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如果厚臉皮也能修成精,那陵洵的道行如今只怕已有上千年。就沒見過誰能像他這樣,扯謊被戳穿也能這麽理直氣壯。

也不知是被哪一句話觸動,穆九終究沒有将這只睜眼說瞎話的厚臉皮精直接打出去,只是不動聲色地輕輕拂開陵洵的手,又重新坐回原位。

既然已經原形畢露,陵洵索性破罐子破摔,他一大早出來趕路,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便挑了一碟點心,坐沒坐相地倚在案邊兀自吃起來,與對面正襟危坐的男子相對比,仿佛一灘軟泥。

此時亭外飄下簌簌清雪,亭子下面烤着火炭,大冬日裏席地而坐非但不覺得冷,反而暖烘烘的,更覺熨帖舒服,陵洵三兩下連着幹掉四塊點心,再配上半盞茶,總算覺得肚子裏有了點底,忍不住惬意地眯起眼。

從始至終,穆九也不曾打擾,就這樣安靜地等陵洵吃完。

陵洵知道穆家家主一直在看他,卻絲毫沒有覺得不好意思,直等到吃飽喝足,才好像想起面前坐着這麽一個人,笑道:“讓穆先生見笑了。”

“風公子肯坦誠相待,乃穆某榮幸。”

本是存心調戲,故意不拘言行,沒想到這穆家家主卻是這般反應,陵洵微愣,終于收斂了輕浮之色,坐直身體,“既然穆先生喜歡坦誠之人,那無歌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會再繞彎子。”

穆九微一颔首,“願洗耳恭聽。”

“實不相瞞,無歌這次來,是請先生随我入清平山的。”陵洵果真直言不諱,直接道明來意。

人家別人拜會賢才,都是請為入幕之賓,許以高官厚祿,陵洵倒好,開口卻是要把人拐進匪窩。他就算臉皮再厚,也不免心中惴惴,說完不由仔細觀察穆家家主神色。

可是穆九給人的感覺總是神色淺淡,卻并不冰冷,仿佛春風無痕,很少能讓人窺出端倪。

陵洵見對方并無鄙薄不屑之情,又道:“無歌知道,以先生之才,天下英豪無不渴望得先生輔佐,清平山只是匪盜烏合的彈丸之地,無一城一池一官一兵,萬不該有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思。只是無歌近來發現,先生除了在無歌面前展露出陣法師身份,并沒有向旁人透露。于是無歌鬥膽揣測,先生是否也是因此有所顧慮,欲擇同類共謀大事?”

這番話的試探之意再明顯不過,可是穆九依然沒什麽表情變化,就好像陵洵只是在和他講經論道,值得他思索,卻無法亂他心緒。

陵洵暗自咬牙,心說不是自己招子不夠亮,實在是敵人太狡猾,讓他看不出所以,完全掌握不到主動權,于是只能拿出他當年做奸商的忽悠本事,開始給對方畫大餅。

“現如今,涼州陳冰攻入京畿之地,勢頭雖猛,戰線卻拉得過長,又是人人喊打的出頭之鳥,想必不需數月便呈現頹敗之勢,必然撤回涼州。而京城被付之一炬,秦超挾持幼帝逃遁洛陽,天下亂局已顯,朝廷無力回天,必然失去對地方的掌控。再說益州,蜀道艱難,有山巒屏障,當地州牧又懦弱短視,向來是偏居一隅,不願參與外界紛争。因此涼、京、益三地,短時間內皆不會有大動,清平山看似不起眼,卻剛好地處此三界交彙之處,又易守難攻,大可隔岸觀火坐收漁翁之利,而無需擔心被接下來的中原戰火波及。等到時機成熟,便可以山為據,攻漢中平原,南下取益州,再往東圖荊州,若能得先生相助,則霸業指日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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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洵憑着三寸不爛之舌,生生将一個山包包吹成了風水寶地,乍一聽還頗有道理,叫人無處反駁。見那穆家家主聽得認真,陵洵還來了興致,用手指沾着熱茶湯,在桌案上畫起了地形圖,以陣法之道加以分析,有理有據地展望了清平山的美好前景,好像不趁着這時候趕緊入夥,就等同于失去了天大的機緣。

說了半晌,陵洵直說得口幹舌燥,這才反應過來,作為聽衆的穆家家主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不由讪讪地住了嘴。也不知道是意識到自己的班門弄斧,還是被屁股下的暖龍烤的,他白皙的臉頰染上些許紅暈,眸子也顯得十分明亮。

“說了這麽多,風公子卻還是未道明來意。”穆九見陵洵不準備再說,又擡起手給他斟了一杯茶,雖然唇邊沒有笑容,聲音卻很溫和,并無嘲諷之意。

陵洵有點蒙,心說到底是他表達有問題還是對方耳朵有問題,說了這麽多,怎麽還不明白?

想要你,想要你的人,你的才,你的心,想要你保護我服從我輔佐我,助我報仇雪恨蕩平天下。

難道非得說得這麽直白露骨才行嗎?

語言講究藝術,雖然大概意思是一樣的,可是陵洵也不能真的說出這麽棒槌的話。

正當陵洵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穆九又開口了:“據我所知,清平山之主,并不是風公子。”

陵洵聽得越發糊塗了。

這是哪兒跟哪兒啊?

穆九直視着陵洵的眼睛,神色雲淡風輕,說出的話卻直接把陵洵震傻了:“風公子邀我入清平山,可我只願奉你為主。”

日暮西斜,等在穆家草宅門外的訪客們萬沒有料到,這第一波放進去的人,竟也是今天最後放進去的,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先前那個老匠人也出來了,可那個細皮嫩肉一臉狐貍精相的小公子卻沒出來,也不知道在裏面搞什麽。

穆家的門神小童兒提着一個籃子出來辭客,籃子裏堆滿了錦囊,一人送一個,來者均有份。

也不知道那小小的一個錦囊裏究竟裝了什麽,白跑一趟的訪客們接過錦囊,臉上抑郁之色一掃而空,竟好像得到什麽稀世珍寶一般,雖然見不到思辰先生略有遺憾,卻也欣然散去。

直到人漸漸走光了,袁熙也還是沒有離去,在穆家草宅外面來回踱步,心中滋味頗為複雜。

随從窺着少主人神色,雖然怕天黑不好趕路,也不敢上前催促,畢竟以荊州刺使公子的身份,還吃了個閉門羹,實在是顏面掃地,回去指不定被大少爺那邊如何嘲笑,二少爺脾氣本來就不好,這種時候更沒人願意去觸他黴頭。

袁熙幾乎将草宅門前融雪泥濘的土路踏平,手中捏着那錦囊,時而看向院門,若不是顧忌這穆懷風的名望,不敢唐突名士,恨不得直接沖進去,将那姓風的兔崽子揪出來。

他心煩之中,打開穆家給的錦囊,見裏面不過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谶語,便沒有放在心上,胡亂往懷裏一揣,又開始驢拉磨般一圈一圈地踱步,心中卻在嘀咕:風無歌這小子到底使了什麽狐媚手段,死皮賴臉混進去之後居然到現在還沒被扔出來,別不是被人看中了色相,直接拉去暖床了吧?

好像聽說這穆懷風有龍陽之好來着……

思及此,袁熙臉色更是黑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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