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戰斧一姐
國內時間晚上9點30分，主播賽第二輪已經進行到最後一場，小苦糖糖的直播間在線人數……暫缺。
唐亮是努了很大的力，才管好自己的眼珠子不往那個數字上瞟的；他怕自己只看一眼，就會情緒失控，形象崩壞，美少女人設轟然倒塌。
——确切地說，他怕自己一看到當前在線人數，就會笑成表情包。
在本人（似乎）不知情的情況下，隊裏那個才玩了《塗鴉軍團》不到一星期的菜鳥，完虐世界排名前200大佬，三次，三次都全身而返。這一戰績讓全隊士氣大振，別說唐亮，連那兩位大哥也深受鼓舞——“200大佬也沒什麽了不起嘛！”“就算是天蓬元帥，說白了也就是個豬八戒！”所以在接下去戰鬥中，“糖糖不甜”發揮出了遠遠超過對內平均段位應有的實力，每個人都亢奮得像沒栓鏈子的哈士奇，勢如破竹，見家拆家。
與200大佬的戰鬥——3:2勝出。
與稱霸塗地的滾筒王的戰鬥——4:1勝出。
與平平無奇但唐亮十分讨厭的主播的戰鬥——目前比分3:0，已經穩贏了，下一步剃他們光頭！
——“噗”，推着滾筒跑過去的時候好像碾到了什麽東西，唐亮剛要停下，就看到一個橘黃色的小魚魂從自己腳下飄飄蕩蕩地升起。
哦，原來是那個平平無奇啊，屏幕上的女主播露出一個甜美笑容，甜得像牛奶沙冰上淋蜂蜜；同一時間，倒計時結束——4:0！
……不行，忍不住了。唐亮切了麥克風，繃直嘴角壓低聲音，語速飛快地小聲開口：“快，你們誰幫我看一眼，現在在線人數多少了？”
糖糖的口紅：8124325！
糖糖家的小狗子：啊，我看到的是8267416
焦糖奶茶：8519753！
檸檬糖：哇，糖糖火了！戰斧一姐！
彩虹沙冰：戰斧一姐！破音！
屏幕上的女主播“呼”地轉過身去，電競椅的靠背擋住了大半個身子，但還是能明顯地看到——肩膀在顫抖，止不住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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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給唐亮此刻的“開心”加一個量化标準，具體形容一下到底有多開心……大概就像這會兒收到的所有打賞的玫瑰花，的花瓣，加起來那麽多吧。
又一個5分鐘結束，兩只小貓扭着屁股出來宣布戰鬥結果——5:0。
今晚三場，大獲全勝！
“謝謝~謝謝大家~”清脆甜軟的女聲在耳機裏響起，“謝謝舟舟小姐姐~謝謝小姐姐帶我們飛！”
陳舟眨了眨眼，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不客氣”？“不用謝”？好像都不太對……
“太強了！這種比賽都能帶我們躺贏！”一個隊友說。
“剛才你單殺大佬那場，不知道大佬那邊有沒有人錄像——我賭5塊，視頻一出來肯定火！”另一個隊友說。
“這麽犀利的小姐姐居然沒進榜單，可見榜單不靠譜啊！”
“糖糖當初還說你是水貨呢，不知道現在臉疼不疼——”
“行啦行啦，我那不是認錯人了嘛~”小苦糖糖及時地打斷了後半句話，“大家今天辛苦了~還有點時間，我給大家唱個歌兒吧~”
那兩個隊友頓時調轉話頭，又是點歌又是起哄。小苦糖糖也大大方方地唱了起來。陳舟放下手柄，靠在椅背上，聽着歌伸了個懶腰。
女孩子的聲音像夏日午後，林中小湖下了一場陣雨，婉轉甜潤，又清澈活潑——反正，好聽極了。
旁邊床上的沈琴琴轉過頭來：“打完了？”
“打完了，”陳舟說，“我們贏了。”
“看你那麽開心，想也是贏了。”沈琴琴說完，翻了個身，繼續追劇。
陳舟一愣，轉頭望向客房牆上的鏡子——鏡子裏的人睜着黑亮的眼，抿着纖薄的唇，雖然表情不太生動，但眼角眯着，嘴角翹着，确實有些開心的意思。
……也不對。陳舟仔細想了想，除了開心，自己好像還有一點淺淺的，微妙的，像蚯蚓在土裏鑽來鑽去的……羨慕？
