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賈政匆匆地到了外書房,絲毫不敢隐瞞,把自己所猜所想盡皆說了出來。誠王沒他想象中那樣震驚,只是眉頭微微皺起,不多時又舒展開來,開口吩咐人去把那個書生接進府來好生看護。
賈政沒想到誠王如此果斷,欲言又止。
誠王注意到了,語氣親和的說,“無礙,這人既然進了本王府邸,自然有辦法好生護着,你盡管回去,此事本王會善後。”這話裏就隐約有着護住賈政的意思。
賈政還未開口就被誠王看透了想法,見誠王思慮周到,賈政也不再多想,立刻便告辭回去了。
陳垣搖着蒲扇“啧啧”生奇,“這太子,趙王跟昭王苦尋不到的人居然被賈政給撞上了,這運氣也真是太好了。”
誠王把手裏的棋子放回原處,淡淡說道:“你還少算了幾個。”
陳垣眼淚閃過詫異,不過一會兒便了然,“這燙手的山芋居然有那麽多人伸手,真是自己找死,也怪不得他人。”
“火中取栗,勝者為王。沒什麽好稱奇的。”誠王站了起來,漫步到窗邊,袖手而立,看着無暇的月色說道,他的聲音總是這般,像月光一樣清冷。
陳垣肆意,卻從不敢在這個時候放肆。
誠王人冷是真,心冷也是真。
他小時候母妃早逝,原本是應該把誠王給其他妃子帶,然而那個時候宮中的有資格撫養皇嗣的高位妃嫔不是有孕便是已有孩子,都不願接手。
太後帶過一段時間,到底年事已高,之後便輪流在幾個高位妃嫔的宮中度過,直到十二歲聖人在宮外給他劃分了府邸,誠王才自己出宮過活。
而誠王這樣冷清的性子便是在那個時候慢慢形成的。自己先心冷了,就不會在乎別人的感受。
但這樣一個勢弱的皇子,太子等人卻從來不曾去欺淩他,甚至十分忌憚。
淑妃怒斥三皇子的時候說得好,誠王是極其護短的人,猶如一匹狼,死死地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能進入他圈子的事物不多,但是一旦進入了他的圈子裏,別人若敢侵犯,不死不休。最開始,是赤腳的不怕穿鞋的,後來,是羽翼漸豐,也不受拘束了。
水誠并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小時候遭遇還挺悲慘的,此時的他正縮在聖人的懷裏,大大的眼睛裏滿是好奇,“皇爺爺,您讓我看這些做什麽?”
Advertisement
放眼望去,堆在水誠面前的赫然是一本本奏折!
紀子和把自己縮在角落裏,努力的讓自己神游天外,裝作不存在的樣子,天知道半個時辰前聖人吩咐他去把那些奏折拿過來的時候,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讓他的表情毫無變化,一臉自然。
聖人摸摸水誠的小腦袋,眼裏滿是愛憐,“你認識這些字嗎?”水誠一聽到聖人的話,嘴巴就嘟了起來,很是不滿,“皇爺爺,您怎麽這麽說,那還用問嗎?雖然誠兒不喜歡看書,但是字還是認得的。”
看着水誠氣呼呼的小臉,聖人反倒笑出聲來,慈祥得仿佛一個普通的祖父,“哎呀,小誠兒還生氣了?皇爺爺錯了好不好,那誠兒給皇爺爺念一念好不好?你看燈這麽暗,皇爺爺看字也很吃力對不對?”
水誠猶豫了一下,嘴巴一扁,然後就拿起來讀了。
“恭請聖安,臣……”一份好好的奏折,到了水誠的口裏便坑坑巴巴起來,有些筆畫多一點的字他看老半天才狐疑地念出一個似是而非的音來,原本一臉嚴肅聽着的聖人越聽越憋笑,到最後終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水誠的小臉鼓鼓的,把奏折往聖人手裏一放,嫩聲道:“皇爺爺,我不要念了啦,您一直笑話誠兒,不開心。”最後那幾個字是小小聲碎碎念的說出來,只是聖人就坐在他身後,聽得一清二楚。
笑過之後,聖人抱住他哄了起來,好不容易把他哄笑了,只是到底不肯再念折子了。聖人也沒有強迫他,看了下時間,估量着差不多是太後喝藥的時間,聖人便帶着水誠去了太後的宮裏。
太後的神色比起前幾日雖然好了一點,但依舊難看得緊,正半躺在床上喝着藥,身邊趙嬷嬷小心地服侍着。
見到水誠來了,太後心中也十分歡喜,竟是坐了起來,與孩子說了會兒話,然後才讓人帶着水誠去偏殿玩耍。
“母後身子如何了?”聖人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着滿頭華發的太後,輕聲問道。
太後眼睛半合着,“一時半會哀家還死不了。”聽到太後這賭氣的話,聖人的心裏滿是無奈,“母後,這話可不能亂說。”怎能夠詛咒自己?
