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月色與煙
【這也是穆清對陸離另眼相待的原因了。】
孩子們叽叽喳喳起來是不見節制的。陸離看了眼不遠處的西元楚的神色，說道：“今天就聊到這吧，時間也不早了，大家奔波了一晚上，還是趕緊回家休息，剩下怎麽處理壞人的工作就交給大人解決。”
“可不是麽，哼，大人們還要好好教教你們這群小屁孩，不要自作主張更不能不自量力，”走過來的西元楚冷笑道，“這回要不是穆清，你們這幾個人，要真被小黑幫和跟蹤狂抓住了，會發生什麽你們敢想？”
原本興高采烈的孩子們瞬間收住了聲音，讷讷地不敢說話了。
西元楚對陸離和穆小筱說：“今天确實太晚了，多的話我也就先不說了，幫我向穆清帶聲謝謝，我就先帶這幾個臭小子走了哈。”
陸離立即禮貌地和西元楚道別，倒是西原挺舍不得的，半路上折回來又抱了下陸離，軟軟地說“謝謝陸離哥哥”，顯然很感激陸離一晚上對他的照顧。
陸離笑着捏了捏西原軟乎乎的小臉蛋，西原又挺不好意思地跑掉了。
等陸離和穆小筱也上了車，被吳隊長安排的兩輛車一前一後地護送着，向穆清的城郊別墅開去，陸離發現穆小筱的狀态還是挺低沉的。
“怎麽啦，還是怕？”陸離小聲問道。
穆小筱擡頭看向陸離，眼睛果然是紅紅的。
“是還有點怕，但也不是因為怕……”穆小筱讷讷地說道，“陸離哥，我現在挺難受的，你說，我是不是特別不懂事，是個超級糟糕的人？”
陸離愣了下，立即道：“怎麽會呢，你怎麽會這麽想？”
“可我就覺得是！”穆小筱情緒激動地反駁道，“你看，我之前總是看你不順眼，你明明什麽也沒做，我就總當面說你壞話，在網上也是，要不是我亂講，你也不會被那些媒體說，鄒爽也不會報道，最後丢了工作，他那麽恨我，還不是因為我自己讨人厭……”
說着說着，少女原本高亢尖利的聲音低了下去，越來越低落。
坐在副駕上的小溫忍不住擔心地回過頭，看了下陸離依舊鎮靜的表情，遲疑了下沒貿然開口說話。
一群人重逢七嘴八舌的時候，陸離已經知道了跟蹤穆小筱的就是鄒爽，那個被《娛樂爆周刊》解雇的娛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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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連忙把哭哭啼啼的穆小筱摟在懷裏，動作間，他竟然詭異地想到了不久前，自己是不是也是這樣被穆清摟在了懷裏，那人對自己說什麽來着，沒事了？不要怕？
哼，他一個堂堂大男子漢，有什麽可怕的。
想着自己沒法立即還上穆清的恩情，就先挪一小部分到他妹妹身上吧。
“小筱，你可千萬別聽鄒爽說的那些屁話，”陸離語氣是相當輕松的，“每一個罪犯都有一大堆苦情故事，難道那就是他們可以傷害別人的理由嗎？那個鄒爽是丢了工作，哪怕他就是被閹——啊不是，他就是再不如意難道他就能跟蹤你，就可以傷害你嗎？”
穆小筱卻掙紮道：“可我不是……”
“小筱，你別管他說什麽，你聽我說，”陸離的話音此刻才鄭重了起來，“确實，那條微博是你發的，可是你不想公布你作為穆清妹妹的身份，那這就是你的隐私，而他的報道就是侵害你的隐私，并且扭曲了你的意圖去實現自己博取眼球的目的，他的行為本來就是錯的。而且，小筱，你是沒有說實話，可你撒謊難道不是為了挽回之前的錯誤，為了保護我嗎？你的行為沒有錯。”
“其次，既然他的行為本來就是錯的，他被雜志開除也是活該，他甚至應該向你道歉，而不是你對他心懷愧疚，”陸離道，“退一萬步講，确實，他的失業是和你有那麽一丁點關系，可是你想想，是穆清和他的經紀人直接向雜志社施了壓導致他失業，他要真要報複，他應該直接去找穆清，他為什麽沒去找穆清，是他不敢。”
穆小筱愣愣地看着陸離冷笑的模樣，覺得此刻的陸離，就和之前在電話裏指導她逃跑的陸離一樣，是這麽的冷靜沉着、思路清晰，根本不像個孩子，反而有些像她哥。
陸離并不知道穆小筱的想法，他繼續說道：“所以不是你傷害了他，而是他根本就是個欺軟怕硬的慫蛋，他不敢找穆清不敢找開除他的雜志社報複，甚至不敢找我報複，他找你，只是因為你最小，你最弱，就這麽簡單，一個對未成年少女都下得去手的人，他就是個社會渣滓。”
