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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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祁比周洛先一步走到車邊,靠着車門在羽絨服裏摸索煙包,叼在嘴裏後才發現沒有火,煩躁的抓了兩把頭發,蹲在地上直接把煙就往嘴裏送。

嚼了兩下,苦的難以下咽。

倒是能讓自己短暫的分散些注意力。

陽光斜射在車身上,将車身拉出一片陰影,言祁躲在暗處低着頭,嘴裏越發苦澀,咽下去的時候煙草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惡心的他想幹嘔。

面前多了一雙鞋,言祁看着鞋面上的塵土,用手給抹掉了。

“起來。”周洛輕聲對他說。

言祁仍然盯着鞋面愣神兒。

“回家了。”周洛半摟半抱的把言祁從地上拽起身,打開副駕駛門将他塞了進去。

“我打車就行。”言祁的嗓音有點沙啞,他使勁咽了兩下,喉嚨裏的異物感還是讓他覺得很難受。

“我回去收拾下東西。”周洛側過身替言祁系好安全帶,打着了火。

言祁皺眉看着窗外,心跳如鼓聲,渾身上下哪兒都不對勁,身體像是在跟自己蠻擰似的,整個人就是靜不下來。

言祁想告訴周洛自己很委屈,很難受,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從他身邊搶走周洛,他甚至希望周洛可以跳着腳跟這些人反抗,為了自己跟他們死磕到底。

這種不成熟的心智言祁自己都能感覺得到,理智告訴他要容忍、要等待,奶奶說的不錯,他确實是個外人,周洛是周家這一輩的頂梁柱,是一個找不出缺點和黑點的人,但在今天,言祁只用了一句話,把周洛過去所做的一切都給抹淡了。

他試着用理智撫平自己的躁動,心裏亂亂的,亂的他喘不上來氣。

“我不想你過去住。”言祁小聲說。

“言祁。”周洛叫了他一聲:“希望你能理解我。”

“我理解,可是我忍受不了。”言祁憋着氣小聲嘟囔:“我想你只看得見我。”

周洛看着前方的路,抓着方向盤的手用力握緊:“你已經長大了,替我多分擔些事。”

言祁沒再說話,只是看着窗外的盤山路,累的連眼睛也睜不開了。

回到家他脫掉鞋子,整個人筆直的砸在沙發裏。

卧室裏傳來周洛收拾衣服的聲音,言祁把羽絨服的帽子扣到臉上,伸手堵住耳朵,覺得這些聲音比過年時的爆竹聲都要刺耳。

周洛很快收拾好了東西,不多,一個拎包足矣。他走到客廳看了一眼言祁,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最終還是嘆了口氣,穿好鞋關上了門。

關門聲響起的時候,言祁從沙發上一躍而起,雙眼通紅的盯着大門,後槽牙發出“咯吱”聲。

他沒想到周洛走的這麽幹脆,一聲不吭,連一句話都沒留給自己。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一定會讓他生氣,可是周洛卻沒有表現出來。

周洛很克制,一直以來他都在克制自己。

目光下移,言祁看見茶幾上的玻璃煙灰缸,突然想起那天早上打開卧室門看見淺睡在沙發上的周洛,面前的煙灰缸裏堆滿了煙頭,言祁看着它開始發愣,他在想周洛為什麽會抽一整晚的煙,這一整晚他在想什麽。

是了。言祁笑了一下。是自己在逼周洛。

從告訴周洛自己的心意,到之後為他做的每一件事,周洛都給了他相應的回應,言祁自嘲的問自己,這是不是也是因為周洛的教養,讓他舍不得拒絕自己。

他坐在沙發上點了根煙,抽的不算快。他盯着青色的煙縷看了半天,發現自己一點兒也靜不下來。

周洛說過,只要是他說出來的話,他一定能做到。

言祁想,差不多能試着用這句話支撐和安慰自己,他得依靠些東西壓制着自己不至于發瘋。

一根煙抽完,他拉好衣服,出了門。

整條商業街空蕩蕩的,放眼望去全是反着昏暗燈光的鐵門,小廣告貼的到處都是。

言祁一步步往這條街的深處走去,沒走幾分鐘就聽見了與這安靜地下街極為不相符的喧鬧聲,他擡起頭看過去,不遠處的地上投下大片藍綠色的光暈。

Sensation。

即使是過年也依然不停業,甚至比往常的人還要多出一倍。言祁看了眼時間,不到四點,比平時營業時間早了兩個小時。

他慢慢挪着步子,站在門口停頓了很長時間,向前一邁腳,只身紮進了燈紅酒綠的世界。

爽。

言祁笑了笑。

耳朵裏被迫灌進刺耳的音樂聲,比這聲音更讓人亢奮的,是所有人的吶喊與喘息。

無家可歸的人,言祁看着他們,就連最該是家人團聚的日子,都只能躲在這裏用煙酒和噪音麻醉自己。

酒精開始上頭,昏昏沉沉的,連對面的人都有些看不清。言祁覺得買醉是一種十分懦弱的行為,而且極其無聊,他向來對這種發洩方式嗤之以鼻,但現在他為什麽要任由自己這樣發洩,他說不清,他覺得很無力。

當我們瞧不上某些事情,不過是因為當事人不是自己。

“別喝了。”阿傑搶過他手裏的杯子放在茶幾上,給他倒了杯蜂蜜水。

言祁低着發脹的腦袋,時不時用手搓一搓臉。

“發生什麽了?”阿傑問。

言祁沒理他,自顧自低沉着頭,閉着眼睛認認真真聽了一會兒嘶吼和吶喊聲。

“讓我打一場。”言祁說。

阿傑看着頹靡的言祁,擡手想要拍一下他的背,最終還是将手收了回來。

他摁了一下耳朵裏的藍牙耳機:“給言祁安排一下。”

“言祁!言祁!言祁!”幾個濃妝豔抹的女生在舞臺前瘋狂揮着手臂尖叫着:“沒想到過年還能看到你啊!”

