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人行
靖寧八中這群混混都要面子，不恃強淩弱欺負女孩兒，純當鞠檸是空氣。
鞠檸攥緊手機，悄悄向黑暗的角落撤了一步。
那位名叫“宇哥”的社會哥廢話很多，還彈了彈煙灰：“黎競，你看，我們也沒要求你做什麽，就是鞠躬道個歉，站在這兒——網吧門口，為你當初工作不負責任給我們道個歉，這不過分吧？”
網吧裏的網管探出了頭，認出這是之前做過兼職的黎競，他臉色一垮。
黎競好歹也在網吧工作過半年，那些常客大多都認得他，甚至可能還有他的同學朋友，讓他當衆道歉就是讓他被這群混混當衆打臉。
老板可一點都不想讓這事鬧大。
黎競眉宇間盡是煩躁，唇角往旁邊一扯：“給你們盯人是網管的工作？倒挺會碰瓷。”
一聽他說話這麽不客氣，旁邊的小混混把煙摁滅在牆上，說話夾雜着含糊不清的口音。
“宇哥，跟他廢什麽話呢，別忘了他那天是怎麽放班主任進網吧的，後來又是怎麽跟學校舉報我們騷擾他的，不把他打進醫院都是便宜了他！”
提到新仇舊怨，宇哥整張臉都變得陰鸷狠厲。
群毆一觸即發。
宇哥直接朝黎競臉上猛揍一拳，被黎競堪堪躲開。
黎競膝蓋往上一頂，撞得他五髒六腑都在震蕩！
小混混飙出滿嘴髒話：“操他媽的，揍他，把他往死裏揍！”
接下來的局勢幾乎可以說是混戰。
黎競以前練過散打，熟練格鬥技巧，即便面對一群混混的攻擊也游刃有餘。
他三兩下踹翻了“宇哥”，激得混混們眼眶布滿血絲，頓時群起而攻之！
“哥你小心點！”
鞠檸條件反射想要沖上去拽開他旁邊的小混混，卻被謝望攔腰抱住。
“別去。”
緊貼衣料的溫熱讓鞠檸瞬間冷靜下來。
那些混混本不會對她動手，但如果她腦子一熱沖上去了，難保會受傷然後讓黎競分神，後果可能更嚴重。
鞠檸驀地抓住謝望的手腕，湊到他耳邊飛快說了句什麽。
不遠處，一個混混耍陰招從背後偷襲黎競，猛地用手肘勒在黎競脖子上。
就在這時，謝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手臂一越把混混往後拖！
黎競察覺到謝望在幫忙，眼底滑過一絲詫異，滾燙的汗液從臉頰淌進衣領裏，伴随着低喘聲道。
“謝了兄弟。”
謝望反應冷淡，勒住小混混脖子的手沒有松開，掃腿絆倒了黎競身旁沖上來砸拳頭的高個兒！
“誰跟你兄弟——別上了，鞠檸讓我們拖住時間。”
黎競不耐地啧了一聲，不滿于謝望直呼鞠檸大名，這樣聽起來太不客氣了，顯得很生疏，但轉念一想這小子要是敢叫檸檸小名，那他反手就想給對方來一拳。
角落裏的鞠檸觀察到黎競的表情，一時頭頂烏鴉飛過，猜測他們又在鬧矛盾了。
謝望往後退出一步，手臂使了點勁，臂彎裏的那人被勒得氣都快接不上來了。
“咳……咳！你他媽給我放手！我要死了！宇哥救我！”
聽見同伴的求救聲，小混混們彼此面面相觑，臉色一個賽一個難看。
“那南裕的搞毛啊？！”
“他剛開始不是沒上嗎，我還以為他不幫黎競呢，馬勒戈壁的，早知道一開始就該連他也揍了！”
不堪入耳的髒話充斥在四周。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兩方人都沒有動彈。
夜晚路燈下，謝望睫毛卷長，染上了昏黃的光。
他的眉眼形狀其實是稍微偏長的，鼻梁很高，襯得下颔線的線條都利落許多。
長頸側邊有小小的痣，恰好是在鎖骨的下方，靠近左肩，風一吹便被隐入藏青色的南裕中學校服下。
小混混在他臂彎裏憋得臉色通紅，但其實謝望已經給了他喘氣的空間——謝望只是借此拖延時間。
早在剛才，鞠檸對他說的話是：我報警了，你快拖住他們。
氣氛一度陷入僵持，“人質”在手，混混也不敢拿他們怎麽樣。
這樣的場面不禁讓鞠檸想起了剛才混混們挑釁的話——你們南裕的學霸最好就乖乖站旁邊看，別插手，懂？
你不是讓我們乖乖站旁邊看嘛？那我們這不就“挾持人質”給你們乖乖站在這兒了。
威脅人誰不會呢，但口頭威脅和真正捏住敵人的軟肋，那能一樣？
也不知過去多久，謝望擡起眼睛，注意到了遠處路面的動靜，終于松開雙手。
小混混猛地弓下腰、大口喘氣，踉踉跄跄逃命似的往兄弟那邊跑！
“幹死這個南裕的！”
他們揮起拳頭就要沖上來。突然間，紅藍交錯的燈光在街道閃爍，沉默中爆發出一句“快走，警察來了！”，所有人頓時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
