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迪盧木多帶着公主逃亡了數十年,最後在國主的調停下,領主選擇了原諒迪盧木多。

我親自迎接迪盧木多,将他扶起,并告訴他,我原諒了他,并賜給他與身份相匹配的領地,允許他與公主完婚。

那一瞬間,迪盧木多的眼眶中帶着淚光。那滴淚水的溫度,令他眼下那顆帶有魔力的淚痣也黯然失色了。

我想他其實是知道的,知道一切終将按照他的命運走下去。

歷史上,他的領主芬恩只是假意原諒了他而已。

不久之後,迪盧木多打破了他的其中一條geis,與野豬——他身為複仇者的弟弟的化身進行戰鬥時受到了重創。

身為他的領主,我眼睜睜看着他的命運就此發生,并即将奪走他的生命。

那時迪盧木多已經奄奄一息地躺倒在我的懷裏,眼中既沒有悔恨也沒有怨怼,只是平靜地看着我。

騎士的眼光中帶着哀切的懇求。

“你在生前,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芬恩嗎?”我輕柔地攬着他,“只要芬恩為你打來治愈之水,你就能夠被救活。”

迪盧木多憂郁的雙眼如同寶石一般,倒映着灰色的天空,他就這樣沉默地躺着。

他生前也是這樣等待着芬恩的拯救,但是芬恩沒有救他。

他的領主依然對他拐走了格蘭妮公主這件事懷恨于心,雖然水井就在九步遠的地方,芬恩卻故意将水灑了兩次。

芬恩第三次回來時,迪盧木多已經停止了呼吸。

愛爾蘭的菲奧娜騎士團最偉大的英雄,被盛傳着光輝容顏的騎士,就這樣死在命運的捉弄下。

“你害怕我也會這樣做嗎?”我問他,“現在我是你的領主,我是否也會先給你希望,又帶給你絕望?”

他一言不發,清澈的眼眸中仿佛含着悲憫。那是對他自己的命運的嘲弄,還是對這段人生的懷念呢?

這雙眼睛就像經受世上所有雪水澆灌的琉璃,因為寒冷和悲恸而美得透徹心扉,芬恩怎麽會舍得讓它從此長眠?

“迪盧木多,你被聖杯所召喚,并非想要那個萬能的許願機器,也并非想要效忠一個主君,你真正想要的,只是取得原諒……”我嘆息般對他說,“我能夠救你,我能夠原諒你,只要你向我懇求——向我懇求吧,迪盧木多。”

迪盧木多仿若死去了的眼神微微一動,許久後,對我說:“caster,你滿意了嗎?這具身軀,這腔悲願,我生前死後無論如何也得不到珍視之物的這種痛苦……你們這些人,究竟要踐踏到什麽程度?”

他閉上眼,眼角緩緩地流淌出一行血淚。

“我想救你,迪盧木多。”

我伸手撫過他的面容,無奈地告訴他:“向我效忠,向我懇求,迪盧木多,只有這樣而已。我會毫無保留地信任你,鐘愛你,你将是我最忠誠最強大的騎士,永遠沒有人能夠像這樣再傷害你。你為我宣誓開疆辟土,做我的劍和我的盾;我向你許諾,我将建立這世上最輝煌盛大的樂土……”

“我宣誓效忠的對象,是肯尼斯·艾爾梅洛伊·阿奇波盧德。”他回答我。

最後的最後,他只是平靜地拒絕了我,然後閉上雙眼,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騎士的忠誠……”我低嘆了一聲。

哈!這份固執和頑強,這憂郁的眉眼,簡直就像是犬類即使遍體鱗傷、即使被抛棄的最後一刻,也要用濕潤又溫柔的眼神護送着主人的歸程……

這也是我為什麽那麽喜歡你,迪盧木多。

我從那水井裏汲取了一捧清水,然後我打破了迪盧木多的傳說和宿命,将它帶來了迪盧木多的面前。

他本能吸吮着這甘甜的治愈之水,流逝的生命在短短頃刻間就回到了他的體內。

他活了過來,雙眼中帶着難以置信。

我的心象世界因他的意識的回歸而鮮亮起來,代表着死寂的灰色天空中忽然飄起了紛紛揚揚的落葉。

我伸出手,握住他的右手将他從地上拉起來,對着他茫然的表情,我笑了起來:“走吧,迪盧木多,沒有時間了。”

“可……什麽?”迪盧木多被我拉了一個踉跄,被迫邁步跑動了起來。

随着視線的飛掠,兩旁的景物忽然産生了變化,灰暗的死亡之林變成了高聳的堡壘,腳下棕黑色的土地變成了大理石的地面。

迪盧木多向左右張望,茫然地喘息。

我們又回到了那個晚上,那個命運起始的夜晚,一切似曾相識。

宴會的樂曲聲高高飄蕩,觥籌交錯、歡聲笑語,高貴的格蘭妮公主在酒中下了使人昏睡的藥物,美麗的雙眼一直觑着迪盧木多。

我拉住他的手腕,對他說道:“我給你重新選擇的機會,迪盧木多,你還會選擇英雄,而非騎士的道路嗎?”

