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舟舟shoot
唐亮，23歲，男性。
身高是坐在椅子上調高攝像頭就看不出來的181公分，體重是穿上衣服很容易被當成瘦弱的68公斤。
聲音條件很好，小時候差一點就被聲樂老師拉去參加專業的少年合唱團。雖然論“專業”還是差了那麽一點，但加上黑科技的助力之後，這種“低音沉靜，中音透徹，高音清冽”的歌聲，要打動粉絲，綽綽有餘。
五官更不必說，他的素顏本就有種中性化的英氣，再用化妝軟化眉目線條，用假發修飾面部輪廓，加上合适的服飾裝扮，就是個活脫脫的“美少女”。
這是唐亮做主播的第二年。
做“小苦糖糖”的第一年。
（這麽一看，時間過得還是挺快的；那就……再努力一下，努力到合同期滿。）
彈幕裏還在起勁地刷“平胸”“峽谷”之類的事。換了女主播面對這樣的話題，就算臉上沒有表現，心裏多少會有些不高興不自在。但唐亮畢竟不是“女主播”。他熟練地撅了嘴皺了眉，一只手握了拳頭往腰上一叉：“平平平，平怎麽了？你們啊，一個個的，小花貓吃柿子——澀咪咪！”
說完他還氣哼哼地唱了首罵人的小曲——一邊唱一邊用手指戳屏幕的那種。這一招屢試不爽，不但成功轉移了話題，還又賺了一波打賞。
小曲唱完，唐亮內心毫無波瀾地擺出一張嬌滴滴的怒臉：“不玩了，下播！難得排位贏了一把，你們還要氣我，你們就見不得我高興！”
彈幕頓時刷起了“不氣不氣”“逗你玩嘛”“糖糖生氣也可愛”的安慰。
糖水荔枝：再打一把嘛！糖糖的狙玩得真好，讓我們學習學習！
冰面北極熊：對，糖糖的狙和陳舟一樣厲害！國服第一！
雲母岩：……你這馬屁有點過了啊，可恥
——确實，馬屁可恥，但有效。屏幕上，小苦糖糖修長的手指勾着手柄線轉了轉圈，嘴角笑嘻嘻地一揚：“好吧，那就再打一把——不打排位了，去‘塗地’掌控雷電！”
《塗鴉軍團》的另一主要游戲模式，不計積分的地盤争奪，俗稱“塗地”。在這個模式下，玩家匹配完全随機，100級大佬和1級萌新也有機會同場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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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戰鬥結果不影響排位名次，不計入個人勝率，僅僅以經驗值和金幣作為游戲獎勵——純粹的戰鬥，純粹的開心。
章魚少女甩開雙腿，重新跑回大廳，然後手指一點，進入“塗地”模式。8名玩家又轉眼排滿列表，屏幕上出現了游戲開始的倒計時。
唐亮掃了一眼戰鬥名單——到底是“塗地”，玩家等級最高的90，最低的3級，零零落落，跟自己動手剪的狗牙劉海似的，實力差距也可想而知。
不過，本來也是為了開心才玩的，沒必要計較隊友。唐亮打了個符合美少女行為準則的呵欠，像只小羊似的扁扁嘴，等着載入地圖。
糖糖的口紅：糖糖，你看那個3級的名字！
3級的名字？
唐亮眯了眯眼睛，順着列表一看——3級的那位，ID是叫……“舟舟shoot”。
“shoot”是陳舟的戰隊ID，簡明扼要；前面再加上“舟舟”——指向鮮明得就像中學操場上的旗杆。
巧克力焦糖：哇！舟舟shoot！
冰糖可樂：舟舟shoot？？
糖糖家的小狗子：不會是本人吧！？
彩虹沙冰：恭喜糖糖追星成功！
“……怎麽可能，陳舟是打MOBA游戲的，再說，她還在比賽期間，怎麽會跑來玩這個……”唐亮眨了眨眼，克制了一下語氣，“這‘舟舟’應該也是個粉絲吧——取個偶像的名字而已，你們不要大驚小怪！何況陳舟就算要來玩，她會玩個男號？”
