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顧鲲鵬感動得險些哭了,一把抱住小女兒,使勁兒蹭蹭孩子的額頭,“那咱辦了轉學手續就走。”
顧鲲鵬收拾東西收拾得很快,顧雪柔對離開這個自己這個畸形的家也毫無留戀,她巴不得立即就離開。她只要能有爸爸,這個家裏的什麽東西她都不稀罕要!她只收拾了一個小小的包裹,收拾好了後抽空兒去問顧雪瑩:“你真不走?”
顧雪瑩在卧室裏看書,她馬上升入高一了,外表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聽見妹妹的問話,她擡了一下眼皮看着妹妹,不太高興地說:“你跟着爸爸走,以後別後悔。”
“我還想跟你說這句話呢,你跟着媽媽,以後可別後悔。”顧雪柔立即回她。
“不信我的話算了。”顧雪瑩難得地沒跟妹妹吵,她似乎不是很想說話,臉上神情也不像平時那樣嚣張跋扈,要是顧雪柔大一點兒,或許可以理解她姐現在的表情其實是難過。“咱爸沒錢,你跟着他要吃苦頭,好的公立小學,比如你現在念的,他根本沒條件送你進去。他是一個一無是處沒錢沒勢的打工仔——”
這都是平時王爽罵顧鲲鵬的話,顧雪柔氣得捂耳朵,對她姐大喊:“別說了,你不走拉倒!”
活該你跟咱媽那樣的人住在一起,顧雪柔一邊轉身下樓,一邊哭,她特別傷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傷心,明明是那麽想要擺脫的畸形家庭,現在終于可以走了,卻仿佛在這個不正常的屋子裏丢下了什麽珍貴的,值得自己珍惜和保護的東西一般,讓她心裏疼得難受。
她跑到樓下給江孝文打電話,江孝文聽說她要搬家,很是驚訝,連忙問她搬到哪兒去,什麽時候搬。顧雪柔自己也說不清,只知道她爸說是南方的哪個城市,“我爸打工的,他哪有什麽固定的地方啊,肯定是他能在哪兒找到工作我們倆就去哪兒了。”顧雪柔的口吻特懂事兒,對江孝文說道。
“總得有個地方吧?”江孝文的聲音明顯很關心她的落腳點。
“那等我跟我爸到了地方,我給你打電話。”顧雪柔像個大人似地說,她記住了江孝文的電話,心想到了新家那邊兒,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打給江孝文。
顧鲲鵬去意已定,一分鐘也不想在這個自己腦袋綠油油的城市呆,辦好了顧雪柔轉學的材料,一個周六的早上天還沒亮,他就把還沒睡醒的顧雪柔叫了起來,天還黑着呢爺倆就趕火車去了南方。
顧雪柔出門之前,回頭看着這個住了将近三年的房子,目光看到了樓上姐姐的卧室門微微敞開的縫兒,微微的燈光從裏面露了出來。她看着那道光,不知道怎地,眼眶突然濕了,室內很安靜,特別安靜,她突然特別特別讨厭這麽安靜的屋子,非得弄出一點兒噪音不可,就抻着脖子沖樓上喊了一句:“大傻瓜你留個心眼兒,那個姓巴的不是好人!”
她也不知道她姐聽見沒有,門關上了,她站在走廊裏發愣了一秒,轉身背着她的黑熊,她的五十塊錢,她的創可貼,她的清涼油,還有她對這個房子裏一些東西莫名其妙的舍不得,跟她爸下樓了,向小區外面走去。
她走到中庭的時候,聽見樓上傳來喊聲,顧雪柔回過頭去,黑燈瞎火裏似乎見她姐顧雪瑩站在高樓的陽臺上,沖着她使勁兒揮了揮手,然後丢下來一個什麽東西,砰地一下掉在花園裏。
顧雪柔跑過去,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花叢中那個姐姐常用的粉色錢包,她打開,裏面是厚厚的一疊百元鈔票。她知道家裏的家用都是姐姐在管,姐姐手裏一直都有錢,這是她給自己的吧?顧雪柔把錢貼身收好,從花園裏出來的時候,擡頭向上看,她姐已經從陽臺上消失了。
她跟着她爸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到了那個全國著名的南方城市,跟香城一水之隔,滿城的高樓大廈和外來務工人員。他爸帶着她坐了很長時間的地鐵和公交,一路經過最繁華的地帶,到了農民工聚集的隆華區,打了不知道多少個電話之後,他爸才找到了那個老鄉。這年頭這個城市裏全都是異鄉人,老鄉見老鄉,也沒什麽兩眼淚汪汪那回事兒,他們父女倆第一個晚上在老鄉家裏住的,第二天就得出去找房子。
