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到達教室時離上課還有五分鐘,喻岩剛一坐下,就看到課桌上有一支濕潤燙傷膏和一包醫用棉簽。

除了用煙頭燙他的始作俑者,誰還會知道他被燙傷。

心下一陣發笑,卻完全笑不出來。

并想也不想地将藥膏和棉簽扔回正在一旁玩PSP的年紹桌上。

下一秒卻又被扔了過來。

喻岩繼續扔回去。

還是被扔過來。

他犟,對方更犟。

反複三次後,年紹沒有再扔回來。

而是直接扯過他被燙傷的左手,一邊單手擰開藥膏蓋。

一看就是他要親手幫他上藥。

喻岩連忙想将手抽回,年紹卻用了勁,他一點也抽不動。

“你這是幹什麽?”喻岩冷冷地說,“我可不會再有一丁點的感激。”

年紹難得的沒有立刻怼他,只是低頭認真地拿棉簽給他擦藥。

喻岩燙傷的地方不大,但是很深,水泡擠爛後,凹陷的傷口已經潰爛發黑,像一個小小的黑洞,洞周則紅絲絲的,與四周白皙的皮膚好壞分明,任誰都會覺得觸目驚心。

年紹也是如此,其實他現在都還沒想明白自己昨晚為什麽會拿煙頭燙喻岩,只是當時太氣了,可是那種生氣又完全說不過去,也更不是可以用來傷害人的理由。燙完之後的他當時就後悔了,甚至想問問喻岩痛不痛,最後卻什麽都沒問,像之前在校醫務室那次一樣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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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看到那個可怖的傷口,他才驚覺,自己幹了一件多麽愚蠢的事。

“對不起。”他擡起頭來,看向喻岩輕輕地說。

“啊?”喻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知道他聽到了,年紹沒有回答,而是低頭繼續塗藥。

喻岩也沒有再追問,但不一會兒,他聽到年紹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自言自語說:“僅此一次。”

僅此一次對不起嗎?

喻岩又有些想笑,也是,像他年紹這種人,說一次對不起都像太陽從西邊出來。

正想着,上課鈴拉回了他的思緒,此時年紹也塗好了藥。

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喻岩找書的時候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己的手,傷口被塗得很均勻,剛剛塗藥的時候雖然刻意不去看年紹,但還是能感覺到他很用心。

也許他真的會有愧疚之心吧,可是又能持續多久?

就像前兩次那樣,給了巴掌又給顆棗吃,還沒吃完又來一巴掌。

第一次會覺得他良心未泯,但次數多了,想來他也只是為了自己心安罷了吧。

不過,如果這種心安化解一些年紹心中的仇恨的話,那他挨再多次巴掌也願意,喻岩心想。

月考過後的兩天內,上課時老師們不講新課而講試卷。

第三節 課是語文,譚麗芳照例拿他的試卷上去當模板講,整張卷子,他唯有作文扣了四分。

班上其他人卻大部分考得慘不忍睹,老譚大發雷霆,一邊講試卷一邊将講臺拍得震天響——

“你們都埋怨這試卷很難,難嗎?”

“說了八百遍閱讀理解要學會找文眼,‘故都的秋’具有什麽樣的特點,這題我上課時也講過八百回了吧?就在第一段——‘北國的秋,卻特別地來得清,來得靜,來得悲涼’。怎麽又光看着我?快标記啊!”

“呵,呵呵!采薇、離騷這些你們填不對也就算了,涉江采芙蓉這麽簡單的怎麽還有人填錯?還‘江南可采蓮,蘭澤在芳草。魚戲蓮葉間,所思在遠道’?串背也不是這麽串的吧?都串回小學一年級去了!笑?楊嘯,說的就是你,你還有臉笑?我看你才是魚吧,所學所思都跑遠道去了……”

“哈哈哈哈哈!”課堂上壓抑的氛圍終于被楊嘯的這首串詩打破,大家都拍桌狂笑起來。

喻岩也忍不出撲哧一笑,笑着笑着卻又愣住。

涉江采芙蓉,蘭澤在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所思在遠道……

腦海中開始一幕又一幕地劃過昨晚的情景——

渾身酒氣逼人醉眸迷離的闕星辰。

緊緊環抱住他不肯撒手的闕星辰。

與他面對着面微微呢喃的闕星辰。

下意識地聞了聞手臂,身上仿佛還殘留着對方的氣息。

怎麽辦,現在光一想到,也會醉了嗎?

“闕星辰?”

手下的筆記本突然被抽走,同時響起了年紹低沉的聲音。

喻岩一驚,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竟在筆記本上寫了滿滿一頁闕星辰的名字,還有辰哥二字。

忙伸手想去搶回本子,卻被年紹緊緊壓在了他的手肘之下。

“呵,原來你是同性戀啊。”

年紹似笑非笑的模樣最危險。

喻岩有些害怕,但還是強裝淡定地說:“什麽意思?我不過寫個名字而已,怎麽就是同性戀了?”

“是嗎?”年紹輕笑出聲,重新拿起那本本子,指着上面譏諷地問,“那這其中的‘我喜歡你’又是什麽意思呢?”

