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分歧

小皇帝擡腳就往內室走,正巧碰上太醫出來,便上前詢問:“情況如何?”

太醫一拱手:“刺客的兵刃是經過改造的,留下的創口像鋸子挫傷一般,流血不斷。雖然內外都用了藥,但畢竟是女子身軀,是否能脫險,目前尚不能判斷。就算是挺過去,沒有兩三個月,也是下不了床的。”

說這話時,一名宮人從內室提着一桶東西出來,小皇帝瞥了一眼,是染了血污的紗裙,已經被利刃截斷成了破破爛爛的一塊布了。而那宮人像是怕這東西礙了皇上的眼,急匆匆行了個禮就要走。

心中冷不丁一陣難受,小皇帝叫住宮人:“現在方便進去看她嗎?”

男女有別,他還把對方當成嫂子,就要留些體面,不能貿然進門。

宮人點點頭:“已經換好幹淨衣裳了。”

小皇帝不自覺地嘆了口氣,邁步進入了內室。

比起外間,內室的血腥氣要重上許多——眼下天氣一日日清寒下去,彤妃受傷又不能吹風,因此屋內的窗都是緊閉着的。

一陣虛弱的吸氣聲從半透明的簾幕後面傳來,小皇帝急急要進去一探究竟,沈言川卻抓住他的手臂,另一手掀了簾子,四下看了看,才松開小皇帝。

兩人走到榻前,就見彤妃躺在那兒,雖蓋着被子,身體還是栗栗的顫,可能是覺得疼,抑或是覺得冷。

隔着一層鲛紗,她擡眸看見了他們,口中輕聲道:“來了……?”

“嗯。”小皇帝将鲛紗挂到一邊,在床沿坐下,将目光投射dao她的臉上。

她的面紗終于是去了,巴掌臉,五官端正,若不是浮着一層冷汗,因為痛苦而微微扭曲了面孔,看上去應當是很清麗的一位佳人。

小皇帝心中五味雜陳,一時看着她說不出話來,她卻開了口,是對沈言川說的:“能不能……讓我跟皇上……單獨一敘?”

沈言川壓着眉頭,一副很不好說話的樣子,然而一雙鳳眸直勾勾盯着他,似乎是在等他做決斷。

小皇帝有些訝然,随即也看向了沈言川。沈言川尊重他的決定,不過保險起見,他将手伸到被子下,探了探彤妃的脈象,确定對方已經虛弱到刀都舉不起來的程度,才退到了一邊——沒出外室,因為擔心她仍有幫手;而且彤妃已沒有大聲說話的氣力,那麽一段距離,足夠保證談話的私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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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明白他的謹慎,轉頭看向彤妃:“他走了,你有什麽話就說吧。”

彤妃一眨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下:“皇上……毒蜂的事……我對不住你……”

她的眼瞳漾動着淚光,染上了一絲悲苦的顏色。小皇帝凝視着她的神情,心中感慨:“為什麽要說這些?”

自坦罪責,相當于是承認烏贊意圖不軌,這話若讓他人聽見,一整個秋露苑都不夠殺的。

“我是烏贊人……我沒得選……他們總是在催……我……我……”彤妃閉着眼睛喘了口氣,“我沒辦法……把目标針對到主使一人身上……是我唯一能辦到的事……”

小皇帝心一緊:“朕知道了,你好好養傷。”

彤妃搖了一下頭,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抓住他的衣袖一角:“其實……我想說的是……求你放過我身邊人……的命……她們沒有殺過人……”

小皇帝低頭看向那只連指甲都變得蒼白的手:“你……你是因為這個才要和我單獨談的?”

“是……”彤妃氣息奄奄,“我不敢求你原諒……但是她們……只要你同意放了她們……我拿一樣秘密來換……”

小皇帝看着她努力要握緊的手,思忖一番,答道:“好,朕答應你饒她們一命。”

彤妃緊皺的眉微微舒展開一點,手也垂了下來:“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別說這種話……”小皇帝忽然有點害怕,反手握住她一排冰涼的手指,“養好傷,別再做那些事,朕保證你們都能活。”

“……”彤妃擡眼望向了帳頂,目光散亂起來,身體還是小幅度地抖,“我的情況……我自己知道……那個秘密……得說。”

對那個“秘密”,小皇帝也有些好奇,看她堅持要講,便道:“好,那說完了你就睡一覺,其他的事你不要管了。”

“我剛才依稀聽人說……刺客是北朔人?”