“我們跑不掉的。”
“誰他媽報了警？！”
這群社會哥下意識掃視旁邊的網吧，見網管露出一副不關我事我就看戲的樣子，他們的目光重新聚集在鞠檸、謝望、黎競三人身上。
剛才那會兒黎競跟謝望都沒閑下來，那顯然就只能是——
鞠檸一下子被衆人視線盯着，眨巴了下眼睛，坦然點頭：“是我，沒錯。”
在混混們幾乎窒息的絕望目光下，鞠檸模仿他們先前的話，笑眯眯補充道：“我們南裕的學霸，一般不打架，碰到麻煩都喜歡找警察叔叔——汪汪你說是吧？”
“嗯。”謝望想了想說，“南裕中學傳統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
黎競隐約覺得這兩個詞有點耳熟，感到牙酸。
混混當中有一人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媽的宇哥，這人在給我們背政治書呢！這是那個……中華文化的基本特征！”
“？？？”
“去你媽的南裕學霸！”
最終，這群不學無術的混混被警察帶走教育，鞠檸他們也跟着走了一趟，去簡單說明情況。
這事的起因已經無人細揪，靖寧八中每年打架鬥毆的事還能少了？看兩方人數都知道是誰在尋釁滋事。
靖寧八中接到消息後，直接通報處分停課叫家長，一頓操作總算讓混混們打碎了牙都得往肚子裏吞，乖乖消停了。
黎競難得擺脫了混混長達兩三個月的糾纏，卻在出事那天晚上就被鞠彥芝電話轟炸，批評了一頓。
“黎競，你看看你自己，半年後都要高考了，還跟混混打架，弄得身上到處都是傷，我真的沒有再多的精力去管你了。”
鞠彥芝重重嘆了口氣：“公司最近要加班趕方案，媽媽壓力很大，下個星期檸檸班上又要開班會，你們讓我省點心好不好？”
鞠檸坐在沙發上，懷裏抱着抱枕，雙腿在沙發邊上晃，偷偷聽鞠彥芝跟黎競打電話，沒想到媽媽會突然提起她的事。
開班會……反正她以前都不來開班會，跟班主任說聲有事就沒別的了，這對她來說又不會占用時間精力。
鞠檸別開了臉，掩飾眉眼裏的低落。
像是心有靈犀，身為哥哥的黎競沉默了會，在電話裏忽然朝鞠彥芝問。
“媽，檸檸的班會哪一次你去了，你知道她現在考什麽樣的成績、交什麽樣的朋友、過什麽樣的生活嗎？不你不知道，你一門心思全在你的工作上。”
面對兒子一連串“質問”，鞠彥芝感到頭疼。
“我不是不關心你們，我是真的很忙，忙得暈頭轉向，根本抽不出那一整個下午去參加什麽家長會！”
“媽，就不能考慮換份清閑點的工作嗎？”
黎競說的這些話正是鞠檸心中所想。
前些年鞠彥芝忙于還房貸，拼了命地工作，現在房貸還完了，積蓄也有不少了，她大可以讓自己輕松一些，而不是像個工作機器一樣連軸轉，可她依然沒有讓自己的神經松懈半分。
黎競又添了句：“總不能忙到連一年一次的家長會都沒時間去吧？”
鞠彥芝心裏像是塞了一團棉花，堵住了所有無力的辯解。
“……換工作的事等過完年以後再說吧。”
鞠檸想起軍訓那條腰帶還沒給謝望，低下頭，拿出手機發信息給他。
[鞠檸：睡了沒]
[鞠檸：沒睡就過來拿腰帶]
[汪汪：來了]
鞠檸放下抱枕，一雙腳丫子穿上拖鞋，蹭蹭地走下沙發，從房間拿出腰帶，順便推開家門，等待謝望。
“檸檸。”
聽見這聲，鞠檸回頭看去，鞠彥芝已經打完了電話，她揉捏眉心，一雙眼睛像是陷入了迷茫的旋渦裏。
喊出那一聲後，鞠彥芝便久久沒有說話。
久到謝望走到了他們家門口，伸手接過了那條腰帶，女人才開口道。
“下周家長會，我會跟公司請個假，然後準時去你學校，你哥說得對，我對你的關心實在不夠多，我不能一味地投入到工作當中去——”
“另外我還要跟你說件事，你那畫室的蔣老師聯系我，說你報的課截止到十二月初，也就是下周末。”
“我想你接下來的時間也該認真學文化課了，不管你再怎麽喜歡畫畫，都不能讓它耽誤高考這件正事，等上了大學，随你怎麽畫都行，就聽媽媽這一回好嗎？”
隐隐約約，那一句乞求般的“你們讓我省點心好不好”充斥鞠檸的耳鼓膜，無數個日日夜夜鞠彥芝勞累的身影像膠片電影那樣在腦海映現。
謝望站在門外，看見鞠檸身後疲憊不堪的鞠彥芝整個人都倚進了沙發裏，看見面前的鞠檸微微一怔，眉眼低垂，很快就不争氣地紅了眼眶。
她抿緊嘴唇，一聲不吭，突然胡亂伸手把謝望推出門外，然後固執地關上了門。
謝望稍愣，直到走廊的聲控燈熄滅，才有所反應，轉身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