“他被開除，是他行為不當所必須承擔的後果；他失業後遇到的所有問題，是他自己調節不了心态；今晚過後，他又要面臨什麽，更是他咎由自取。所有的一切都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只是個無辜的受害者，你明白了嗎，小筱？”
穆小筱望着陸離，過了一會，用力點了點頭，說：“我懂了，陸離哥，謝謝你和我說這些，我現在心裏真的好受多了。”
陸離剛松口氣，又聽到穆小筱繼續說道：“但我知道我還是錯了。”
在陸離怔鄂的目光中，穆小筱說：“我确實一開始就不該發那條微博的，倒不是傷害了鄒爽，而是……傷害了你。”
穆小筱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說道：“陸離哥，你上次說的話我都記得，你說的沒錯，是我根本不知道我的行為會為身邊人帶來什麽，我太自私了，随心所欲是不對的，一定會傷害到別人，我以後……一定會注意，不會再任性了。”
“我也不會再淘氣了，随便甩開保镖，讓哥哥為我擔心。而且要不是我，你也不會被壞人跟上，我以後一定好好保護自己，不給大家添麻煩。”
還真沒想到穆小筱這個之前那麽驕縱的小姑娘眼下就想通了，看來不愧是穆清的妹妹，小腦袋瓜還是挺靈光。
陸離不禁失笑，揉了揉穆小筱的腦袋，說道：“說什麽麻煩，太見外了。”
穆小筱笑嘻嘻地又摟住了陸離的胳膊。
副駕上的小溫，情不自禁回過頭，看着安靜下來靠着後座上休息的兩人。
小溫似乎有些明白自家老大怎麽總是對陸離另眼相待了。
以陸離這個年紀，演技逆天不說，人情世故上也是個靈通的，在劇組別說多讨人歡喜了。
最重要的是，連出了名的讓所有人都無可奈何的穆小筱，陸離這小子可是分分鐘降住啊，瞧瞧穆小筱現在這乖巧勁，除了面對她哥穆清，穆小筱估計連面對自己爸媽都沒這麽安寧。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到了城郊別墅，陸離和穆小筱立刻選擇去洗澡了，都想趕緊去沖掉一身的灰和臭汗。
穆清讓小溫給陸離買了幾身衣服，包括一套睡衣，才終于沒讓陸離又穿着髒的衣服睡覺。
等大家都收拾好了，躺下睡了，小溫也就放心離開了。畢竟別墅的安保系統可是幾乎無堅不摧的，沒有穆清的許可指令，任何人都進不來這座別墅，外側也有保安隊24小時巡邏，連只鳥飛進來都能發現。
倒不是小溫不想留下來守着兩個剛受過驚的孩子，而是沒有穆清的明确說明，他的私人別墅是不留外人過夜的。
當然穆小筱和……嗯，陸離，這兩個人今夜都不算外人。
陸離躺在床上好一會，發現自己毫無睡意。
按理說這張床自己已經睡過兩回了，一回生兩回熟三回非常熟，應該不是認床的問題。
大概是今晚的經歷還是太刺激了吧。
陸離深深明白了，哪怕是重生，生命中依舊是充滿了未知的，生活并不就會變得安全一些或者輕松一些。
也是他自大了，不然怎麽會單槍匹馬就要去救穆小筱呢，他這是拿着重生這個金手指當免死金牌呢。這想法可真是錯的離譜了，要不是穆清……
對啊，要不是穆清，現在他說不定已經被許稠那條蟒蛇咬殘生吞下去了，還要拖累一個無辜的西原。
唉，說什麽重生，自己根本就是個弱雞，還要和穆清争個高下呢，結果又被穆清幫了一把，這回可是實打實的救命之恩啊，他要拿什麽報答喲。
愁得睡不着覺的陸離索性下了床，穿上拖鞋，輕手輕腳地走過走廊，以免吵醒穆小筱。
走到陽臺上，陸離竟然在陽臺的茶幾上發現了香煙，陸離情不自禁地就打開煙盒，取了根香煙，點上了火，放到嘴邊。
其實陸離上輩子不怎麽抽煙，這輩子更是沒碰過煙了，不過此時此刻，倒是想要過些嘴瘾。
畢竟這具稚嫩的身子還沒碰過香煙，前兩口有些嗆，很快也就适應了，當濃烈的氣體滾過喉嚨和鼻腔，一口濁氣呼出，倒也覺得熨帖。
夜色如水淌滿了整個露臺，在陣陣涼風下仿佛都能起層層漣漪。遠處的樹影交織如墨，天邊月華朗照，皎潔無暇。
陸離把兩條腿曲了起來，光着兩只腳丫踩在藤椅上，整個人懶散地窩在椅子裏，有一口沒一口地抽着煙，好不惬意。
成天早睡早起的，竟也好久沒有大半夜裏，安安靜靜地坐在夜色裏發呆了。
陸離剛擡起手臂，想把香煙往嘴邊送，手指卻忽然碰到了涼涼的玉一樣的東西。
陸離愕然地側過頭，只看到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從自己的指尖穿過，輕松地取走了自己的煙。