“是。”

她說完,蒼白無力地翹了下嘴角:“我能說的就……這些了。”

“朕明白。”小皇帝把她的手放回到被子底下,替她掖了掖被角,站起身道,“你休息吧。”

彤妃見他要走,忽然急促地喘了一下:“等等……還有一句。”

小皇帝只好坐回去:“好吧。就一句。”

“我死了以後……把我的頭發削下來一縷……連同衣服送回到烏贊去……”彤妃翕動了嘴唇,聲音更低了,像是風中的游魂發出的,“我等于是沒有丈夫的人,烏贊才是我的家……我的家一年四季都花團錦簇……”

大約是氣息不足,她的話到這裏就沒了聲,只剩嘴唇微微動了兩下,最後也閉上了。

“喂……”小皇帝趕緊探了她的鼻息,手指感覺到一丁點兒微弱的氣息,他才稍稍松了口氣,喊來宮人和太醫留守着好生照看,自己攜沈言川回了養心殿。

“朕覺得,她說的還是有道理的。”小皇帝挑了重點,将彤妃的話向沈言川轉述了一遍,“咱們在北朔安插個人那麽困難,北朔在咱們這兒安排人也一樣啊。派一個人來刺殺不夠,還特意安排另一個緊跟着殺人滅口,朕看還是主戰那一派的人在搞事,虛晃一槍,最後随便傷個無關緊要的烏贊人做收尾。”

沈言川審視了他的表情,說:“您心軟了。”

“是,朕承認。”

小皇帝沒等他責備,自己先低下了頭。辯解是沒有用處的,他只好是惴惴不安做了補充:“不過朕也已經通知太後,撤掉彤妃身邊人控制起來。而且現在她昏迷着,短期內什麽都做不了,烏贊在打聽不到确切消息的情況下應該不會貿然行動。這段時間正好讓胡謙想辦法把事情調查清楚……”

沈言川聽到一半,垂下眼簾道:“皇上既有決斷,那臣妾就不再多言了。臣妾告退。”

小皇帝聽他聲音悶悶的,擡起頭便見他轉身離去,趕緊伸手挽留:“……沈言川!”

然而沈言川走得頭也不回,足帶勁風,并不是個好追的模樣。

太後遇刺,彤妃昏迷,貴妃生悶氣,後宮出了這三樁大事,小皇帝很是煩悶,早朝時對着過去主戰的臣子們狠狠一番敲打,後來還真震出了幾個耐不住的,被他直接貶出了都城。

除此之外,他還下令加強了禁軍的訓練,更時不時讓女官和管事太監對宮內人做突擊檢查,要求他們做到徹底清白,不偷錢,不偷人,不獨行,不聚衆聊天賭bo——這麽做是防止各方勢力布在宮中的棋子趁亂趁暗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想着,那麽多棋子在宮裏,一個個揪費時費力,揪光了也會跟野草一樣再長,不如幹脆壓着,讓他們不能發揮棋子的作用。

“但我認為……他不是。”彤妃把目光慢慢轉向小皇帝,“北朔……汗王的叔叔主戰……我哥哥同他們有所來往,他們……應該不會冒失地殺入秋露苑……”

這規定維持了一陣子之後,宮中确實太平了下來,而北邊也傳來了消息,說是互市之事汗王欣然同意,收下了那盆玉雕的綠竹,并且緊鑼密鼓地派人來溝通,很急切地要促成這一樁好事。

小皇帝接到這樣的好消息,自然是喜上眉梢,因為這代表皇姐在北朔會有一段快樂無憂的日子,而且這還是一個很好的契機,他可以明目張膽去找沈言川讨賞啦!

拿着那份承載了喜訊的奏報,小皇帝跑到偏殿門口探頭探腦。

沈言川正坐在桌前,提筆寫着什麽,聽到動靜頭也不擡:“有事就進來吧。”

小皇帝笑得陽光燦爛,蹦蹦跳跳跑到他背後,看他提筆寫字時側臉透出的認真和疏離,喜歡得想直接過去親上一口。

但是不敢,因為随便讨要獎勵的話,說不定他的大獎就要打折扣了——沈言川這些天一直悶悶不樂,對誰都是個不鹹不淡的樣子,這賞他還得忖度着要,不能輕舉妄動,萬一刺激到沈言川,到嘴的鴨子說不定就飛了。

于是他把握好尺度,挨挨蹭蹭地低頭湊到沈言川的臉邊上:“你這寫的都是些什麽呢?”

“烏贊的文字。”

沈言川工工整整地寫了一張,拿起來吹了吹,放到一旁,又繼續寫下一張。

小皇帝這才發現,他的桌案上堆了四五本書,都是教習烏贊的語言和文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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