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顧雪柔站在客廳裏，看見黑得像個鬼一樣的顧鲲鵬，一連看了好幾眼才認出來這個站在自己家門口，渾身上下黑漆漆的男人是自己的爸爸。

她高興得一下子撲到爸爸懷裏，嘴裏連聲地喊着爸爸爸爸。顧鲲鵬背上的行李砰地一聲掉在地上，他一把抱住女兒，抱得死緊，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連聲答應着。

家裏并沒有人在，王爽一年有三百天不知道在外面忙什麽，而顧鲲鵬回家這天适逢周日，顧雪瑩全天都是課，要到天黑才回來。在顧家幫傭幫了一年多的周阿姨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家的男主人，連忙端出來水果和零食，擺在顧鲲鵬面前。

“爸你不走了嗎？”顧雪柔眼睛盯着她爸，她看見了她爸的行李，以前她爸回來從來都是拎着一個小包，裏面啥都沒有，就一點兒方便面，加上給她買的小禮物。這一次竟然把在外面打工的行李都背了回來，那就是他再也不離開了嗎？顧雪柔滿心希冀地問。

顧鲲鵬嗯了一聲，看見女兒立即亮起來的眼睛，他心裏滿滿地都是欣慰。這個家也就這個小女兒聽見自己回來，會真心高興吧？他上下打量着這個房子，比陳家溝那個陰暗潮濕每個月四百塊租金的房子是要強多了。

孩子她媽在那條道兒上越走越黑，看來是不會回頭了。

如果離婚，大女兒是肯定不會跟自己走的，但他希望能把這個小女兒要着。女兒越來越大了，他不放心顧雪柔跟着王爽。

他慈愛地看着女兒，瘦了呀，上次自己看見閨女還是個小肥墩兒呢特別可愛，現在怎麽瘦的跟個黑猴子似的？

這都是怎麽搞的？

顧鲲鵬為了回來離婚領女兒走，已經坐了三天三夜的車了，跟顧雪柔說了一會兒話，就累得直打瞌睡。顧雪柔把爸爸領到自己的屋子，讓她爸躺下，然後跑去找了周阿姨，讓她不要告訴王爽顧鲲鵬回來了。

晚上顧雪瑩回來，聽說她爸回家了，而且以後再也不會離開。顧雪瑩眼睛眨了眨，放下書包走到妹妹門口，輕輕推開房門向裏看了看，一股沒洗澡的男人身上的臭汗和泥腥味道沖得她捂住了鼻子。她猛地關上房門，一言不發上樓去了。

顧鲲鵬一睡睡到第二天，醒了時女兒們都已經去上學了。他從自己的行李裏翻出幹淨的換洗衣服，進了浴室，好好地清洗了出來。周阿姨買了早飯回來時，看見煥然一新，除了頭發長點兒，皮膚因為高原紫外線照射漆黑發亮了點兒，簡直帥得發光的顧鲲鵬，都牢牢實實地驚豔了一把，也明白了王爽那樣的女人當初為什麽會嫁給一個一窮二白的打工仔顧鲲鵬，還給他生了兩個女兒。

顧鲲鵬知道女兒一周去打拳五次，他還沒有找到新工作，正是閑着的時候，自告奮勇地代替周阿姨，陪着女兒去了拳館。在拳館裏看見一招一式虎虎生風的女兒，在幾十個練拳的小孩兒裏最威風最亮眼，顧鲲鵬心裏難受了半天，打完拳從拳館出來，他暗暗地發誓以後不管怎樣，都再也不離開女兒了。

他真的錯過女兒太多了。

他不想等到女兒成了大姑娘了，或者哪天打遍天下無敵手成了女拳王了，再後悔她小時候沒好好陪她。

顧雪柔抱着爸爸的胳膊，扭成麻花樣拽着她爸走，一邊走一邊對他說：“小江哥哥周末來，爸爸你要見見小江哥哥，他打拳打得最好了。”

顧鲲鵬嗯了一聲，他看見了女兒作業本，裏面沒有一個王爽的簽字，大女兒顧雪瑩的簽名最多，但是每逢周末，作業那裏會有一個男孩兒叫江孝文的簽名。顧鲲鵬不太放心，從周阿姨那裏打聽了一下這個江孝文，知道是省高的尖子生，特別好的一個男孩兒。他就高興起來，跟外表是個大帥哥不同，顧鲲鵬裏子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實人，任何人只要對他女兒好，他都高興。

那個周末他果然在拳館見到了江孝文，小夥子念高二，聽說因為跳級才十四歲，他本以為會是個挺天真幼稚的小屁孩兒，結果見了面才發現這個小屁孩兒身高将近一米八，看人的時候眼神冷飕飕的，帶着一股寒氣兒。顧鲲鵬性格跟他外表的帥氣逼人正相反，他生來就懦弱本分，要不然也不會被王爽踩在腳底下欺負這麽多年了。他被江孝文掃了兩眼之後，就有些諾諾地不敢再看他，看自己的乖女兒纏着這個少年，甚至抱在他的腰上跟個黏皮膏藥似的，有些擔心不已。

他趁着那孩子跟教練說話的時候，把女兒拉到一邊兒叮囑：“你懂點兒禮貌，別拉着人家哥哥的褲子，扯脫了那個哥哥生了氣，不是好耍的。”