話雖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舟舟shoot，3級的新號，板寸頭的章魚boy，身上的裝備都是系統送的新手套裝，技能也亂七八糟，毫無配裝意識，給什麽穿什麽；使用的武器是——
狙/擊槍，商店賣的第一把初始狙。
唐亮頓時不高興了。
哪來的小號，也敢頂着陳舟的名字，還玩狙/擊？
也配用陳舟的名字玩狙/擊？
他剛剛冒出這麽一點火氣，地圖載入完畢，這一局的戰場是“貝殼高中”。
這張圖的地形略為複雜，走廊很短，拐角很多，還有滿地歪七倒八的掩體，并不适合狙/擊槍。唐亮稍微冷靜了一下——這是在直播中，在工作中，何必（單方面）跟一個陌生小號置氣？怎麽把游戲玩得有趣，怎麽多說一些能賺打賞的騷話，才是他該動腦子的事。
對，這才是職業主播應有的素養！
小苦糖糖頓時進入狀态了。倒計時結束，游戲開始，章魚少女扛着狙/擊槍一躍而出。這一次己方是湖藍色陣營，是唐亮最喜歡的墨水顏色，隊伍裏的另外兩人一個是滾筒一個是噴槍，一個适合大面積鋪色，一個主推高速連擊，是唐亮最喜歡的塗地省力搭配；隊友的意識也不錯，有他們在前開道，小苦糖糖樂得輕松，直接在他們鋪好的色塊裏往前走；至于那個小號——
“吱……”身後傳來柔弱的水聲，像個奶娃娃在夢裏尿了炕。
小苦糖糖皺起眉頭。
是的，那個3級小號不幸也在同一隊。
并且看這“吱……”“吱……”的樣子，對方怕是連基本操作都沒熟悉，剛到能買狙/擊槍的級別，就急吼吼地買了上戰場。
“啧”，不會被麥克風收錄的安全音量。
章魚少女停下腳步，微微轉身，舉起手裏的狙/擊槍，蓄力，發射；一道湖藍的水柱頓時從槍口噴出，往旁邊的空地塗上一條長長的直線。
又遠，又直，又有力。
然後又是蓄力，發射，蓄力，發射……這般畫了三道線之後，章魚少女一扭腰變成魚型，潛進墨水飛快地游走了。
希望他能看懂，唐亮想。并不是有閑心教小號，只是小苦糖糖人美心善。
在複活點耽誤了這麽一小下，前線已經開始火拼。唐亮一趕到場，馬上朝着牆壁高高開了一槍，一道湖藍的墨線“嘭”地印在牆上，小章魚幾下就順着墨水蹿上高臺——制高點就位，瞄準鏡打開，“砰！”“砰！”，兩條過于嚣張的橘色小章魚被送回了老家。
“可算來了！”“剛才掉線了？”耳機裏傳來隊友的抱怨。和往常一樣，唐亮假裝沒有聽見。
敵方兩人脫戰後，前線壓力頓時輕了不少，滾筒和噴槍一陣“乒乒乓乓”的噴塗鋪色，把剛剛被橘色隊伍占去的面積重新塗成湖藍。唐亮調出地圖看了一眼，游戲才開始30秒，但橘色的範圍已經過半，看樣子對面實力挺強——
“砰！”旁邊不遠處有槍聲傳來。被射穿的箱子背後，一條橘色小魚魂應聲上天。
唐亮推了下視角，發現那個3級菜鳥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上了自己隔壁高臺——端着狙/擊槍，像模像樣。
“砰！”菜鳥又是一槍。這一槍偏了，沒有打出全部傷害，好在隊友及時趕到，噴槍沖過去一頓“啪啪啪”的連射，第四個小魚魂頂着叉叉眼飛走了。
……學得倒快，唐亮想。
當然，學生學得快，說明老師教得好。
兩個狙/擊手就位後，對面的章魚不敢貿然沖擊了，湖藍的色塊開始吞食場地。唐亮看着隊友走遠，馬上跳下牆頭，尋找新的制高點。
狙/擊槍雖然是站樁武器，但長時間站在一處不挪窩，也是傻子行徑。唐亮順着墨水“唰唰”游去，他記得這張地圖有一個非常适合狙/擊的臺子，只要能夠控制那裏——
“嘭！嘭！嘭！嘭！”
一大串墨水炮彈劈頭蓋腦地射來——是對面的爆破槍！唐亮趕緊一扭搖杆拐了個彎，同時解除變身跳出水面，總算是堪堪避開，沒有被這堆橘子汁淹沒。
但剛才自己站的地方已經是橘色的了，踩上去就會掉血，不能繼續前進。唐亮飛快調整視角準備撤退——
自己旁邊的牆壁上，不知什麽時候被放了一個吸盤炸/彈。
糟了……有埋伏。
“轟！”