嗯，确實是羨慕。
“唱完啦~”耳機裏的小苦糖糖拖了音調，“今天就這樣~大家明天繼續加油，解散~”
“啊？”陳舟下意識地開口，“明天還有比賽？”
“對呀，”小苦糖糖很奇怪地反問了一句，“我之前沒跟你說過嗎？這個比賽要比一星期，今天的才是第二輪，往後還有五輪呢~這一周天天都有~”
“……明天也是晚上8點半？”陳舟又問。
小苦糖糖意識到了什麽：“舟舟你明天沒空？”
陳舟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個隊友已經搶過話頭：“糖糖你還說自己喜歡陳舟呢，你這個假粉絲——明天晚上陳舟有比賽啊！舟舟小姐姐肯定是要看她的比賽！”
小苦糖糖頓時一聲尖叫：“啊！我把這個忘了！”耳機裏立刻傳來一陣雜音，好像有人在“噼噼啪啪”地拍桌板，“為什麽這破比賽非要和陳舟的撞車！”
“話說舟舟小姐姐應該怎麽稱呼，”另一個隊友說，“總不能一直這麽叫你舟舟吧？”
“……沒事，”陳舟說，“這麽叫就行。”
“每次叫舟舟都想到陳舟，”另一人說，“她兇巴巴的，不會笑也不說話，你這麽可愛，還是不要了吧~”
“閉嘴！撤回！不許在我面前說陳舟壞話！”小苦糖糖的聲音又響起來了，“誰兇巴巴了？那是沉着冷靜，不動如山！”
話題又瞬間歪到了“陳舟”身上。作為被讨論的本人，陳舟的心情有些複雜，就像不小心路過老師辦公室門口，聽到裏面正在拿自己當典型講作業，還講得熱火朝天。
“不是……我明天晚上确實有事，不是為了看比賽……”陳舟找了個空隙插嘴道，“不過後天沒問題，後天我能來。”
“好吧……你忙那也沒辦法，”隔着屏幕，陳舟仿佛看到小苦糖糖撅了嘴，“不過，如果你忙完自己的事，還有時間看陳舟的比賽的話，幫我替她加油~”
陳舟又是一愣，耳機裏的聲音已經“叽叽喳喳”地說起了別的，剛才的話就像被溪水沖走的落葉，連圈水花都沒剩下。
可那句話已經留在她腦中了。
幫我替她加油。
替她加油。
加油。
“嗯……好的。”陳舟說。
記憶所及，自己第一次玩游戲，應該是在5歲的時候。
玩的不是點陣畫面的掌機，也不是和爸爸一人一個手柄的“小霸王”，更不是有錢人家的小孩才能摸到的“世嘉”“索尼”——陳舟人生中第一次玩游戲，玩的是相當硬核的街機。
5歲，街機，拳皇2000。
因為夠不着機臺，也爬不上機臺前的轉椅，她是搬了個小板凳，踩着板凳坐上椅子，才能握住搖杆的。那個屏幕又大又亮，上面有各種顏色的激光飛來飛去。
陳舟記得，當時自己投的幣是從機器底下撿的，當時自己選的人物是一個藍頭發的姐姐，當時自己旁邊的位置上還坐了個人，是個漂了撮黃毛的半大小夥；他說，喲，小妹妹也玩拳皇？來來來，我讓你兩條命。
她還記得，那個街機房很小，很暗，煙味很嗆。自己是和兩個小朋友一起去的，她打游戲的時候，那兩個小朋友就扒着機臺，瞪大亮亮的眼睛看着；他們說——“加油啊舟舟！贏他！贏他！”
然後是小學，班裏配了電腦，班上的男生會偷偷用來玩游戲，玩一個聯網對戰的動作游戲。他們還抽簽排隊，誰輸了就換下一個。
那個游戲很難，高手很多，男生們總是輸得很快，差不多一人一局。陳舟就在旁邊看他們玩，看着看着，所有男生都輸了一圈，于是她就上去了。
上去了就沒換過人。
後來，男生們的課餘活動從“打游戲”變成了“看陳舟打游戲”。再後來，女孩子們也跟着看了。大家在電腦旁邊圍了一大圈，前面的人趴下，後面的人踮腳，每人的肩膀上還要搭一顆腦袋。他們說——“加油！陳舟加油！”
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陳舟還是偶爾會想起它們。她會認真回憶這些畫面中的每個細節，仿佛一頭在酣夢中反刍的小牛。十歲那年，因為在作文裏寫了“我的夢想是成為玩游戲最厲害的人”，被老師告訴爸爸，被爸爸甩了個耳光的時候，她想起它們；十三歲那年，在青訓營當着四十幾個大小孩子的面，被教練拉上講臺罵的時候，她想起它們；十五歲那年，一個人坐在前往S市的長途大巴上，奔向她憧憬的職業俱樂部的時候，她想起它們；十八歲那年，第一次踏上聯賽賽場的時候，她想起它們。
