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生日快樂

【“陸離,生日快樂啊。”】

直到陸離坐上飛機,都覺得有種做夢般的不真實感。

陸離現在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向窗外望去,發現常年霧霾籠罩的帝都今日竟然萬裏晴空,碧穹如洗。

也是夠難得的,陸離默默想道。

當然,更難得的是,他的右邊正坐着穆清。

當然,上輩子陸離和穆清共過不少劇組,自然也是共過飛機的。不過,大家對陸離和穆清的微妙關系都心知肚明,所以兩人的座位從未安排在一起過。

這還真是,這麽多年裏,第一次在飛機上和穆清坐在一起呢。

陸離偷偷瞅了穆清一眼,只見穆清手裏正拿着一本《瓦爾登湖》,就這麽輕輕掃一眼都能看到紙張邊緣略舊,顯然是翻得多了。

高級版陸離牌彈幕機躊躇滿志:

哼哼,本王也早有準備,帶來了自己是文藝青年的證據!

陸離得意洋洋地掏出了一本三島由紀夫的《春雪》,才發現自己手上的這本書連塑封都還沒拆……

陸離眼角抽了抽,但他是誰啊,這種程度的心虛分分鐘掩飾住,陸離不緊不慢地拆掉塑封,開始從第一頁看起來。

“我很喜歡三島由紀夫的文字,洗練又纖細。”

穆清的聲音從耳畔響起。

陸離倒是挺想優雅地放下手中的書,優雅地望向穆清,優雅地說一句:“我也很喜歡梭羅。”

然而陸離實在做不到此等程度的違心,他每次看《瓦爾登湖》都是以迅速入睡為結果。但是這話他不能和穆清說啊!說了顯得他多麽不文藝不高雅不深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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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陸離機智的反問道:“那你是更喜歡梭羅?”

穆清低頭看了眼手上翻舊的《瓦爾登湖》,笑着說道:“……也可以這麽說。”

穆清忽然望向陸離,露出了一個稍顯俏皮的表情,說道:“我每次上飛機都會帶着這本,因為助眠效果很不錯。”

陸離:“……”

高級版陸離牌彈幕機轟隆隆開始運作:

竟然這麽大方就說出來了啊!

那我在這辛辛苦苦進行逼格造假工作是為哪般啊!

飛機很快就起飛了。

等飛機騰空的那一瞬間,在瞬間失重的奇異感覺中,陸離忍不住又側頭望向了穆清。

沒想到,穆清也正望着他。

随着高度見漲,在愈發耀眼的天光裏,穆清的面龐映着過度的曝光,近乎有了幾分透明的質感。

就仿佛他即将要消失了一樣。

在這一瞬間,陸離忽然被心底裏迅速破土而出的惶恐感給篡住了。

完全反應不及的,陸離忽然就伸出了手,抓住了放在他身邊的穆清的手。

皮膚與皮膚的觸感是柔軟而溫暖的,縫隙間卻似有電流蜿蜒而過。每一道都指向心髒的方向。

穆清似乎是露出了一個稍顯錯愕的表情,可是光太亮,陸離看不清穆清的神色。

當湧上的熱血冷卻,理智回爐的陸離很快松開了手,他甚至主動露怯,擠出了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很久沒坐飛機了,剛剛有點颠簸,還有點怕,哈哈哈。”

迅速低下頭避開了對視的陸離,錯過了穆清仔細到近乎審視的目光,但他注意到穆清忽然靠近了他——

穆清的側臉距離他不到一公分,陸離瞪大了眼,呆呆地看着男人伸出手拉下了遮光板。

陸離聞到了穆清身上的香水味,醇厚而熨帖的煙草味,不濃不淡的清苦,若有若無的缱绻。

是他送給他的琥珀煙雲。

在快速暗下的光亮裏,原本映着光像是要羽化登仙的穆清就像再度下了凡,他抿着淡淡的笑意,将手裏的《瓦爾登湖》放在了陸離的手心裏,說:“那讀我這本吧,睡一覺就沒事了。”

