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天她姐過來叫她起床,看見她腫了的臉和腦門,吓了一跳問:“你咋弄的?”
顧雪柔不想說,反正說了也沒用。她沖到廁所去噓噓,出來換上衣服,背上書包,上學的準備工作就做好了。顧雪瑩看她衣服穿反了,書包敞開着,真的很煩,就沒好氣地吩咐:“收拾好了再洗個臉才能上學去。”
顧雪柔不想洗,也不想收拾,衣服反不反的,沒露着就行呗。再說她長到六歲就沒洗過臉,又不是今天開始的。
“你現在是小學生了,還是我妹妹,不洗臉怎麽上學啊?”顧雪瑩要發毛了,看着她妹眼睛上的癡抹糊直鬧心。
顧雪柔不動,不聽不聽王八念經的眼神看着她姐,胖嘟嘟的額頭上腫了一塊,已經青了。
顧雪瑩沒法,大清早趕時間去上學,哪有空兒跟這個倔驢較勁,不洗不收拾拉倒。她拉開門,扯着臉都沒洗的顧雪柔出去,回身把門反鎖,這時候對面的一號門開了,江孝文從裏面走了出來。
身上穿着白T恤牛仔褲,帶着一股十分好聞清新的香皂味道,讓顧雪柔特別喜歡。她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都差到了極點的心情,因為看見江孝文,立馬好了,她立即松開她姐的手,對江孝文高興地打招呼:“哥哥好。”
江孝文鎖上門,說你好。
“哥哥你跟我姐是一個班級的嗎?”顧雪柔像忠誠的哈巴圍着主人一樣圍着江孝文,跟他說話。
江孝文看了一眼顧雪瑩,點了點頭說是。
“那以後我們一起去上學好不好?”顧雪柔興奮得眯眯眼都睜大了,伸出手,像是要拉江孝文的手。
江孝文怔了一下,看了看這小家夥硬塞到自己手心裏的胖爪子,英俊的臉閃過一抹驚訝的神情,但他并沒有說什麽,只反手握住了顧雪柔的手,拉着她,似乎是刻意的,他并沒回答她剛剛的話。
顧雪瑩在江孝文沒看見的角度,沖着她妹使勁兒努了努鼻子,像是服了她的厚臉皮的意思。
“你的額頭怎麽了?”江孝文一邊走一邊問顧雪柔。
顧雪柔眼圈兒突然就紅了,跟演戲似地特別快。在江孝文問之前,她還一直覺得自己挺堅強的,在她媽媽姐姐手底下長大,不堅強她也熬不到今天了。她一邊掉眼淚,一邊把自己胖得像個藕段兒的小胳膊擡起,舉到江孝文眼前,對江孝文說:“還有胳膊呢。”
江孝文見她胳膊肘上果然蹭破了一塊,通紅,好像還有輕微的炎症。他皺了皺眉問:“怎麽搞的?”
顧雪柔哭得嘴巴都哆嗦了,抽噎着說道:“洗——洗澡的時候摔的。”
“洗澡怎麽會摔成這樣?”江孝文看着她額頭的包,心想這再嚴重一點兒,就該腦震蕩了吧?
“我姐不幫我洗澡,讓我自己洗,眼睛進了洗發水辣的。”顧雪柔一邊說,一邊用力擦着眼淚。因為手被江孝文拉着,她自覺有了主心骨似的,昨晚憋着的怨氣總算找到了發洩的機會,控訴地看着顧雪瑩。
江孝文也不解地看着顧雪瑩,顧雪瑩無語地瞪了一眼她妹,氣道:“我五歲就自己洗了,你都六歲了還跟個笨蛋一樣,怪誰呀?”