顧雪柔嗯了一聲，她爸說啥她都嗯一聲，她雖然小，但是她爸在她媽媽那裏受過多少氣，她心裏一清二楚。在她爸爸面前，九歲的顧雪柔總有種當老母雞的沖動，想要護着她爸，想要保護她爸，讓誰都傷害不了他。所以不管她爸說什麽，她都答應，只要她爸爸開心就行了。

顧鲲鵬看乖女兒答應了，很高興，摸了她的小辮子一下。他先前出去抽根兒煙，回來恰好看見江孝文站在拳臺下面，給女兒綁辮子，顧鲲鵬還吓了一跳，看江孝文那個娴熟的手勢，不知道是綁過多少遍了，他心裏慚愧，心想以後自己再也不丢下乖閨女了，自家丫頭的辮子，得自己綁。

訓練結束的時候，顧鲲鵬幫女兒收拾東西，打算帶她回家。江孝文卻走過來對他說道：“叔叔，一會兒一起吃頓飯吧？”

顧鲲鵬愣了一下，連忙點頭答應，心想真是糊塗，乖丫頭這麽喜歡這個哥哥，他本人不在女兒身邊的時候，這孩子照顧乖女兒那麽久，自己一個大老爺們怎麽都沒想起來請人家孩子吃頓飯？

他連忙答應了，打算帶着兩個孩子吃點兒好的。他心裏所想的好的，就是去肯德基麥當勞了，畢竟是兩個孩子嘛，哪兒還能比炸雞薯條更吸引他們呢。沒想到出了拳館，江孝文沒去街對面的麥當勞，而是叫了個車，直接将三個人拉到了一個挺高檔的地方，進去了這孩子還認識這裏的人，帶着他們倆去了包間。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包間門開了，另外一個個子挺高的少年走了進來。顧鲲鵬見這個少年的一身穿着，就知道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他聽江孝文介紹這孩子叫馮捷，是他朋友。顧鲲鵬連忙站起來，跟馮捷握手，連連打招呼。馮捷一雙眼睛跟手電筒似地，使勁兒看着顧鲲鵬，等顧鲲鵬坐下了，他對江孝文說道：“仔細看小柔其實長得跟叔叔很像。”

江孝文漆黑的眼睛看了一眼顧雪柔，又看了看顧鲲鵬，點了點頭。江孝文話很少，席間只說了一句話，還是對着顧雪柔說的，讓她記得吃點兒青菜。馮捷反倒是話很多，八成江孝文特意叫他過來，就是為了讓他說話。馮捷也很盡職，一邊吃着一邊把顧鲲鵬這些年在藏區的經歷套了出來，問他那邊兒溫度低吧，聽說有零下二三十度，顧鲲鵬就笑了笑說習慣了也就那樣；問他那邊兒高原反應聽說能死人，你還要高原下工作很辛苦吧，顧鲲鵬又笑了笑說習慣了沒覺得苦；再問他那麽辛苦打工吃得不好穿得不好，家裏人也不在身邊，應該很難受吧，顧鲲鵬這次沒笑了，他看着女兒顧雪柔，一臉的慚愧說是挺想孩子的，尤其惦記顧雪柔。

“我這回回來，再也不走了，不管咋樣，我想看着我孩子長大。”顧鲲鵬說。

顧雪柔聽了爸爸這話，高興得使勁兒笑，吃得滿嘴流油的臉頰笑得油光光的。江孝文看着笑着的顧雪柔，又看着顧鲲鵬，一直冷冰冰沒什麽溫度的眼睛稍微有了暖意，他對顧鲲鵬說：“叔叔的這個決定好。”說完了，似乎又覺得這句話還不足以表達他的贊同，端起了飲料，敬了顧鲲鵬一杯。

吃完了，喝完了，顧鲲鵬想掏出錢包去結賬，他知道這一頓沒有千八百的下不來，他自己打工賺錢辛苦，以前都是十塊八塊地下小館子，能省下一分錢都是好的，但是該花錢的時候他也不小氣。哪知他剛站起來，那個馮捷已經起身阻止道：“我在這裏吃飯不用結賬，叔叔您千萬不要破費。”

吃飯不用結賬，難道飯館是你家開的啊？顧鲲鵬心裏琢磨，看着馮捷那一身的派頭兒，心想這飯館兒沒準兒真是這孩子家裏開的。他雖然沒見過大世面，但是從江孝文和馮捷的說話和做派，已經知道這兩個少年的家庭肯定跟自己家不一樣。顧鲲鵬看了一眼女兒，對女兒結交了這樣的人，心裏多少有些着急。

他不太想女兒巴結誰，他寧可窮點兒，也不願意巴結任何人，窮固然不好，但是心态放平了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從那個挺高檔的地方出來，江孝文馮捷跟顧雪柔顧鲲鵬分開，顧雪柔現在有爸爸了，跟爸爸分開那麽多年的她現在處于瘋狂黏着顧鲲鵬的時候，乖乖地就跟着爸爸走了。馮捷看着走遠的父女倆，對江孝文笑着說道：“以後咱妹兒有了親爹，你這個便宜哥估計要被妹兒忘到腦後頭去了。”

江孝文笑了一下，他很少笑，所以笑起來就顯得特別漂亮。他看着走遠的父女倆，目光在長得健康結實的顧雪柔背影上略微停留，低聲說道：“要是因為這個忘了我，其實也沒什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