陸離自己都沒想到,他看了幾頁後,還真的很快就睡着了。

穆清看着陸離的額頭抵着堅硬的機艙內壁,他試探性撫了撫陸離的肩膀,發現陸離沒醒過來的跡象,就小心地将陸離的上身往自己這邊靠來,将陸離的頭搭在自己的肩上。

受到示意的空姐很快遞來了薄毯,穆清又輕手輕腳地為陸離将薄毯披上,還細心地把邊角也照顧到了。

穆清拿過在陸離入睡後垂落在他大腿上的《瓦爾登湖》,随意翻開一頁開始看。

也是不知道《瓦爾登湖》是不是在今天格外有魔力,在迷倒了陸離後依舊躍躍欲試。按往常,一向睡得輕的穆清在飛機上更是難以入睡,更別提這會兒肩上還枕着個人。

穆清竟然很快就感受到了睡意。

在睡意朦胧中,穆清還不望扶着陸離的額頭又将他向椅背方向挪了挪,免得陸離等下從他肩頭滑落。

等安置好了陸離,穆清這才放心阖上了眼。

空姐看着一個美青年和一個美少年并肩相倚,兩人睡得惬意又恬淡,只覺得這場景真是美如畫,何況這兩人還是如日中天的天王和聲名鵲起的新星。

空姐激動紅了臉,剛想着偷偷拍兩張照片,隔着過道坐着的魚叔立刻就用銳利的目光看向空姐。

帶着十二萬分的遺憾,空姐只得讷讷地放棄了動作,改為全心全意地用目光欣賞,她真希望自己能在腦海中镌刻這珍貴又美好的畫面。

※※※

“嘿,陸離,很高興見到你,我是泰勒。”

金發碧眼的美國麗人向陸離熱情地伸出了手,她燦爛的笑容竟是比一頭金發更為閃耀。

陸離立刻握住了泰勒的手,和她進行簡單的客套。

這個專輯風靡全球的當紅歌手在面對來自東方的兩位客人時,沒有半分白種人對黃種人的歧視和源自美國國籍的傲慢,也不端一點巨星的架子,态度好到讓陸離都有些驚訝。陸離原本以為西方的偶像們各個解放了天性,行事無法無天,更是一個賽一個的特立獨行,以突破人類底線為行事準則。沒想到這個年少成名的泰勒坐擁無數嚣張資本,卻相當好相處(的樣子)。

陸離甚至能從她的眼神感受到,泰勒是真的對他充滿了好感和興趣。

泰勒年紀輕輕就能達到如今成就,自有超過常人的細心,她體貼地使用着詞彙簡單的英語來和陸離交流。而陸離好歹也是榮受大天朝教育系統培養的高中生,前段時間還請了外教狂補口語,水平雖不說直跨專八,但只要自己不先心虛漏了怯,和外國人進行簡單交流還是不難的。

泰勒還很驚訝看起來不大的陸離竟然口語出乎意料的好,真誠的贊美過穆清和陸離的英語水平後,頗為嘴甜的泰勒還說自己也打算要學習漢語了,這樣以後方便和來自中國的朋友們更好的交流。

拍攝地點拟定在曼哈頓南端下城的唐人街,在驅車前往的路上,泰勒一直盯着陸離看,還說:“說實話,親愛的陸離,我做夢都沒想到,你的真人竟然比ins那些迷人的照片更好看,我真是太驚喜了,嘿,我已經迫不及待等下的拍攝了。”

陸離實在有點吃不消美國人的誇張和毫不掩飾的熱烈,但他也知道美國人也吃不消亞洲人的所謂謙虛,這就是文化差異,陸離只得硬着頭皮接下了泰勒的贊美,并嘗試用同樣誇張的手法對泰勒進行同樣的贊美。

說實話,明明比他成熟比他高的穆清就坐在邊上,陸離簡直沒法理解泰勒竟然不對着穆清發花癡,而是把熱情投注在自己這個小蘿蔔身上。

車輛在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中穿過,街邊膚色各異的行人如織,編織成了彩色的人流。

唐人街很快就到了。

因為提前交涉,占據45條街道、面積超過4平方公裏的唐人街封了兩條街道,來配合泰勒的mv的拍攝。

一些得到了消息的媒體和粉絲擠在街道口,人群則吸引來了越來越多好奇的市民和游客。

“離,我的新專輯主題曲叫做《riousboy》,我和導演的構想是這樣的,”泰勒向陸離介紹道,“我們希望你來飾演一位來自東方的吸血鬼。”

陸離:“……”

陸離覺得自己一張面積不大的臉上至少塞了30張黑人疑惑的表情。

東方還有吸血鬼?我這個東方人怎麽不知道?