“意外嗎?”言祁拿着鼓棒笑了下:“我都覺得挺意外的。”

“看來我能過個好年了。”其中一個女孩把臉放在旁邊女孩的肩膀上撐着自己的下巴,擡眼看着他:“心事重重的,憂郁少年什麽的最戳我了。”

“來sensation還能讓你覺得憂郁?”言祁把鼓棒抛向空中反手接住:“嗨翻你。”

“啊!”女生尖叫了出來。

鼓聲響起的時候,DJ開始跟他配合。亢奮躁動的聲音萦繞着整個sensation,盡管言祁習慣了自己安靜打鼓的方式,內心卻跟着這些人不停在吶喊。

想要瘋掉。

扔掉身上所有的桎梏,暢快的大笑。

言祁仰着脖子看着地上阿傑的倒影,一腦門的汗他也不擦,就這麽挂在臉上。

“好多了?”阿傑問。

言祁縮回脖子活動了一下脖頸,拿起蜂蜜水喝了兩口。

盡管剛才的表演讓sensation裏的所有人都興奮到了至高點,熱度遲遲不退,人們的情緒越發高漲,但此刻言祁似乎已經感覺到了筋疲力盡,靠在沙發上跟着音樂晃着腦袋。

突然,言祁轉過頭問阿傑:“我們和秦殊是怎麽認識的。”

阿傑愣了一下,他有些驚訝,言祁居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你……”阿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

“知道歸知道。”言祁點了根煙叼在嘴裏:“有些事早就偏離了軌道,靠血脈裏那點沒什麽溫度的羁絆是強擰不回去的。”

阿傑的眼神帶着失望,但這情緒僅僅一閃而過,很快就消失了。

他隐去了秦殊與周家人的部分,給言祁講了他們的過去。

自阿傑有記憶以來,秦殊就出現在他的生命裏,比父母還要溫柔,比陽光還要暖。他的家境十分貧寒,上不起學,識字寫字都是秦殊教的,對于阿傑來說,秦殊的重要性更甚于他的父母。

阿傑并不知道秦殊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很有錢。印象裏沒過幾年,言祁出生了,阿傑抱着他,看着他,心裏隐隐有了一份責任感。

秦殊離開的時候,是阿傑提出來想要跟他一起走的,于是秦殊帶走了他們兄弟,留給他們父母一大筆錢。

只是天意弄人,他還沒背着言祁走出村莊,就已經弄丢了他。

“是秦先生教會你說話的。”阿傑似乎還陷在回憶裏:“他發現你特別聰明,學什麽都很快,非常滿意你。”

言祁皺了下眉,他對“滿意”這兩個字本能的有點排斥,像是在選東西一樣。

“我在超市裏看到的那個跟蹤我們的人,是你嗎?”言祁問。

阿傑看着他的眼睛,點了點頭。

“言祁。”阿傑叫了他一聲:“跟我們走吧。”

言祁先是沖他眨了眨眼,似乎是沒聽清這句話,表情有點茫然。就在阿傑以為他是因為鼎沸的人聲沒有聽到自己說的這句,想要再說一次時,言祁爆發出了一陣狂笑。

“我發現你有時候真挺可愛的。”言祁捂着肚子抖着肩說:“你這故事打動不了我,我的故事比你有趣多了。”

“言祁。”阿傑皺眉叫了他一聲。

“你要是哪天想離開了,我沒準還會送送你。”言祁把煙拿在手上,看着即将燃盡的煙身沖阿傑揚了下嘴角。

“你是在看我笑話嗎?”阿傑的嗓音沉了下來。

“不是。”言祁沖他擺擺手,盯着茶幾上的酒杯沒什麽表情的說:“我只是想看看我到底有多喜歡那個人。”

“無論你跟我說什麽,做什麽,我都聽不到也感受不到。”言祁邊說邊把煙頭攆進煙灰缸裏,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有點自嘲的說:“我試着想和自己的過去發生點聯系,可我一點反應也沒有。”

阿傑看着他,臉上做不出任何表情。

“我比我自己想象的還要沒出息。”言祁的聲音弱了下去,這一句話沒能傳到阿傑的耳朵裏。

又是一年。

言祁仰起頭,看着無聲的電視機,一排的主持人正在說話,言祁知道在他們說完之後,就是新年的鐘聲。

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沒有周洛的信息。

身邊依然人潮湧動,巨大的噪音不絕于耳,沒有一絲想要停下來的意思。

言祁在心裏開始倒計時,跟着主持人一起倒數。

十、九、八……三、二、一。

哥。

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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