記憶中的小朋友們一直圍在她身邊，看着她一次次殺敵帶兵，推線拆塔；他們說，陳舟加油！加油啊！
那可真是開心。那些話比亮閃閃的燈牌，沉甸甸的花籃，密密麻麻的網站頭條，數不清有幾位數的微博點贊……要更讓人開心得多。有時候連陳舟自己也弄不懂，到底是不是為了聽到有人大聲喊出自己的名字，她才一意要做職業選手的。
只是她的職業之路走到現在，得獎的次數越來越多，開心的時候……仔細想想，最近沒有太開心的時候。
并不是沒有得到肯定和鼓勵，只是反省和檢讨要更多一些。也許自己的心态也漸漸變了，喜歡變成了任務，興趣變成了壓力；原本只是單純的熱愛，但一穿上戰服，就總想去證明些什麽。
陳舟又想起在那場邀請賽前，沖她揮手，喊她名字的那個小姑娘了。
還有昨晚在耳邊清清脆脆地響起的聲音。她說，那你幫我替她加油啊——
“娛樂賽玩得這麽開心？從昨晚傻笑到現在了。”
陳舟回過神來了。她一擡眼，看到沈琴琴一邊瞟自己，一邊“啪嚓”撕開一塊面包。
當地時間上午8點，DNZ戰隊早餐中。
“……還好，”陳舟小聲說，“主要是……那個游戲挺好玩的。”
“好玩你也不能耽誤正事啊，今天晚上還有比賽呢，”沈琴琴說着，也壓低聲音，“至少至少，被罵了可別說是我讓你玩的。”
陳舟用力點頭：“好的。”停了停她又想起一件事，小聲問：“琴琴姐，我真的有粉絲嗎？”
“……你想啥呢，是不是又聽誰胡說八道了？”沈琴琴瞪了她一眼，“舟舟，你對自己有點信心吧——你已經是國內一流的ADC了，又是女選手，長得也不錯，這幾個要素組合起來，有多吸粉你知道嗎？上場比賽結束到現在，兩天，你的選手賬號又漲了3萬的粉！”
沒等陳舟回答，沈琴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哦，你确實不知道，你連微博都沒裝。”
證據确鑿，無法反駁，陳舟只能認了。只是她又想了想：“那……這些粉絲，都是看了我的比賽，覺得……覺得我厲害，才關注我的？”
（而不是老板花錢買的？）
“……我算是明白了，你肯定也不上哔站，”沈琴琴看着她說，“不然不至于問出這種問題。”
“……我有時候會上去看個動畫。”陳舟試圖争辯。
“你一會兒可以自己看看，直接搜名字就行，”沈琴琴說着，拿出自己的手機點了幾下，“搜完自己的名字，你就會明白——”
她的話在這裏頓住了，表情也是，整個人被定格在桌前。過了至少三秒，沈琴琴張了張嘴：“算了……別看了，吃飯吃飯。”
還把手機翻了個面，“啪”地拍在桌上。
“是不是又有人罵我？”陳舟說。
“不是不是，不是罵你，”沈琴琴急忙否認，然而說完了，神情又有些複雜，“不是罵你……但我覺得……你看了可能會不高興。雖然我是覺得無所謂……不過……唉，反正你別看了，吃完就去訓練吧。”
那是什麽東西？陳舟皺起眉頭了。早飯時間結束，隊員們趕去參加上午的訓練的時候，陳舟稍微留了兩步，慢慢吞吞地在酒店走廊上走，然後摸出自己的手機——哔站，搜索框，“陳舟”，點擊搜索。
搜索結果“唰”地跳出來了，滿滿當當列了一屏，封面也五花八門，大多是自己的照片，或者比賽現場的截圖。
陳舟有些懵，不太适應滿眼都是自己的臉。她想了想，點了“按播放量排列”，屏幕上的畫面總算出現了一些變化。
——只看一眼，陳舟就愣住了，時間定格，她站成了走廊上的一尊雕像。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碧的雲上 1個；給戰斧一姐打賞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35270278 1瓶；數字ID差點看成數量……吓得我一哆嗦，給陳舟早餐加牛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