“你明明知道這些日子哀家在擔心什麽,你就不能給哀家一個準話,讓哀家死也瞑目啊。”太後到底不想跟自己的兒子說話還耍心機,只是聖人聽了太後的話,卻是搖了搖頭,“母後,什麽事情都可以答應您,唯獨這件事情,不行。”
“皇帝,舜兒只是一時糊塗……”
“母後!”聖人突地打斷太後的話,不欲她再說下去,“上一次是冶鐵鑄刀,而這一次……您是否想過,他這一時糊塗,毀掉的是什麽!”
太後沉默了,随着她的沉默,滿是寂靜,靜得讓人遍體生寒。
許久之後,殿內才又響起聖人的聲音,“朕會再給他一次機會,但絕無下次。”當聖人面對太後都開口說“朕”的時候,代表着這件事情再也沒有更改的餘地。
“罷了罷了,就這樣。”太後神情委頓地揉了揉太陽穴,雖然沒有達到她想要的目的,但是她知道他已經後退一步了。
“哀家瞧着誠兒這些時日臉色倒是好看許多了。”太後轉移了話題,不再談及這件事。聖人聞言,淡淡開口,“回了家,自然就高興了。”
太後臉色一僵,顯然是想起了什麽,那件事情,就是聖人對太子态度改變的開始。
“是嗎?那也好,不過誠王那孩子身邊也該有個伴了。”太後這病不是一天兩天才有的,這些時日都昏昏沉沉,倒不知道水誠已經回到了誠王的身邊。
“看那孩子自己,強按牛頭不飲水,總得他自己願意。”聖人嘆息,自此,在聖人拉着吃甜點吃得不亦樂乎的水誠從太後宮裏出來之前,太後都沒再說過一句話。
“你怨哀家嗎?”太後在聖人離開之前終是開口。
聖人站定,許久之後悠悠說了一句,“您是我的母後。”
水誠被聖人牽着手,慢慢地走在宮道上,雖然後邊跟着一大群人,可是都亦步亦趨,沒有一個敢發出大動靜。
小孩憋了許久,終于還是開口,聲音裏帶着小心翼翼,“皇爺爺,您不高興嗎?我這裏有點心,給你吃一個可好?”
孩子總是敏銳的,能察覺得到那些細微的差別。
聖人回過神來,低頭仰着頭的小孩,身後侍衛提着燈籠,暖黃色的光映在水誠的小臉上,點點光芒在漆黑的眸子裏閃爍,顯得異常純真。
他嘆了口氣,竟是蹲下身來,看着水誠的眼睛,“誠兒,皇爺爺的确心裏不太舒服。”
水誠頓時緊張起來,走近了幾步,想伸手去摸,又覺得不符合禮法,整個臉都憋紅了,“皇爺爺,您是怎麽了?快叫太醫過來看看啊!要是疼的話別憋着,叫出來會舒服一點,誠兒會捂住耳朵,不會笑話您的。”
聽到最後幾句話,聖人怔了一下,随後笑了起來。
紀子和看到聖人這個笑容,繃了一整天的神經終于是稍微放松了下來,好歹,這是聖人這幾天第一個笑容,這不是在之前小世子讀折子時那種近乎發洩的笑,而是真心的發自內心的笑意。
“誠兒啊誠兒,”聖人站起身,牽着誠兒繼續向前走,“皇爺爺說的可不是這種不舒服,而是,比如你看到書,你不想讀的那種不舒服。”
水誠一聽,緊繃的身體才放松下來,想了一會兒說道:“可是沒辦法啊,誠兒雖然不喜讀書,但是阿政說過,孔孟之言多讀讀總是有益處的,所以誠兒只能多看一點了。”免得每一次背不出來阿政都會生氣,雖然總是假裝沒生氣,可是很明顯好不好嘛~~
“阿政?”聖人挑挑眉,什麽時候誠兒身邊出現了這樣一位人物?