陸離來之前也是做了一定心理準備的,他當然知道mv的拍攝不存在什麽劇本可言,演員怎麽演都是導演現場指導,有些甚至不能叫演,就叫拍寫真。

mv一般也不存在什麽劇情,或者劇情非常簡單,再者講述一個迷之邏輯和設定的故事,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一個好看,拍得漂亮有風格就叫成功了。

陸離雖說被雷得有些囧囧有神,可眼下人都在美國紐約了,再說是給泰勒拍mv,別說東方吸血鬼了,什麽東方狼人東方食屍鬼陸離都願意演。

立刻堆滿了笑容答應,陸離就被拉去化妝換裝了。

※※※

深夜,漆黑的街道。

唐人街擁擠的店鋪們都已關門,只有幾家門口挂着紅燈籠,漏出點模糊的光暈。

一陣踉跄的腳步聲響起。

一個小女孩踉跄倉皇的身影出現在了空曠的街道上。

幾道手電筒的燈光縱橫交錯,照出了幾個高大的人影輪廓,小女孩回過頭看到這幾個人影,更加害怕了。

可正是因為這個回頭,使得小女孩絆了一跤,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地面摔去。

手電筒釋放出的光柱聚焦到了一處,光圈中是摔倒在地孤苦無依的小女孩。

幾個高大的人影迅速向小女孩靠攏去。

忽然,光圈裏出現了一只腳。

那鞋的鞋面為黑色絨布,滾黑緞鑲邊,成勾雲紋。

往上看,是一截钴藍色的唐裝下擺,上好的香雲紗桑蠶料上用銀灰線繡着鯉魚紋路。

一只手電筒的燈光向上打去,露出了一張蒼白如雪的東方面孔。

面無血色的蒼白少年烏發蟬鬓,目若點漆,血紅的薄唇仿佛妖異的梅花。

少年烏沉沉的瞳眸在黑夜裏的光束中顯得愈發詭谲,他定定地望着手電筒照來的方向,兩片殷紅的薄唇慢慢拉開了一個嗜血的笑容。

失去了主人的幾只手電筒紛紛落在了地上,三只摔壞了,還剩兩只好的,光束在地面上鋪開就像兩條發光的河流。

冷冷看了眼驚魂未定的小女孩,唐裝少年轉過身,踩在光上離去。

等他身影消失,竟像不曾出現過。

小女孩吃力撐起身子,卻在地上撿起了一個鯉魚形狀的錦囊。

十幾年過去,曾經的小女孩出落成為豐滿美麗的金發女郎。

她在春節時再次來到唐人街。

由于舞龍燈這樣的熱鬧活動,夜晚的唐人街游人如織,空氣裏都是歡騰而熱鬧的氣息。

女郎和她的朋友們在人潮中被擠散了,焦急尋人的女郎拐進了小巷。

只見逼仄空蕩的小巷盡頭,慢慢走出一個人影。

這人穿着鯉魚紋樣的钴藍色唐裝,烏發蟬鬓漆色瞳,白若霜雪的面上兩片薄唇殷紅似血。

回憶交疊,這少年竟然同十數年前一般模樣。

女郎愣愣地看着少年越走越近,忽然伸手拿出了一樣東西。

随着女郎的手指舒展開,只見那手心裏捧着一個鯉魚形狀的錦囊。

神秘少年走到了女郎面前,他沒有拿起那個錦囊。

少年吻了下去,吻在了女郎的脖頸上。

小巷外的大街上人聲鼎沸,人流如織,仿佛一幅巨大的背幕映着兩人的身影。

女郎摸着自己光潔的脖頸睜開眼,卻再也不見那少年人影。

又是十幾年過去,女郎帶着自己的女兒來到了唐人街。

此時的女郎已不能再稱作女郎,要叫做婦人了。她老了,眼角有了魚尾紋,身段也不再窈窕。

她牽着女兒的手,慢慢走在熟悉的唐人街道路上。

婦人在報刊亭買完雜志,回頭卻沒看到女兒的身影。

驚慌的夫人沖到馬路邊,只看到一個賣糖葫蘆的貨郎身邊,一個少年正蹲在她的女兒身邊。

那少年穿着一襲唐裝,面如霜落,眉如墨畫,一雙唇仿佛塗了鮮血。

少年将一串糖葫蘆遞給了女兒,他望了眼女兒脖子上挂着的鯉魚型香囊,擡起頭,望向了婦人。婦人亦望着他。

兩人的視線如網,篩過了一批又一批的行人。

等有一群游魚般的行人走過,少年再次消失。

婦人走上前去,抱住開心地吃着糖葫蘆的女兒,痛苦地閉上雙眼。

許多年過去,婦人成了老人。

這大抵是她最後一次來唐人街了。

老人轉動着輪椅,讓轉動的椅子代她走光這片熟悉的地方。

天際殘陽如血,荼蘼又凋零的霞光照耀在望不到盡頭的街道上。

老人吃力地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她蒼老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這個鯉魚型的香囊。

