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詢問

得知登聞鼓被人敲響，顧安之就猜到蕭明川要提前回來了。自從弘熙皇帝改了規矩，懸挂于廣德門外的登聞鼓就再未響過，可它一旦響了，就意味着不是小事。

軍國大務，大貪大惡，奇冤異慘，宣宗皇帝的話說得明明白白，不是這般大事，就不要來麻煩皇帝了。而弘熙皇帝的規定明确說了，擊登聞鼓者，先廷杖三十，以防惡意上訪。

如此嚴苛的條件下，誰人會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來開玩笑，以至于登聞鼓三朝不曾響過。

皇帝不在宮裏，顧太後總攬政事，他在第一時間過問了有關擊鼓人的信息，然後就愣住了。

蕭隽，榮親王世子蕭隽。

這是一個顧安之事前完全不可能會想到的名字。

長久以來，會擊響登聞鼓的人多半是那些無官無爵的升鬥小民，他們沒有官職在身，遇事若是被當地官吏刁難，往往走投無門，登聞鼓的設置給他們提供了上達天聽的機會。

蕭隽雖然沒有在朝上擔任實職，可他是蕭明川親封的世襲罔替的親王府的世子。他有什麽事，完全可以直接給皇帝上折子，若是私事，不好公開說，也可以進宮求見他或是皇帝。

兩百多年前，大周朝剛開國，高祖皇帝分封功臣，封了世襲罔替的四王八公。

四王分別是榮親王、睿親王、邯鄲王和臨淄王，其中榮親王是高祖皇帝的胞弟，睿親王是高祖皇帝的庶子，邯鄲王和臨淄王因為只是高祖皇帝的族親，所以只封了郡王。

兩百多年後，四王中的三家都已沒了兵權，榮親王府便是其中一家。

顧安之的祖母是昔年榮親王府的清河郡主，兩家也算得上是世交，顧安之自認為對榮親王府的情況還是比較了解的，可他愣是想不出來，他們能鬧出什麽事，需要讓世子去擊登聞鼓。

待到得知蕭隽擊鼓的理由，顧安之的驚訝已經有些掩不住了。

蕭隽告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生父親榮親王蕭硯堂，罪名是他殺害了榮親王妃。

顧安之對蕭隽不熟，反而是年輕時和蕭硯堂打過交道。顧安之印象中的蕭硯堂是個內向到近乎腼腆的年輕人，倒是他的那位王妃，一看就是個精明能幹擔得起事的。

記得當初蕭硯堂成親時，老榮親王和老王妃都是欣慰不已，說是有了這個媳婦，凡事就放心了。顧安之雖然有點看不起自己的小表叔，可他不得不承認，舅祖父和舅祖母言之有理。

像榮親王府這樣的人家，子孫不需要有太大的出息，只要不謀反，內裏不鬥得跟烏雞似的，子子孫孫的榮華富貴是少不了的。蕭硯堂性子軟，王妃強勢一些，正好可以互補。

豈料二十多年後，兩人的兒子擊響了登聞鼓，告父殺母。

顧安之一邊派人給蕭明川送去急奏，一邊讓人把侄兒顧湘召進了宮。

顧湘一向和蕭隽交好，重陽宮宴那日，蕭隽沒有進宮赴宴，顧湘幹脆也就沒來，而是陪他喝酒去了。顧安之相信，從顧湘的口中，他應該可以問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不多時，顧湘聞召而來，他的臉色陰沉沉的，顯然是知道蕭隽的事了。

出乎顧安之意料的是，顧湘對榮親王府的內情毫不知曉。他還說，那天陪蕭隽喝酒，他除了抱怨蕭硯堂偏心，也沒說別的。後來蕭隽喝醉了，還是顧湘把他送回去的。

“你确定你沒有看錯？”顧安之凝眉思忖，越想越覺得這件事透着詭異。

榮親王妃久病的事整個宗室都知道，就是顧安之也有耳聞。可她病歸病，病情一向卻還穩定，太醫都說還能堅持幾年。今日早上，榮親王府上報宗人府，說是王妃去了，衆人還有些吃驚。

