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往那邊跑了!”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顯然是一大隊官兵正往這邊追來。
陵洵側頭一看,發現旁邊有一個只有一人多寬的狹窄空間,是兩家宅院院牆間勉強留下的縫隙,于是拉着男子鑽了進去,将自己的黑紗鬥篷撩起,把兩人兜頭罩住。
很快巷子裏便沖出一個面色鐵青的人,身上還穿着昨天晚上那些陣法師穿的黑袍,他似乎是受傷了,走起路來跌跌撞撞,時而手掐法訣,向身後彈射出幾道白色星火。
剛才那險些将男子誤傷的白星火,顯然是這人發出的。
陣法師經過陵洵和男子藏身之處時,似乎是有所察覺,側頭看了一眼。
陵洵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這黑紗鬥篷連普通人都不一定能糊弄過去,更別說正經的陣法師,生怕這位走到窮途末路的同行要把他們揪出來當墊背,已經做好随時沖出去和他拼個你死我活的準備。
然而那陣法師卻只是看了那麽一眼,也不知道是真的沒看到他們,還是看到他們卻不想連累他們,竟然徑直越過他們的藏身之地,往前跑了,接着一隊官兵緊随其後,追了上去。
片刻後,兵荒馬亂的巷子又重新恢複平靜,陵洵豎着耳朵聽了許久,待确認外面的确沒有人了,這才放松下來,不禁覺出擁擠。
原來,此時他正與男子緊貼在一起,呼吸交錯着呼吸,心跳呼應着心跳,只要稍微不留神,男子的嘴唇便能擦到他的額頭。
陵洵被那若有似無的灼熱氣息弄得心癢,微擡起頭,發現離近了看,這男子竟比剛才粗略看時還要順眼,他不習慣仰視,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擡起一條胳膊撐在牆上,踮起腳,将自己略處于劣勢的身高拉平,強做出一個居高臨下的假象。
“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春秋幾何,哪裏人士?”
這一套勾搭姑娘的開場,陵洵說得頗為順溜,也不知道以前有過多少次經驗。
然而男子沒說話,只是垂眸盯着陵洵的眼,緩緩擡手環住陵洵,将罩在兩人身上的黑紗鬥篷扯下來,也不知道他是有意還是無意,那黑紗只拉到一半,尚且披在陵洵頭上時,他便停了手,然後遞上那塊白色的錦帕。
陵洵接過帕子,故意放到鼻子前聞了聞。錦帕上果然染了一股清幽的蘭香。
“尺幅鲛绡勞解贈,叫人焉得不傷悲。多謝公子贈帕。”陵洵輕笑,聞個手帕也能聞出幾分淫蕩,仿佛接的不是自己失而複得的錦帕,而是暗通款曲的女子送來的定情信物。
男子表情無甚改變,從這狹窄的院牆夾縫中脫身而出,竟絲毫不顯狼狽,只是略整理了衣衫,沖陵洵微微颔首行禮,“既然物歸原主,在下便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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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洵見人要走,忙追了出來,拉住男子的袖子,“哎,公子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誰知道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類似于鳥鳴的悠長唳叫,陵洵神色一肅,知道這是方珏在給他傳信,催他快點去西南城門會和。
陵洵知道以方珏這棒槌性格,他若是不快去,小崽子十成是要回來找他的,于是只能忍痛松了手,重新将黑紗鬥篷披蓋好,向西南城門遁去,臨別時不忘對男子道:“公子以後遇到麻煩可以找錦繡樓的人,我是錦繡樓的老板風無歌。”
男子似是認真地擡起眼,看了看陵洵那半掩在黑紗下的白皙臉頰,尤其在那雙眼睛上,停留的時間有點長,直到陵洵離開,還依然站在巷中,許久未曾離去。
西南城門的守門官看到了劉司徒的玉佩,想到先前司徒和他打過招呼,暗示近日有人會從他這道城門離京,便絲毫沒有起疑,只是沒想到這些人竟然還帶着這麽多車馬。
“要亡命天涯嘛,總要帶些人手盤纏。”陵洵此時已經趕到城門口,一邊看着車隊出城,一邊蹲在旁邊和守門官閑扯。
守門官倒是沒看過這樣心寬的亡命徒,不停東張西望,看着倒是比這正兒八經要逃跑的還要擔驚受怕,“昨夜京中有陣法師鬧事,如今各大城門皆已封鎖,據說還要派宦官監察,城內一只鳥都不許放出去。諸位務必加快速度,否則等我這邊的監察宦官來了,就算聖上親臨,恐怕也沒辦法将你們放出去了。”
也許是大夏朝當真是到了氣數将盡的時候了,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辭居然也是能随便溜出嘴的,陵洵看了守門官一眼,除了他以外,倒是誰都沒聽出這話裏的毛病。
陵洵似笑非笑地垂下眼睛,沒應聲。好在還有個靠譜的唐旭,聞言立刻催促起車隊,不多時便将最後一輛車也送出了城。
這時一個小卒氣喘籲籲跑來,湊到守門官耳邊說了什麽,守門官臉色大變,急道:“監察宦官來了,馬上就到,你們快走!”