炸/彈爆開的瞬間，唐亮同時舉槍射擊，“咻！”，一道湖藍色墨柱噴射而出，在炸裂的橘子汁裏劃出一條生路；章魚少女轉身潛入水中，箭一樣地反向游去。
這塊空地已經被敵人控制了，不能過去，必須撤退！唐亮一邊操縱章魚四處躲藏，一邊給隊友打出“危險”信號——冷不防，一個橘色冰壺貼地滑來，粗重的墨線仿佛警戒線，生生截斷了他的去路。
……行吧，自己徹底被橘子汁包圍了。這種情況下，開槍是找死，不開槍是等死，唐亮籲了口氣，放下手柄，準備被送回老家。
——一道湖藍色的瞄準線突然從戰場另一端射來，仿佛刀光切割屏幕。
“砰！”
這一槍落在自己側前方。橘色的章魚剛剛冒頭，立刻化作魚魂随風飄走。
“砰！”
這一槍擊中了身後的箱子。只聽見“嘩啦”一聲，有什麽東西順着墨水跑了。
“砰！砰！砰！”三發墨彈接連射來。狙/擊槍的彈道能留下的墨痕很細，但已經足夠覆蓋一小塊橘子汁，為章魚少女鋪開一條逃生之路。
雲母岩：哇呀，這個舟舟還挺厲害！
黑糖話梅：看這操作，不會是老玩家的新號吧
我需要急支糖漿：難道真是陳舟？她今天比賽不是被罵了嗎，換個游戲玩玩放松心情，很正常啊！
彩虹沙冰：糖糖人家救了你，你也不謝謝他
“……去去去，別瞎起哄，”小苦糖糖十分不服地撅了撅嘴，“陳舟只有一個，不是什麽大舟小舟都是陳舟！”
說完，唐亮掏出自己的冰壺往前一扔，順着自己鋪的湖藍色墨線，“啪啦啪啦”游走了。
游戲繼續進行，但節奏逐漸被湖藍色陣營掌握。兩個狙/擊手負責在高地騷擾擊殺，噴槍和滾筒負責在前線塗色占地。唐亮又一次調出地圖，發現整個戰場半數以上的面積已經是一片藍色。
這個“舟舟shoot”，該不會真是老手玩的小號吧？雖然嘴上不承認，但唐亮也确實有過這樣的猜測，只是……
“嘭！”
也許是不認識三角雷，3級的“舟舟”被/幹脆利落地炸死了；叉叉眼的小魚魂含恨飛回老家。
……應該不會，是自己想多了，唐亮抿了嘴，忍住沒有笑出來。
這個“舟舟”雖然有些戰術意識，操作手法也還算可以，但看得出來，他對這個游戲十分陌生——換句話說，他可能玩過別的游戲，但在《塗鴉軍團》的戰場上，絕對是個新人。
屏幕上出現第一次倒計時了，距離這一場結束還剩下1分鐘。對面開始反撲，攻勢突然變得極其兇猛，大招接二連三丢出，湖藍色隊伍好不容易占到的地盤轉眼又被噴塗成橘色。
人員傷亡也開始變得頻繁了。己方前線畢竟只有兩人，火力略顯單薄，狙/擊手做出反應也需要時間；對面似乎抓準了這一點，開始抱團圍毆一波流，打完就跑。
……這樣下去，形勢不妙。唐亮皺了皺眉頭，突然看到地圖右上角出現“危險”信號——己方滾筒又落入敵人包圍。他剛要擡槍瞄準，湖藍色的小魚魂已經先一步“咻~”地飛了出來。
“咻~”噴槍也死了。
“……麻煩。”小苦糖糖皺着眉嗔道。
麻煩，太麻煩了！他們就不能老實點，穩中求勝嗎？每次都是這樣，只要前期占了那麽半點優勢，隊友肯定會得意忘形地浪到對面老家去——然後就被埋伏的敵人一波波收割!每次都是這樣！每次！
雖然滿肚子怨氣，但章魚少女還是不情不願地下了高臺，換點。
一看到他換點，旁邊的“舟舟”也跟着跳下高臺，抱着狙/擊槍尾随而來。
明明很甜：糖糖，你舟跟着你過來了
冰糖葫蘆：你就當這個是本人吧，至少心情上會比較爽[滑稽]
鑽石玫瑰糖：珍惜這次機會，這可能是你離陳舟最近的一次[大笑]
“……啧。”不會被鏡頭捕捉的微小撇嘴。
——等一下。唐亮突然瞪大眼睛。
視野中出現了一個歪歪斜斜的衣帽箱，就在不遠處——這就是他之前在找的高臺！只要站上那個衣帽箱，就能掌控全局！
唐亮的小章魚“啪”地跳出水面，同時恢複人形，舉槍一射——
“砰！！”
兩聲槍響是重合着炸開的。
唐亮本能地感覺不妙，剛要推動搖杆去看發生了什麽，一個三角雷當頭扔來，紅燈閃閃，眼看就要爆炸；他像被燙了似的一點手指，章魚少女再次縮回水中，飛一般逃遠了。