不想到了午後，更驚悚的事發生了，世子蕭隽敲響了登聞鼓，狀告榮親王殺妻。

顧湘很認真地回想了遍，确定道：“我沒看錯，那時的蕭隽與平常無異。我了解蕭隽的性格，他不是藏得住事的人，若是他當時就知道了什麽，不可能還有心情拉着我喝酒。”

如果顧湘的話成立，蕭隽就是在重陽節之後才知道真相的，顧安之陷入了沉思。

顧湘想說什麽，可又無從說起，正在猶豫之際，有個小家夥跑了出來。

“二舅舅！”蕭嶺躲在帷幕後面，偷偷聽着顧安之和顧湘說話，見他們說完了，就笑嘻嘻地跑了出來，一頭紮進了顧湘的懷抱。

顧湘并不知道蕭明川和顧渝去了尋梅山莊的事，他原本還尋思着，今日既然進宮了，跟顧太後說完話就去坤寧宮轉轉，看看他的傻弟弟和寶貝小外甥。

顧湘蹲下身，張開雙臂，一把抱住迎面撲來的蕭嶺，問顧太後道：“伯父，嶺兒怎麽在這裏？”顧渝有多寶貝蕭嶺，顧湘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很好奇，蕭嶺怎麽一個人來了慈寧宮。

顧安之微微挑眉，神色複雜地道：“皇帝去了尋梅山莊，渝兒跟着去了。”

“什麽？！”顧湘愕然地張開嘴，全然忘了自己之前想說的話是什麽。

蕭嶺伸出小手，一邊一只摸上顧湘的臉頰，嬌聲嬌氣地道：“父皇帶着爹爹去玩了，嶺兒乖乖的，在家陪着祖父玩。”就是父皇和爹爹去了好久還不回來，他都想他們了。

顧湘驚駭到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磕磕絆絆找回自己的聲音：“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伯父，你怎麽不攔着渝兒？”顧渝對蕭明川死心塌地，只要他稍微一哄，就會心軟被他騙了去。

可是蕭明川冷落了顧渝這麽些年，突然示好肯定是有目的的，怎麽能讓顧渝跟他去。

顧安之無聲地嘆了口氣，什麽話也沒說，飛蛾願意撲火，豈是旁人攔得住的。

蕭嶺不明白顧湘的意思，插嘴道：“爹爹為什麽不能去玩，二舅舅好奇怪！”顧湘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他總不能告訴蕭嶺，我怕你父皇對你爹爹心懷不軌。

蕭隽的案子要等蕭明川回來才能開審，蕭嶺這兩日跟他住在慈寧宮，雖然沒有哭鬧和追問皇帝夫夫的下落，可他每天都在掰着手指頭算，父皇和爹爹什麽時候能回來。

顧安之沒時間整天陪着蕭嶺，而且他也不會陪這麽小的孩子玩，見顧湘進宮了，正好給他安排了一樁差事：“湘兒，你今日不必出宮了，就留在宮裏，陪着嶺兒玩一會兒。”

顧湘無奈地接了旨，倒不是他不喜歡蕭嶺，而是家中的混世魔王顧夏小朋友讓顧湘明白，每個孩子都是魔鬼和天使的結合體，外表看着天真無邪，其實內心都住着一個小魔王。

顧湘每次陪顧夏玩，都是顧夏還沒盡興，他就累得快趴下了。再後來，顧湘就開始躲着顧夏走了，大侄子太可怕，他真心惹不起。顧湘甚至有想過，自己以後只生女兒，不生兒子。

好在顧湘的皇子外甥蕭嶺是個安靜乖巧的小朋友，陪他玩一點都不累，就是有點悶，也有點無聊。因為太醫不讓蕭嶺有過多的活動，他能玩的游戲，只有屈指可數的幾種。

陪着蕭嶺玩了好幾回換湯不換藥的過家家，漫長的一天終于要結束了，顧湘好奇地問蕭嶺：“嶺兒，你就這麽想要一個妹妹嗎？”他發現每次玩的過家家裏，蕭嶺都有一個妹妹。

蕭嶺用力地點點頭，天真道：“我要給妹妹紮辮子，還要給她穿漂亮的花裙子。”

