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小皇帝的手段
小皇帝連着三日宿在後宮的消息,很快在宮裏傳遍了。
“但是皇上也沒臨幸哪個女官啊?還不是宿在虞王二人宮裏?”
“你傻啊,虞家王家,那是能虧待得了的嗎?再說了,皇上最開始說辦宮學,不也是為了嫔妃有孕後,後宮的事有人處理嘛。”
“那照這意思,後妃除了生養皇子公主,不用做任何事了?”
“難說,不過這當後妃和當女官也不沖突……”
“噓,小點兒聲,這話可別被貴妃娘娘聽見,他現在是兩邊的事都做不成,不知道該有多傷心呢。”
“不至于吧?他還留在養心殿,說明他的地位到現在還無人能撼動。”
“對啊,否則皇上放着那些才貌雙全的女官不去臨幸,特別臨幸幾個從前不寵的妃子,不就是想告訴貴妃,他心裏沒別人嗎?”
“現在是這樣,以後難說了。”
“什麽意思?”
“這女人和男人生了孩子,關系就割不斷了,就算沒有寵,皇上看在孩子的份兒上,也要厚待其生母幾分,時間長了,總也要生出一點感情的。再來就是,日後小太子長大,繼承了皇位,貴妃娘娘住哪兒合适呢?”“聽起來,貴妃的處境很尴尬啊……”
沈言川躲在屋脊另一邊聽着宮女們閑聊,仰起頭看向蟹殼青的天空,眉目神情全都被黯淡的天光遮去了。
片刻後,屋子周邊的人都散去了,他從屋脊上跳下,悄聲無息地去了箭亭。
箭亭中央的殿宇中,神弓靜靜置于架上,弓身在燈下兀自散發着令人敬畏的光澤,其下除了香爐,還煞有其事地擺了幾個果盤,黃梨青桔紫葡萄一應俱全,很符合小皇帝跳脫的風格。
在水果芳冽的氣息中,沈言川點上了一炷香。
一點紅光慢慢下挪,一點香灰跌進爐中,沈言川再次看了上頭供奉的弓一眼,轉身要走,目光卻恰好瞥見案邊一份不起眼的卷軸。
他拿起來展開一瞧,卷軸原是一份名冊,上頭記錄了南邊守城将士的名字,他的名字在陣亡名單後排第一,後頭還詳述了他的戰績。
他看完了名冊,平靜地卷起來放回原位,慢慢從殿宇內走出。
心願已了,此生的遺憾也就到此為止,今後的人生可以走一步看一步,不用費盡心思争取什麽。只是不知道,将來想起進宮頭一年最快樂的歲月,自己是不是會把它當成一場夢。
沈言川緩步走到最高的石階邊,再次仰起頭。
天空中,月亮已經升起,皎潔明亮,圓潤可愛,像是小皇帝眸子裏的光點,像是小皇帝明澈幹淨的心。
可月亮是會變的,一個人的眼神和心也會變,無須太久,只要被誘惑再淹沒幾個晝夜就夠。
——他也想相信小皇帝對他的深情亘古不變,可是這個道理,自他十三四歲家破人亡,看盡周遭人情變化後,就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裏。
況且,小皇帝喜歡他什麽呢?精致的皮相,過人的能力……後宮出類拔萃的女官們也有。只不過小皇帝遇見他時方懂愛恨,所以最鐘情于他。等到好東西見多了,他自然不再是唯一。
“在想什麽呢?還盯着後宮的方向看。”
一個清朗的聲音打破了沈言川的沉思,他轉過頭,就見小皇帝正盯着他瞧。
“皇上。”他應了一聲,心裏卻驚訝自己竟然想事情入神,連有人靠近都不曾察覺。
小皇帝閑庭信步朝他走去,神情看不出喜怒哀樂:“朕在問你話啊,貴妃。”
“臣妾是在看月亮,看着看着走神了。”沈言川淡淡道。他想,這好像是小皇帝第一次用對朝中人的姿态來面對他,極富威嚴,開口不帶語氣,逼問的感覺卻十分強烈。他看着小皇帝走到他跟前,幽黑的眼睛朝他一瞥,轉身就面向箭亭,不再看他:“貴妃這樣賞月,未免也太單調了些,不若到後頭去,陪朕小酌一番吧。”
在小皇帝的指點下,箭亭後頭很快收拾出了一處賞月地點,桌面上擺了一大壺酒,一碟子肉脯,兩個不小的白玉酒杯。
遣走伺候的人,小皇帝親自倒了兩杯酒,望着天上的月亮喝了一口:“今年天氣不錯,不管是這裏還是藤州,都晴朗極了,所以才有月可賞。”
沈言川點頭:“是,這種天氣,運河修建起來也會相對便利些。”
小皇帝一抿嘴,感嘆道:“時光如梭,運河竟也修了大半年之久。”
一句話勾起心頭舊事,卻是全都不可提,沈言川只能無言地将杯中酒飲完,而後放下酒杯,拿了塊肉脯細嚼慢咽,給自己不發聲找個借口。
“貴妃今天總悶着不肯答話啊。”小皇帝捏了塊肉脯到口中,拿着酒壺站起來,給他滿上,“該罰三杯。”
罰酒總比說話容易,沈言川接受得痛快,三口兩口就灌了一杯。酒液辣辣地往下淌,化成了一團霧,把心事全都遮擋了起來。
喝到第三杯,他舉杯時跟小皇帝對視了,對方眉目神情中含了一絲溫吞的笑,好像是監督他,好像是在靠懲罰他以宣洩情緒。
放下杯子,沈言川覺得人有些暈乎。
他畢生沒什麽短處,只是不太擅長喝酒,有家的時候沒到飲酒的歲數,沒家之後吃口飯都是問題。那樣饑一頓飽一頓地挨了些年歲後,他一度胃不好,即便後來太子乾請太醫為他診治至痊愈,他還是遵循舊習,帶刺激性的東西平日裏輕易不碰,所以酒量從始至終未變,只比一般姑娘好些。
“此酒名為花露燒,有人稱它為‘溫柔一刀’,”小皇帝居高臨下地望着他,“貴妃覺得味道如何?”
沈言川咂了一下嘴,回味道:“很甘醇,隐隐……帶了一點花香。”
“除此以外呢?”
沈言川調動嘴裏的舌頭,想要細細品口中存留的一丁點酒液,就覺得舌頭不聽使喚,而眼前的小皇帝也成了疊影。
“你在酒裏下了……”
他張了張嘴,話沒說完,直挺挺往前一栽,趴到了石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