……不，沒能逃遠。他一轉身就看到舟舟shoot站在旁邊，手裏端着狙/擊槍。
湖藍色的瞄準線從槍口/射出。
——這人在幹嘛？對面都要把己方包抄了，他還想對槍？因為太過驚訝，唐亮甚至忘了表情管理，直愣愣地瞪大了畫了全眼線的眼睛。
該不會，他真的有把握……
“噗。”
柔弱的水聲，仿佛小學生吵架吐的口水。
兩三滴藍墨從槍口滴落下來。
毫無疑問——那個蠢貨的槍裏沒墨水了！
唐亮恨不得按着對方的腦袋把他悶進墨水裏喝個飽。但在那之前——
三個，四個，不……六個冰壺從前方齊刷刷滑來，一團橘色的雨雲升上天空，與此同時，敵方三人手執武器猛沖上前，眼中閃爍着集體buff的紅光——對面又放大招了！還是三個大招一起放！
“幹。”絕對絕對不會被麥克風收錄的求生音量。
章魚少女從墨水中一躍而出，沒時間瞄準，手中狙/擊槍憑本能地往前一指，“砰！”“砰！”“砰！”，盲狙命中了一個，吓退了一個，總算是争取到了1秒左右的時間。唐亮沒敢停下，一個轉身往後丢出冰壺，一道湖藍的直線破開生路。
“還不跑？”壓低了嗓子，也許只有身邊的隊友能聽見。
湖藍色的狙/擊手愣了一下，似乎是要轉身。
——同一時間，兩人腳下出現了一個黑圈，外面套着一層不祥的火光，還會跟着各自的腳步移動。
這是索敵導彈的瞄準圈！
唐亮立刻化成魚型，順着冰壺開的道飛快游走。索敵導彈會一直追蹤敵人，但只要跑得夠快，它就追不上——
巧克力焦糖：糖糖，你舟跟過來了
？！
唐亮推了搖杆回頭一看——那個3級小號端着狙/擊槍，“啪嗒啪嗒”地朝自己跑來。
他腳下的瞄準圈穩穩地黏着他，就像一塊影子。
——完，這個菜鳥壓根不知道索敵導彈！
唐亮腦中罵人的話還沒成形，“嘩——”的一聲，戰場上空的雨雲集結完畢，一場帶傷害的橘色大雨傾盆而下。與此同時，“舟舟shoot”也追上了小苦糖糖，瞄準圈正好環住他們倆。
索敵導彈的攻擊機制：只要在圈裏，就要承擔傷害。
換句話說，即使自己甩脫了追蹤圈，而身邊有個隊友被瞄準了，你也一樣要被——
“嘭！嘭！嘭！嘭！嘭！”
彈頭和雨水一起落下，魚魂和魚魂同時升起。
屏幕上出現了最後10秒的倒計時，塵埃落定了。
老實說，唐亮每天都要直播幾個小時的《塗鴉軍團》，這當然不是他輸的唯一一場。
何況還是塗地模式，輸了就輸了，不扣積分，不掉段位，沒有任何損失。
甚至為了安慰他，他的粉絲又砸了一大波打賞。
——但唐亮就是生氣，比以往任何一次輸，都生氣。
屏幕上，四條湖藍色的小章魚垂頭喪氣地坐着蹲着站着趴着，每個臉上都是懊惱和不甘。噴槍和滾筒先後退了，“舟舟shoot”倒是還在，3級的章魚boy抱着狙/擊槍，又是跺腳又是揮拳。
唐亮吸了一口氣。
“你第一次玩？”雖然切了麥克風，他還是下意識地用了小苦糖糖的聲音。
“舟舟shoot”沒有說話，可能是沒戴耳機。
“以後記住，買了新武器，先去靶場練練手，逛逛地圖，熟悉操作，別什麽都不知道，就上來打。”唐亮說。
“舟舟shoot”沒有說話，也沒有退出房間。
“今天算我倒黴，匹配到你，”猜測對方聽不見，唐亮籲了口氣，嗓子高了一些，“你哪來的膽子？就你這水平，也敢叫‘shoot’？也敢叫‘舟舟’？你知道這是誰嗎？國服第一女射手！你是什麽水平？拉着稀叫門——臭到家了！”
說完這一通，唐亮也懶得看屏幕，直接關了游戲摘了耳塞：“今晚不播了，大家晚安。”
主播的屏幕黑了。
與此同時，另一個屏幕對面，有人放下了手柄。
“怎麽了，舟舟，這游戲不好玩？”一個清清脆脆的女聲提問道。
被問的人沒有出聲，只是睜着眼睛看着屏幕。說話的女人又問了第二遍，那人才像睡醒似的眨了眨眼睛。
“……游戲挺好玩。”陳舟說。
她低頭看了看手柄，又擡起頭來望着屏幕，黑亮的眼睛裏沒有情緒。
“但是……她罵我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