喻岩定睛一看,果然,在密密麻麻的“闕星辰”和“辰哥”中,還摻雜着不少“我喜歡你”。

臉一熱,忙低下頭,想解釋卻發現再也找不出話解釋。

殊不知這幅樣子越發出賣了自己。

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兩人的動作還是惹來了老譚的注目,注意到老譚不善的視線,年紹這才暫時放過喻岩,将本子扔還給他。

“真好,又多了一個把柄了呢。”

年紹說完就把頭轉了過去,喻岩将那本本子放好,他還是沒有說話,眼淚卻猶如斷了線的雨滴般,一滴一滴砸在空白頁面上。

沒錯,剛剛那張寫滿“闕星辰”的紙已被年紹撕掉,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心也被撕裂掉。

就如同他手上傷口一樣,慢慢,潰爛成一個黑洞。

你看,巴掌又來了不是嗎?

年紹的巴掌是不會停的,永遠不會。

果然,自此之後,年紹嘲諷和折磨他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那天傍晚放學回到燒烤店,更是一走到店門口就看到年紹坐在店內。

他頓時緊張得心都快跳出來,生怕他是來告訴闕星辰自己的事情。

看到他進店,對方投來那興味的眼神更是讓他雙腿止不住地發軟。

為了不讓闕星辰看出,他只能努力淡定下來,放下書包換好衣服後快步走到年紹面前,咬牙切齒地低聲問:“你來幹什麽?”

年紹擺弄着桌上的牙簽盒,一臉無辜地回答:“我來吃燒烤啊,不可以嗎?”

“你家完全不是這個方向,而且這附近有這麽多家店,為什麽非得來我們店?”

“客人選擇哪家店難道不是自己的自由?有你這樣做生意的嗎?”

“誰知道你是不是又來找茬的!在學校折磨我也就算了,我可以忍,可是這裏不行!我求你,求你行嗎……”

喻岩哀聲懇求着,他甚至想,如果年紹再讓他下跪擦鞋,他也願意。

可是年紹依舊一副無辜的神色,“喂,你怎麽回事啊?我真的只是想吃個燒烤而已,你再不拿菜單給我我可就找老板了啊。”

喻岩怎麽可能讓他去找闕星辰,因此只得咬牙拿來菜單遞到他面前。

年紹卻看都沒看菜單就直接說:“兩串雞翅,一手黃喉,一個茄子,一份蛋炒飯,中辣,還要一瓶青島。”

“你一個學生喝什麽酒!”喻岩一邊寫菜單,一邊忍不住開口。

年紹又笑了,“這位服務員,你管得有點寬啊,而且我又沒穿校服,誰知道我是學生?再說我不止喝酒,還抽煙呢,你忘了?”

說這話的時候,年紹沖他的左手手背挑了挑眉。

喻岩立即将手放到背後,咬着牙說了句“好的,請稍等。烤好了馬上給你上菜”就轉身去門口給闕星辰點好的菜單。

雖然極其不想再回店內,他想留在辰哥旁邊幫忙,但是蘇姨在洗龍蝦,店內無人接待,此刻正好有兩個客人進店,沒辦法,他只得進去接待。

給那兩位客人點完單倒完水後,喻岩又想出去,卻被年紹喊住:“喂,服務員!”

不得不走過去,“怎麽了?”

“你剛給他們倒了水,怎麽不給我倒?”

“不好意思,忘了。”

然而,倒完水沒走幾步——

“服務員!”

“請問你又有什麽吩咐?”

“這桌子上面也太油了吧?快擦一下。”

而擦了一遍後——

“你這随便抹兩下也叫擦桌子?”

第二遍。

“還是油。”

第三、第四、第五遍。

“你是沒力氣嗎?擦個桌子都這麽擦不幹淨?”

喻岩簡直快哭了。

旁邊的客人大爺也看不過眼,忍不住沖年紹大聲呵斥:“喂,你這後生怎麽這麽不講理?人家小男孩都給你擦了好幾遍了,你有完沒完?我看你是存心欺負人是不是?”

喻岩以為年紹會站起來與客人對罵,畢竟他就那性格。

意想不到的是,年紹臉上絲毫沒有氣惱的情緒,還笑呵呵地跟那大爺說:“這位爺爺,您誤會了,他是我弟,別看他一臉乖樣,其實在家裏皮得不得了,我爸為了磨煉他,就逼着他來打工,沒想到他工作起來也懶得要命,一點都不細心,老板多次講他都沒用,又礙于我爸的面子不好辭退他,沒辦法,就只能叫我來監督一下他。”

“哦,原來是這樣。”那大爺居然真的信了,還跟年紹道歉,“那就不好意思了,誤會了你。”

“沒事沒事。我這人确實比較兇,容易招人誤會,呵呵……”

既然相信了他的話,那大爺也就沒再管這邊。

喻岩一邊繼續擦桌子一邊冷冷地說:“你鬼扯的功夫還真是一流。”

年紹也不否認,雙手交叉放在腦後,倚在座椅上輕笑:“那是,你以為世界上總有好人會幫你,我便偏要打破這一切。”

“其他的随你,但燒烤店不行,辰哥更不行。”

“我好像說過三遍了,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

“就算沒資格,我也會努力守護,這是我最後的底線。”

“是嗎?那還真是癡情呢!不過,你确定你不會觸碰他們的底線嗎?”年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戲谑地望着店外。

順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見門口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純白色背影,和昨晚公園中所見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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