陵洵看着面前緩緩關合的城門,忽然皺眉,對方珏道:“清點五名死士,随我留在城中。”
守門官聽了大驚,差點咬掉舌頭。
而方珏則是看了眼那越來越窄的門縫,緊抿着嘴直沖過來,竟是要強行将陵洵拖走。然而這一次陵洵卻是收了笑意,兩下格擋,險些撞了方珏一個跟頭。
“快去!”
見陵洵真的動怒,方珏扭頭就跑出了城門,不過是喘兩口氣的功夫,便在城門徹底關死之前,又帶着四個人沖了回來。
不遠處已經聽見了馬蹄聲,這個時候還能當街走馬,多半是那傳說的監察宦官,陵洵也不多說,只沖守門官拱了拱手,道聲“多謝”,便打了個眼色,帶着方珏等五人一起離開,只留下守門官一個人目瞪口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陵洵在最後關頭沒有離開,是因為聽到守門官說到監察官宦。
封城并不可怕,只要不是大軍圍城,以如今大夏朝爛到骨子裏的官場,總會尋到混出去的門路,可是若宮中派了宦官出來,事情就不那麽好辦了。
秋冬行刑,陵洵之前讓方珏去打聽今年的死刑處斬時間,得知鐘離山他們應該是最早行刑的一批。
陵洵記得鐘離山曾對他說,他們山寨裏預備好了人手,準備等他們行刑日當天前來劫刑場。如今眼看便是霜降之後,若是城門大封,再趕上涼州兵圍城,他們這接應恐怕是要等不來。
鐘離山此人仗義,雖是山匪出身,卻也做過不少劫富濟貧的好事,三年前一場大旱,清平山收容了不少流民。他這次之所以被朝廷連窩端了,其實并不是因為他們做過什麽殺人放火的惡事。比他們兇殘的山匪多了去了,也沒見過哪家官衙樂意管,被盯上了,恰恰是因為他們收容流民,有自立為政的嫌疑。
陵洵算是半個江湖人,自然管不得那些黑紙白字的王法,不能坐視鐘離山不管。更何況,他的存在本身,便是逆了王法皇命。
方珏實在是想不通,既然風爺還要在京城待下去,為什麽要提前讓人手撤出。如今要人沒人,要錢沒錢,滿城都在抓捕形跡可疑的人,他們還剛剛綁了司徒,揍了官差,這時候逗留不走陷在封閉的京城,怎麽看都像是作死。
另外四名死士倒是對他們老大很有信心,其中一個問:“風爺留在城中,想必是早有安排,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麽?”
陵洵正伸長脖子四處張望,看前面的那條街有沒有官兵巡邏,聽屬下問起,理直氣壯地說:“我怎麽知道啊?”
那死士直接就沒詞兒了,另一個死士準備強行挽回陵洵的尊嚴,接道:“風爺,之前關劉司徒的宅院是我們在京中最後一處落腳點,如今算是回不去了,客棧又不能住,這麽在街上晃蕩不是辦法,您看我們該去哪裏藏身?”
陵洵的這次沒說話,只是回了個眼神,那意思還是:“我怎麽知道?”
幾個人擦擦額頭冷汗,互相對視一眼,終于接受了他們這次是來尋死的事實。
方珏生夠了悶氣,提議道:“不如求助于袁府。”
陵洵想了想,卻搖頭,“袁熙在袁府只是二公子,上頭還有個庶出哥哥,府中并不都是聽命于他的人,我們不能冒險。”
這下誰也不說話了,幾個死士名副其實地挂上了等死的表情。
陵洵也安靜下來,他其實是知道一個地方可以容他們藏身的,可是一想到要再次踏足那個地方,他眼前就會變得血茫茫一片,那一張張亡故人的臉争先恐後向他撲過來,似是質問他為何要抛棄尊嚴茍且偷生,為何沒有為冤死的親族報仇雪恨。
“我知道一個地方,走吧。”終究,陵洵還是選擇了妥協,帶着方珏五人前往已經被朝廷查封的武陽公主府。
只是沒想到半路上,他們卻被一個人攔了下來。
這人正是那日來袁府送穴位陣型圖的穆家小童。
作者有話要說: 【注】尺幅鲛绡勞解贈,叫人焉得不傷悲。——出自林黛玉的《題帕三絕》
另外,發現之前把方珏方珂寫混了,不高興臉是方珏,之前把他名字誤寫成方珂了,已經改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