顧湘無語望天，我的小祖宗，你這是想要妹妹嗎，分明是想要個活的玩具娃娃。

陡然，顧湘靈光一閃，興奮道：“嶺兒，如果是金頭發藍眼睛的玩具娃娃，你會不會喜歡？”他記得蕭明楚說過，南洋有西洋人帶來的洋娃娃，當地的女孩子都很喜歡，不過中原并不多見。

“金頭發，藍眼睛，就是西洋畫師畫的小天使嗎？”蕭嶺沒有見過洋娃娃，但他見過畫像。

顧湘想了想，颔首道：“差不多就是那個樣子。”其實他也沒有見過，也是猜的。

“我要我要。”由于種種禁忌，蕭嶺的玩偶都是動物造型，他早想換個花樣了。

顧湘滿意地笑笑：“嶺兒乖乖睡覺，二舅舅回頭就派人給你找洋娃娃。”

好容易哄睡了蕭嶺，顧湘長長地籲了口氣，活蹦亂跳的顧夏不好哄就算了，為什麽乖巧秀氣如女孩子的蕭嶺還是不好哄，他以後連女兒都不想生了，看來還是不成親最好。

顧安之預計，蕭明川最遲會在午前回宮，可早膳剛擺上來，就有人來報，說皇帝過來了。

“伯父，陛下此時過來，肯定有話要說，我還是先走了。”原本，顧安之是留顧湘用了早膳再出宮的，可皇帝和太後都在，顧湘覺得自己肯定是吃不飽的，還是主動撤退為妙。

顧安之略略颔首：“也好，你且先回去，我有事再傳你。”

言語間，蕭明川已經匆匆到了，顧湘當即稽首道：“草民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蕭明川立時叫了起，顧湘随即告退了，蕭明川沒有挽留他。

“皇帝何時回宮的？”眼下不過是辰初一刻，蕭明川竟然就到宮裏了，顯然是連夜趕了路。

蕭明川見早膳已經擺好了，給顧安之請了安就不客氣地坐到了桌邊，回話道：“回來有一會兒了。”何止是一會兒，他已經在乾安宮的軟榻上眯了一覺，等天亮了才過來慈寧宮的。

顧太後頓了頓，又問道：“渝兒呢，也回來了？怎麽沒過來？”若是顧渝回宮了，就算是連夜趕的路，第一件事肯定不是補眠，而是先把蕭嶺接回去，顧安之太了解顧渝的性子了。

可是顧渝沒來……

說起顧渝，蕭明川剛剛抓起一個饅頭的手在半空停滞了一下，面上現出些許愧疚的神情，低聲道：“母後，是我疏忽了，昨日風大還和皇後在風裏玩了一整日，害他吹了風受了涼。”

“渝兒病了？嚴重麽？可有太醫在身邊看顧？”顧安之的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蕭明川也顧不上吃飯了，細細把顧渝的情況說了一遍：“母後放心，皇後就是略感風寒。太醫看過了，說了吃了藥靜養兩日就好。我怕他路上颠簸，就讓他休息兩日再回來。”

顧安之雖然不滿蕭明川把顧渝帶出門就弄病了，可比起讓生病的顧渝連夜奔波，顯然是蕭明川目前的安排更妥當，他問清楚了也就不再多說什麽。

蕭明川幾乎一夜未眠，困倒是不困，就是餓得慌了，見顧安之不再問他話，立馬開動。

誰知饅頭啃到一半，顧太後突然問了句：“我聽說在去梅山的路上，皇帝帶着渝兒去了座無名的小山。不知那山上有什麽可看之處，竟讓皇帝臨時改變了行程？”

蕭明川頓時被噎到了，差點喘不過氣。他端起茶碗，一口氣灌了大半碗，才把罪魁禍首咽了下去。

蕭明川從不懷疑，顧太後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可他沒想到，他會毫不掩飾地就這樣問出來。難道先帝還在世的事顧太後以前就知道，不然他的神色，為何會如此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