老人吃力地睜着渾濁的眼向遠方望去,她期待着一個身影的降臨。

于是少年真的出現了。

少年依舊是少年,他依舊蒼白,也依舊眉目如畫。

她卻老了,皮膚松弛,癱坐輪椅,即将死亡。

少年捧着一大束花遠遠走來,他拿走了老人手裏的香囊,作為交換,他将花放在了老人的膝頭。

那是一束白色的玫瑰,是洛麗瑪絲玫瑰。

她懂了,她懂了少年說給她的第一句話,唯一一句話,最後一句話。

少年說,早在遇見你之前,我就已經死去了。

洛麗瑪絲玫瑰的花語是,對生命與愛情的空洞和絕望。

少年最後送給了她一個擁抱和一個吻,那個吻依舊落在了她的脖頸上。

少年再次消失了。

她也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這個少年了。這個神秘的、美麗的、殘酷的、孤獨的、永恒的少年。

老人緊緊地擁抱着懷裏的花束,她閉着眼,沒有看到這束花怎樣迅疾地凋零。

殘陽如血,是為葬衣,披在了佝偻的老人的背上。

※※※

“總之就是這麽一故事,百分之百的狗血和百分之零的邏輯。”

走在時代廣場的陸離還不忘吐槽自己剛剛拍完的mv。

“我就想問了,妹子你要真喜歡吸血鬼,那就去追啊,你看你每次随便一找,吸血鬼基本都主動出現了,相當好追啊,妹子倒好,心裏裝着個吸血鬼,還去結婚生娃了,她這也對不起自己丈夫啊。”

激動講這着話的陸離當然就不怎麽記得看路了,雖然時代廣場遍布的巨大led屏們散發着耀眼的光芒,有着“世界十字路口”之稱的紐約時報廣場自然晝夜不息,可到底夜晚不如白天視線好,穆清一把抓住了陸離,一邊聽着他的吐槽,一邊牢牢把人拴在自己身邊。

“我最不明白的就是我演的這個吸血鬼了,既然喜歡人家妹子,那就在一起啊,管人家妹子幾十年就要死啊,活在當下啊,重點是愛的過程而不是結果啊,我要真能永生才不會把日子過得這麽憋屈。”

穆清總算回應了,他說道:“我和你是一樣的想法,如果真的愛得太深沒辦法分開,總能找到死的辦法,不是嗎?”

陸離有些發愣,沒想到穆清這厮要麽不回應,一回應說的比他陸離還極端和激烈。

“說得好!”陸離一副好兄弟的豪情,還伸手拍了拍穆清的背。

“話說之前倒沒看出來你精力這麽旺盛啊,”陸離說道,“這馬上就轉鐘了,你還拉我出來轉悠。這也是我年紀輕精力好,你看魚叔他們估計早就在賓館都做到第二個夢了。”

穆清耐心地聽着停不下嘴的陸離的絮絮叨叨,和陸離一起走在異國的繁華街道上,和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擦肩。

夜空裏零零散散地飄着雪花,一片片報着數,預示着新年的到來。

白駒過隙,今天已經是11月22日了,這已經是年底的最後幾天了。

穆清看了眼手表,忽然停住了腳步。

被穆清拉着的陸離立即就發現了穆清停駐的身影,還沒來得及發聲詢問,就忽然被穆清伸過來的手蓋住了眼睛。

寒冬時節,這幾天紐約的天氣一直在零度左右徘徊。

穆清的手指有些冷,但當在陸離的臉上停留超過了三秒,習慣之後,似乎又能感受到些許暖意了。

陸離茫然地問道:“怎麽啦?”

穆清出口成謊:“剛有輛車開閃光燈了,我怕光太亮。”

陸離隐隐覺得可疑,但還是乖乖接受,他哦了一聲,算是應下。

穆清:“我騙你的。”

陸離:“……”

耳邊傳來一聲清冽的輕笑,穆清說道:“現在可以睜開眼了。”

穆清遮在陸離眼前的手松開了。

全面茫然的陸離睜開眼,擡起頭——

然後他整個人就驚訝地僵住了。

只見各自閃耀連接成空中霓虹燈光海洋的led屏幕們,現在一眼望去,竟然有至少5塊統一了畫面。

這五塊統一了畫面的巨大廣告屏上出現的畫面極為簡單,甚至沒有畫面,只有亮起的純白底色正中央寫着一句話。

字不大,也沒有什麽花體,就是簡單的黑體。是簡體中文。只有四個字。

“生日快樂”。

午夜狂歡的行人們不少注意到了這個神奇的現象,開始交頭接耳地讨論了起來,不少人停下腳步開始舉起手機拍照。

陸離覺得自己像是被閃電擊中了,像是塊焦木般不能動彈半分,這時候來個人輕輕一推,他還有可能化為齑粉。

而那個距離他最近的人,那個人低下了頭,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陸離,生日快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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