“小小年紀，還學會抽煙了。”
穆清的聲音在夜色晚風中響起時，就像被月光淬洗了般，那清冽的聲音愈發清冽，涼澄澄地淌過耳邊，讓人希望這聲音別停下來，一直說下去才好。
陸離想反駁說，得了吧，誰會有你煙瘾重。可陸離這才想到，在陸離面前，穆清竟從來沒有吸過煙。
這麽怔楞的功夫，穆清已經把煙在煙灰缸裏摁滅了，還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只穿着單薄睡衣還光着腳的陸離身上。
看着坐在對面穿着黑色的襯衣的穆清，陸離又愣愣地眨了眨眼。
穆清靜靜地望着此刻看着有些傻的陸離。
陸離這孩子，只要是接觸過的人就沒有說他不聰明的，他本來就有遠超同齡人的老道，而且反應快，領悟力強，性格讨喜又頗具親和力，在《為相》劇組的時候，大家就沒有因為多了個少年演員而格外操心，反而因為陸離的到來而活潑了不少。
可是偏偏，陸離只要在他面前，就一定會木木的，本來的古靈精怪，在他面前就像戴了緊箍咒般的手足無措，陸離會不知道怎麽看他，不知道怎麽跟他說話，更是常常露出一副“自己怎麽蠢”的懊悔模樣。這常常會讓穆清情不自禁想，在陸離眼裏，自己別不是那個天天對着念緊箍咒的唐三藏。
可陸離剛剛抽煙的模樣，又是另一種感覺了。
陸離抽煙的姿勢不疾不徐，他将煙夾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的第二關節處，手肘撐着椅子扶手，把手臂從上方放下來，将香煙送到嘴邊，輕輕地吸上一口。過不了一會，就會有淺白色的煙霧從他唇齒間吹出來，那煙霧且薄且缱绻，飄過少年粉嫩的唇，滑過少年如畫的眉眼，一些不可辨別的情緒似乎也随之升起也随之消散，像是一幅水墨畫，濃墨與留白間，總是格外引人遐想。
當這種獨屬于成年人的沉然模樣出現在陸離稚嫩的臉上時，總是別具一種矛盾的美。
“……穆清。”
一聽這兩個字，穆清就知道陸離此刻的狀态是格外放松的，忘記了要尊稱自己一聲，穆清也從不介意這些虛名，但他确實有些好奇，陸離這個小自己這麽多的孩子，還是剛出道的新人，可穆清能确定，陸離從來都是在平視他。
這也是穆清對陸離另眼相待的原因了。
之前他對陸離沒什麽印象，只記得是個有些敏感內向的少年。
然而幾個月不見，那夜在他家的弓道館裏，當穆清看到氣喘籲籲的陸離回過頭看向他時，那道目光他至今難忘。
沒有膽怯，沒有心虛，沒有仰慕也沒有嫉妒，沒有讨好也沒有算計，那是完完全全平視他的目光，雖然穆清不知道陸離哪裏來的底氣和自信，可他知道陸離就是有。
穆清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神了。
到他現在的地位，自然是有些高處不勝寒的，可陸離的目光卻仿佛明明白白告訴他，他身邊一直是有個人的，只是他沒注意到而已。
他當然會好奇，有好奇就會有關注，有關注就有了驚喜，有了驚喜自然會有呵護……然後就像進入了一個循環。
當陸離殺青那天，醉醺醺對他說：“穆清，你給我等着，我總有一天要超過你，要勝過你，向全天下人證明我比你厲害。”
穆清其實是不驚訝的，他也沒有半點被挑釁的憤怒，就仿佛，只是等到了一個他猜測已久的答案，而答案正如他所想。
穆清是知道自己對陸離總是格外優待的，他從來沒有思考過原因。對穆清而言，對一個人好，不需要什麽理由。
他的助理小溫向他推測過：“我覺得你是把陸離當做接班人看的。”
似乎這個推測也沒有錯，穆清确實覺得陸離前途不可限量，達到自己現在的高度也不是不可能。
但如果只說是接班人，似乎也不太全面。
一直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的穆清，在被剛剛陸離抽煙時不經意流露的清隽觸動到後，此刻将疲憊的身軀放置在夜色下，還算是輕盈的思想似乎有了些功夫開始思考，思考自己是如何看待陸離的。
而當說出了“穆清”兩個字後又陷入了沉默的陸離，此刻似乎也想清楚了，他定定地望向穆清，說：“你有時間聽一個……嗯，故事，或者說是我的一個夢嗎？”
穆清也回望着陸離，覺得陸離此刻的一雙眼璀璨極了，仿佛夜幕上的星辰落進了他的眼裏一樣。
穆清慢慢笑了，他溫煦地說：“當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