江孝文看顧雪瑩張嘴就罵她妹妹笨蛋,有些意外,嘴巴動了動,想要反駁顧雪瑩,但人家終究是個女生,他反駁的話一時說不出口。他拉着顧雪柔進了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江孝文讓顧雪柔在櫃臺等一會兒,自己去找東西了。
顧雪柔不知道他去幹什麽,莫名其妙地等着,很快見江孝文手裏拿着一包創可貼走過來。那創可貼上印着粉色衣服的朵拉,非常可愛,很适合小女孩兒,盒裏的東西也很全,消毒的酒精棉棒都有。江孝文付了賬,拉着顧雪柔出來,掏出消毒的酒精棉對向後躲的顧雪柔說道:“消一下炎,不然你這個傷口好得慢。”
顧雪柔驚訝地看着江孝文,小小的眯眯眼特別亮,仿佛閃閃的鑽石反射了光芒進了她的眼睛。她伸出胖胖的胳膊,看江孝文十分細心地給她消了毒,又給她貼了膠布。她長到了六歲,在王爽和顧雪瑩這兩位女性的夾縫中求生,何曾受過江孝文此刻的溫柔對待,春風綠了江南岸似的,她小心眼暖融融的,眼圈兒又紅了。對着那塊膠布左看右看,她心裏知道自己更喜歡這個哥哥了,比昨天更喜歡。她跟江孝文說:“謝謝哥哥。”
江孝文沖她笑了一下,站起身,顧雪柔把胖爪子接着放在他手心裏,江孝文也沒反對,拉着她的手繼續走。
顧雪瑩站在原地,看着走遠的江孝文和顧雪柔,眼裏有些驚訝,隔了一會兒鼻子用力地哼了一聲,追了上去。
顧雪瑩去早餐店買了五個包子和兩個豆漿,轉過身來,看見她妹妹站在大街上,穿個赤膊的小背心,正笨手笨腳地要把衣服穿正了。這笨蛋顯然很緊張,穿了半天穿不上,把衣服弄得越來越擰巴。顧雪瑩不耐煩地看着,她只要看見她妹的磨蹭勁兒就一肚皮的氣,正想要對她大吼一聲的時候,一旁的江孝文卻伸出手來,兩下幫顧雪柔弄正衣服,還給她穿好了。
顧雪柔的小眼睛羞澀地看了一眼江孝文,胖爪子伸出去,輕輕地抓住了江孝文T恤衫下擺,依依不舍的神情讓顧雪瑩心頭火大。
顧雪瑩走過去,一把扯開自己的妹妹,把四個包子塞給顧雪柔,另外一杯豆漿遞給旁邊站着的江孝文,說:“你替她拿着吧。”
江孝文接過來,看顧雪柔張嘴就啃包子,這包子餡兒都是肉的,一股油膩的味道撲面而來。江孝文皺着眉頭說道:“外面的肉包子不好,最好別吃。”
顧雪柔只咬了一口,還沒等嚼呢,聽見這句話,立即嚼不動了。她呆呆地看着江孝文,隔了一會,她突然啪地一下,把嘴裏吃到一半的包子吐到了地上。
江孝文不發一語,只從書包裏扯出兩張紙巾,把顧雪柔吐到地上的包子撿起來,連同她手上剩下的三個包子一并丢到不遠處的垃圾桶,并對呆呆的顧雪柔說:“以後不要吐到地上。”
顧雪柔立即嗯了一聲,對江孝文言聽計從。江孝文拉着她的手,找到一家早餐店,指着裏面的各色小吃說道:“看見了嗎?那些沒有肉的,燒麥菜包子豆腐腦稀粥,都可以吃。你要是飯量大,就先喝點兒稀的填一下胃,再吃就不容易吃多了。”
顧雪柔恩恩地點着頭,立即對跟在後面的她姐說:“我要吃燒麥,一個。”
顧雪瑩看了一眼江孝文,她手裏拿着的原本也是鮮肉包子,因為江孝文剛才的話,她吃着吃着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怎樣,也覺得嘴裏的味道特別惡心,就趁着沒人注意丢到一邊兒去了。她當然不會老實地聽江孝文的話費勁兒找垃圾桶,直接丢進胡同裏了,反正聽說那邊兒有野狗出沒,便宜它們了。
她買了兩只燒麥,一邊掏錢一邊對她妹說:“夠不夠啊?這麽點兒一個燒麥吃一個還不夠你塞牙縫呢吧?”
顧雪柔特堅持特肯定地回答:“夠了,我以後吃飯之前先喝稀的。”說完了這句話,晃着江孝文的手說:“是嗎,哥哥?”
