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季玦僵住了。

江瑗微微彎腰曲腿,壓低了身子,頭湊在季玦的胸口上。

“他過來了,”江瑗說,“他肯定認不出我。但他身邊的常公公能看出來。”

他的氣息随着說話的節奏吐在季玦胸前。

季玦借着看花的姿勢微微轉頭,确實看到一個約莫不惑的中年人穿着青色長袍,戴着玉冠,身後跟了兩個随從,正朝這裏緩步走來。

他轉過頭,盯着一枝杏花,目不斜視,配合地摟住江瑗。

他一只手放在江瑗的後腦上,另一只手握住江瑗的腰。

……只差一點便能握住了。

季玦被這截窄腰一驚,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江瑗的發頂,只看到他烏發邊的那朵白玉蘭。

他感受到了無數目光朝這裏看來。

皇帝終于走過來了,這個男人溫文爾雅,嘴角自帶三分威儀,看起來心情不錯。

他朝季玦這邊一瞥,腳步頓了一下,然後擦肩而過,卻沒走遠,站到了季玦一側的杏樹旁。

江瑗也不老實,在季玦懷裏微微動了動。季玦只得手上用力,把他锢在懷裏。

江瑗的頭發太滑了。

皇帝似乎暫時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在和身邊的人讨論花期,又從花期讨論到了農時。

季玦摟着江瑗,低下頭在江瑗耳邊說:“我們先行離開吧。”

在周圍人的眼中,這簡直就是耳鬓厮磨了。本是親昵的姿态,因着場合的不恰當,透出了狎昵的意味。

總會有幾道目光隐晦地朝這裏看來,季玦突然有點不自在了。

他半擁半抱,和江瑗走出這條街。因為江瑗被鬥篷擋住視線,他走得極慢,也極穩。

在确定走出了皇帝的視線後,他松了口氣。

他松開手,道:“可以出來了。”

江瑗直起身子,把面具掀到頭頂,想往外走,卻腳下一絆,又撲回了季玦懷裏。

季玦下意識接住他。

江瑗拉起鬥篷一看,笑了:“我們倆腰間挂的縧子纏一起了。”

季玦低頭去看,卻聽江瑗道:“你別動,我來解。”

他躬身,湊到了季玦腰間,然後一愣。

無意纏在一起的,是一只玦,一只瑗。

那只瑗剛好從玦的缺口裏滑了進去,像九連環似的。

他伸出手,解開它們。

他站起來,退後一步,出了鬥篷。

季玦的鬥篷太厚了,他靠在季玦胸口,在裏面悶了好久,鬓角的碎發都有些濡濕。

他脖頸上還留着幾滴汗。

“你真暖和。”他說。

他笑得好看極了,燈火和星光都比不過他。

皇帝終于體察完了民情,就和常公公閑聊。

周圍的人還隐隐約約談論着剛才出格的那一對兒。

“那個小郎君可真是俊啊。”有人說。

又有幾聲“傷風敗俗”的評價傳來。

“你們不知道!我來得早,他懷裏摟着的那個,也是個小郎君呢!”

皇帝搖了搖頭。

常公公極有眼色地問道:“……您這是?”

皇帝嘆了口氣,頗為感慨道:“也不知為人父母的知道了,是何等感受……這家教啊。”

常公公附和了幾句。

皇帝閑逛了一晚上,又秘密地回了皇宮。

不過他沒想到,他還能再次見到花朝節晚上的那個少年。

——在殿試上。

今年的殿試他親自出題,找的幾個監考官也頗合他的心意,他便在奉天殿多待了一會兒。

然後他便看到了季玦。

“他叫什麽?”皇帝問。

禮部尚書田拙朝皇帝的目光看去,回道:“今年如此年幼的舉子恐怕只有一位,想必這位就是青州的季玦了。”

“他會試取中了第幾名?”

“第一名。”

“難怪。”皇帝說了這麽一句,讓田拙摸不着頭腦,不知道他在難怪什麽。

——難怪剛下了會試,就敢當街……年輕人啊。

今歲參加科舉的世家子不少,名單就在他手邊,他轉過頭,看着另一個方向:“那位就是唐安?”

田拙點點頭:“是他,會試取了第二名,幾個老頭子為了他和季玦的卷子,都打起來了。”

皇帝冷笑一聲:“不是為了卷子吧。”

田拙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默了一會兒才道:“卷子确實作得好。”

皇帝看着唐安,嘆道:“唐家的麒麟兒啊。”

田拙不作聲。

兵部尚書周穎倒是接話了:“陛下的幾位皇子也不差。”

皇帝冷笑一聲。

他看着滿場的舉子們,道:“朕下去轉轉,看看是怎麽個不差。”

他還真把奉天殿轉了一圈兒,停到唐安的桌案前。

——在講水利。

用滿章绮繡華藻講水利,還不失實用,果真是個人才。

想必為了讓文章花團錦簇,天下文人都下了功夫。

皇帝又繞到了季玦身旁。

他仔仔細細地打量這個低眉伏案的少年。

從他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側臉,少年抿着唇,臉冷得驚人。

這個天氣,他還穿着厚氅子……皇帝看着都熱。

皇帝覺得季玦和那天晚上的時候不太一樣了。

他仔細回憶少年當時的表情。

雖然當時也冷着臉,臉上沒有什麽大表情,可當時他周身分明是溫柔放松的,甚至有着幾不可見的羞意。

現在一臉冷峻的樣子,倒完全看不出來當時的放浪形骸了。

他頗感興趣地往季玦試卷上看。

“臣對:……”

“……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

“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谀,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

“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今之勢,何以異此……”

口氣倒是不小。皇帝笑了。

他踱回了禦座。

不是世家子,與行卷邀名扯出來的那一大堆盤根錯節的勢力也沒牽扯。

是個合格的布衣,就是人不太穩重,他想。

江瑗聽了一整天的曲子,看了一眼刻漏。

“殿試是否要結束了?”他問。

綠绮點頭。殿試所剩的時間确實不多了。

“也不知道他怎麽樣了。”江瑗悵惘道。

綠绮因他的悵惘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季玦有些頭暈。

他感到了一絲不妙。

一滴墨點滴到了稿紙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