝!另投明主,吾等又是忠臣良将!新王最看重的就是擁護,屆時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人人都有!”
他這番話煽動力極強,黑暗之中,零零碎碎有了拔刀之聲。
你們想好了,現在住手,禍不及父母妻兒,若主動配合,自己也可安然無恙。”沈言川朝着遠處喊完,聲音低下來,“皇上留神,站在我身後,千萬不要亂跑。”
“嗯……”小皇帝聲音顫抖,目光從遠處挪到沈言川的後腦勺上。
這個平時一直戲弄他的人,此刻站在他身前,要跟他一同赴死了。是的,一同赴死,對面光是兩眼能看清的就有幾十人,這邊才八個,自己還不會武功,要怎麽逃出生天?
小皇帝僵立在黑暗中,氣息一顫,淚水倏然劃過面頰。
他想,或許今天是不該出宮的,即便出宮也該多帶些人手,可是那樣的話,他永遠也不知道皇兄躺在一片潮濕肮髒的水坑中。
他又想,沈言川其實是個很好的男子,二十多歲,風華正茂,長生得俊俏聰明,武功也好,不鬧人的時候簡直無可挑剔,如果今天沒有陪自己來這兒勘查,日後大約會過上很好的人生,即便出宮做回普通人,一輩子安穩總也能保證。
說到底,都是自己的錯。這輩子他沒當好皇帝,也沒當好弟弟和兒子,他誰都對不起。
算了,最後一刻,還是不要連累別人了,沈言川,連同那六個年輕侍衛,若單是自保,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小皇帝剛想開口,忽然看到沈言川擡手,一枚亮紅色的飛彈直沖雲霄,發出“啪”的一聲炸響,四散幾星火花後,又消失在夜空中,只剩淡淡的灰白色煙氣,很快便被風吹散了。
見他發出求援信號,對面的立場也開始搖擺,本來刀已拔出,現在卻僵持着不知是否該動手了,小皇帝也擡起袖子抹幹淨臉,一顆懸着的心降下了許多。
然而,正當他內心重新有了盼望,對面卻立刻潑了盆冷水:“哼,虛張聲勢,要是真有馳援,何必那麽晚才發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