江孝文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帥氣的臉看上去特別生動,跟他平時給人的陌生疏遠的感覺十分不同。顧雪柔看得眼睛都直了,心裏怦怦地跳,童子也知慕少艾,她看他第一眼就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了,加上她天性執拗魯莽,大膽直接,立即對江孝文說出了現在自己所想的話:“哥哥真好看。”
江孝文笑得更大聲,他顯然是個很少笑的人,笑得他雪白的臉微微泛紅,有些尴尬地揪了一下顧雪柔腦袋上的短毛道:“好吧,謝謝誇獎!喝稀的的時候記得別喝那種涼的。”
顧雪柔渾然忘我地看着他,心眼兒全都被江孝文臉上的笑容占得滿滿的,那笑容不過是很短的一瞬間而已,可她的腦海卻像是照相機一樣記住了,還宿命地覺得自己一輩子都無法忘記。她拉着江孝文的手拉得緊緊地,握着不放。
“孝文你怎麽在這兒?”一個聲音突然插了進來,随着聲音從不遠處的一輛超級酷的車上下來一個少年,高高的個子,很帥氣的長相,臉上偏偏戴了一只碩大的黑框眼鏡,特減分。
江孝文拉着顧雪柔走過去,跟少年打招呼,叫他聶雲霄。
聶雲霄看着江孝文手上牽着的小女孩兒,好奇地問:“這誰啊?”
“鄰居家的小孩。”江孝文答。
“鄰居家的小孩,你帶着上學啊?”這少年一邊說,一邊眼睛掃到江孝文和顧雪柔身後姍姍走來的顧雪瑩,那一瞬間的驚豔讓他張大了嘴,盯着顧雪瑩移不開目光。顧雪瑩從小到大習慣了別人對自己容貌的驚豔,她知道自己長得特好,基于此她就更加加倍地冷淡傲慢,簡稱冷傲,對待異性從來不假辭色。她看都沒看這個少年一眼,只對顧雪柔說:“你再不快點兒我們就遲到了。”
顧雪柔對遲到什麽的,一點兒概念都沒有,全當沒聽見,只是緊緊地跟着江孝文。
這個年紀的少年往往都特喜歡顧雪瑩高嶺之花的那個範兒,顧雪瑩越是不搭理聶雲霄,這聶雲霄偏就越是喜歡看她,滿臉的神魂颠倒。及至聽了顧雪瑩的話,聶雲霄反過味來,看了看顧雪柔,又看看顧雪瑩,明白過來對江孝文驚訝地道:“是她的妹妹?”
江孝文點頭承認。聶雲霄哈了一聲,跟看個奇異動物似的看着顧雪柔,見她胖得五官都變形了,粗脖子雙下巴,肥臉上眯眯眼趴鼻子,跟顧雪瑩完全沒法比,尤其還剪了一頭假小子一樣的短發。這樣的女孩兒別說站在顧雪瑩旁邊,就算跟她自己的同齡小姑娘比,也是異類一個了吧?聶雲霄很同情地微微彎腰,對顧雪柔說道:“妹兒你怎麽這麽胖啊?”
顧雪柔氣壞了,頂嘴:“你長沒長眼珠子啊,我不是胖,是吃多了。”
聶雲霄笑了,露出整齊雪白的牙齒,他看上去也很帥,不過顧雪柔覺得跟江孝文比差多了,小江哥哥看着就讓人喜歡,而這個人看着就讓人煩。可聶雲霄顯然不覺得這個胖丫煩,他特欠打地接着問一句:“那你胖了這麽多,得多吃多少東西啊?”
顧雪柔臉都氣紅了,怎麽回事兒,這人不但煩人還不是好人嗎?怎麽這麽讨打?
顧雪柔還想開口,一旁的顧雪瑩看不下去了。她是典型的惡犬家姐,自己的妹妹自己随便怎麽欺負都行,別人碰一下就要咬人。她走到顧雪柔身邊,不讓那聶雲霄繼續打趣她妹妹,對顧雪柔說道:“走吧,別磨蹭了,再不快點兒你真要連累我們都遲到了。”
顧雪柔小腿跟粘在地上了似的,不舍得江孝文,不肯動。
還是江孝文說話管用,他只簡單地說了一句:“快去上學吧,遲到了不是好學生。”
顧雪柔就放開了江孝文的手,“那我什麽時候能再見到——哥哥呀?”顧雪柔雖然放開了他,但還是不舍得分開,說到“哥哥”兩個字的時候,聲音有點兒小,眼睛看着江孝文,神情裏滿是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