迪盧木多的雙眼惶惑地睜開,眼角下那顆淚痣熠熠閃爍着憂郁的輝芒。

“仔細地看她,迪盧木多,她是個困境中的可憐女孩,你高貴的品性和誓言無法放任她不顧。”我站在他身邊,“但她是王國的長公主,她代表着王室的威嚴和氣度,你帶她離開之後海闊天空,但你為我、你的領主留下了什麽——?”

國主的猜忌,下臣們的嗤笑,仆人們的閑言碎語,騎士的背叛。

我帶着迪盧木多留在城堡當中,強迫他面對着這一切:“你們兩人丢下了全部的責任,将重擔留在了別人的身上。我給了你選擇,但你并沒有給我選擇——你希望我立刻原諒你,然後我的家族名譽蒙塵,我的領地也因此動蕩不安嗎?還是希望我直接追殺你,逼迫你和你的親友互相厮殺,在我的面前上演悲劇呢?”

沒有辦法,根本沒有辦法解決這一切。

迪盧木多怔然站在我的身邊,看着這狼狽不堪的一切。

我擡起他的下巴,強迫他正視于我。

我在他的臉上看到黯然和不知所措,我依然以溫柔的目光與他對視,并無奈地說:“你不願意懇求我的保護和拯救,迪盧木多。沒有關系,我不再向你要求任何東西,我想救你。——我只是想救你,迪盧木多,我們走吧。”

抛下這場宴會,抛下城堡中的一切,抛下格蘭妮公主抛下整個國家,忘記誓言忘記命運忘記那悲劇的傳說——

我帶着迪盧木多穿越香農河出海,我們在平原上疾馳向西,歷經不知多少年月,來到翻卷着無窮浪濤的海岸。

我揚起馬鞭,指着那茫茫的水天交界的遠方,對迪盧木多說:“離開這裏吧,迪盧木多,再也不會有任何人逼迫你。這一次你沒有背負對格蘭尼的誓言,也沒有背負對我的忠誠——因為我放你自由,我命令你:迪盧木多,我以主君的名義命令你,去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吧。”

我已說到了這個地步,只是迪盧木多還茫然地回頭看我。

“你身後的一切由我來負擔。”我用我溫柔的目光護送着他的航程,“騎士向主君獻上忠誠,而主君為騎士支撐起一切。迪盧木多,如果你過去曾經歷痛苦和悲傷,那麽現在我告訴你——

“你沒有做錯過什麽,你是我完美無缺的騎士,歷史和詩篇都将為你讴歌贊美,你何須彷徨、何須追尋一個新的人生?你并不需要!你的忠義本就光明磊落!”

那一瞬間,迪盧木多似乎在深深地凝望于我。

海風烈烈,海鷗們的叫聲貫穿了他離開遠航的這個畫面。

完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和人生是我最常做的事。

迪盧木多走後,我回到我的堡壘當中,端坐在主座之上。

格蘭妮公主尋找不到迪盧木多的身影,卻選中了菲奧娜騎士團的另一名騎士,妄圖與其私奔。這一次卻被我直接捕獲。

我将兩人遣送給國主,他們遭到了刑罰,這令我的名聲更為冷酷。迪盧木多的離去被我的子民傳誦成是不滿我的□□,充滿榮光的騎士團由此産生了猜忌。

有人前去追殺迪盧木多,有人卻阻止,騎士們各執一詞,最終四分五裂——就如同那亞瑟王和他的圓桌騎士們,因為蘭斯洛特和王後的私奔而衆叛親離。

我在這段灰色無聊的日子裏撐到最後,過去英明的名譽已與我毫無關聯,我肅清政敵、立下新的規則,為我的後繼者掃平道路,然後安然等待死亡。

那一刻我走上斷頭臺,平靜地等待鍘刀沉重地落下,為這一出離經叛道的傳奇故事畫上最後的休止符。

但是我遲遲等不到這個休止符,我重新睜開眼睛看去,見到一把鮮紅色的□□。

這把槍紮在我的耳邊,剛剛好抵住了下落的鍘刀。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時也正好聽見迪盧木多沉聲問我:“caster,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麽?”

我側頭看去,迪盧木多的目光已愈發深邃沉穩,他穿着并非屬于這裏的奇裝異服,眼角的淚痣依然憂郁而神秘。

我答道:“你可以叫我百夜。”

作者有話要說: 好想吃掉這忠犬騎士啊【口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