“他叫賈政啦,皇爺爺,誠兒昨天不是還給您背了《詩經》嗎?都是他一直讓誠兒背誠兒才背下來的。”一想到之前背書的悲慘日子,水誠就耷拉着小腦袋,背完了《詩經》,還有許許多多的書在等着他,每次見到阿政都是又愛又恨。
哼╭(╯^╰)╮。
“你很喜歡他?”聖人說道,紀子和一聽到這句話,就把賈政這兩個字記在心裏,他依稀記得,前段時間新提起來的工部侍郎就叫這個名字。
“對啊,最開始見到阿政的時候,誠兒在給皇爺爺找龍紋玉佩,可是都找不到。”每次想到這裏的時候水誠還是有些小失望,雖然賈政跟他解釋過,不過郁悶還是有的。
“誠兒走得太遠了,跟侍衛走散了,都是因為阿政我才沒事的。他跟誠兒講了很多很多的道理,其實別人都講過的,可是誠兒都聽不下去,不過阿政講的誠兒就願意聽。”水誠說到這裏的時候嘿嘿直笑,顯然是知道自己的壞脾氣。
水誠一講起來就絮絮叨叨的,顯然有很多的話要講。聖人也沒有打斷他,就一直聽着。
什麽背不出來抄好幾遍啦,他哭的時候抱着他啦,喜歡吃甜點又死撐着不說的阿政,給他講道理的阿政,他發高燒時守着他的父親,喜歡下棋刷着別人玩的父親……水誠講到最後颠三倒四的,甚至抱怨起了太傅,“他再打我手心我也背不出來的呀,想想好虧哦,打得握好疼好疼。”
聖人沒有打斷他,沒有嫌棄他,只是靜靜地聽着,在水誠想不起前頭講了什麽的時候還給他接上幾句。
“總之,誠兒好喜歡阿政呢。”講到實在想不起要說什麽的時候,水誠才以這句話結了尾。
聖人生笑,見已經走到了寝宮,連忙哄着水誠,“好好好,誠兒的阿政最好了,天色已晚,還是快些去睡。”
待到誠兒睡着的時候,聖人才又重新地回到了禦書房,他坐在書桌前,看着桌上一本本折子,卻連打開的欲/望都沒有,“子和啊,你說誠兒,怎麽就那麽喜歡那個賈政?”
紀子和沒有回答,他知道聖人并不是真的想要他的回答。
可是答案卻是不用想就知道的。
寂寞啊。
而那個賈政,又剛好在那個時候出現。
回到府中的賈政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整個人難受至極。在囑咐了馬夫今天的事情要守口如瓶之後,賈政這才稍微安下心來。
府上早已經做好了一桌子菜,賈政卻沒心思吃,只是夾了幾筷子。還沒吃下去,這噴嚏又連着打了好幾個,賈政就納悶了,難不成真的是傷風了?
“23333會不會是誰心裏念着你啊?”
“別害羞嘛?你的小情兒?”
“可能是你被誰惦記上了?”
“好好保重身體……”
“還是覺得你被誰看上了。”
“難不成皇帝看中你了?”
“多穿件衣服。”
“可能你的主角光環被挖掘出來惹。”
……
彈幕裏有些東西讓賈政看了還是遍體生寒,猶如一桶冷水澆了下來。
什麽叫做皇帝看中他了?!小情兒又是什麽?!
這是什麽玩意兒!
等等,賈政的氣急還沒緩過來,就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難不成……他跟水誠的關系,聖人已經知道了?!
呸呸呸,誤用誤用。什麽關系啊這是!賈政在心裏誠懇地道歉,是忘年交忘年交!
不過即使如此,正如誠王所想,過了明面也是好的,總比之後落了口實強得多。
只是還有那個書生……
賈政一想起來就萬分頭疼,尤其是賈珠還是這一屆裏頭,幸好這只是秋闱,就算鬧将起來也能壓得住,要是春闱出了事情,那可就不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