顧鲲鵬沒有錢,連老鄉這裏一室一廳一千二的房子都租不起,他帶着顧雪柔頂着南國的大太陽找了一天,總算找到了一個月租五百三的小房兒,一個狹窄的樓道裏住了将近二十戶這樣的人家,空間小得父女倆将将能轉身,裏面窄窄的兩張單人床。顧鲲鵬把靠窗的那一張讓給女兒,自己在兩張床中間拉了一條簾子,箱子塞進壁櫥中,唯一的一張桌子,既當書桌又當飯桌。當天傍晚顧鲲鵬帶着女兒找到了附近的菜市場,買了柴米油鹽醬醋茶和電飯鍋炒鍋。
那天晚上,顧雪柔時隔多年再一次吃到了爸爸給自己炒的熘肝尖和涼拌茄子,吃得滿嘴流油,覺得人生幸福得不得了。
“跟你媽媽的那個房子比起來,小了點兒啊。”顧鲲鵬對女兒抱歉地說,其實不是小了點兒,是小大了去了,這房子也就原來顧雪柔常用的洗手間那麽大。
顧雪柔搖頭對她爸說:“說啥呢啊,這房子最舒服了,就咱倆,沒有外人多好啊。”
顧鲲鵬臉上微微變色,他當然懂女兒嘴裏的這個“沒有外人”是什麽意思。作為男人他這些年夠煎熬的了,他一直都管不了王爽,也不知道這個女人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現在婚姻不像婚姻,夫妻不像夫妻,想複合沒可能,想離婚離不了,真是理不清的一團亂麻。他索性不管了,這個城市裏別的沒有,賣力氣的工作機會有得是,他一個人養個女兒還是沒問題的。
顧鲲鵬沒錢沒人,就像顧雪瑩在家說的,公辦學校顧雪柔進不去,私立名校顧鲲鵬供不起,最後顧雪柔轉入了當地一家給外來務工人員子弟讀書的民辦小學。校舍建在一座待拆遷的工廠樓旁邊,正面是一個廢棄的建築大坑,整個學校一共五層樓,一個學年一樓,到了五六年級因為轉走的學生很多,就兩個年級合并使用一個樓層,同學都是附近打工人員的孩子,老師很少,而且老師也都是外來打工的,流動性很大,常常今天還在課堂上課呢,明天就可能換工作跑了。
這小學的教學質量別說跟顧雪柔原來所在區級名校比了,就算是在全市的務工子女小學裏,也是最差的,以至于顧雪柔一個原本的學渣到了這裏,都變身成了學霸。
她爸第二天開始找工作,顧鲲鵬除了長得好以外,沒學歷沒手藝,還帶着一個孩子,路程太遠和加班太多的工種他都幹不了,找了一周也沒找到太合适的。他要是油滑點兒其實可以憑着他的模樣兒賺輕松點兒的錢,但顧鲲鵬太老實,那種地方的大門他連路過都要繞着走,別提進去毛遂自薦了。
他足足找了半個月,才在附近一家電子廠找了個普工,每個月三千五,還沒有社保,在這個城市裏這個薪水養自己都困難,別提還有個上學的女兒了。好在顧鲲鵬之前那些年一個人在外打拼,有些積蓄,暫時還不至于發愁父女倆的生計問題。
顧雪柔在第一天上學回來,拿了她爸的電話給江孝文打了過去,隔了上千裏地,一南一北的兩座城市,江孝文的聲音帶着鄉音特別好聽。走的那天太突然,顧雪柔自己都不知道要離開了,就沒顧上跟江孝文聯系,到了這裏人慌馬亂的,她也不想江孝文東打聽西打聽的,發現自己在這兒什麽都不好,徒然給他添亂,她知道自從小江哥哥的爸爸再婚之後,小江哥哥的情況大不如以前了,跟自己一樣,爹不疼娘不愛的。
而現在的她有爹疼了!顧雪柔開心地想,說話的聲音就雀躍了很多,江孝文在電話裏聽着她的聲音,像是也很高興,還問她會不會用微信,讓她加自己,他想跟她視頻。
顧雪柔擺弄了半天爸爸的手機,加上了江孝文的微信,嘟嘟的視頻通話就響了起來。顧雪柔接了,江孝文的臉出現在屏幕上,看見顧雪柔,他臉上竟然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問:“那邊兒怎麽樣?”
“好極了呀,好極了。”顧雪柔抱着手機,從床上爬起來,“哥我給你看我的小書桌。”她走到小書桌那裏,給江孝文看,看完了小書桌,她拿出自己在學校的學生牌兒,“哥我給你看我的學生牌。”給江孝文看她的學生牌,她還想給江孝文看自己的新板凳時,江孝文讓她停住,眼睛盯着她手上拿着的學生牌兒,念道:“坪路小學三年級三班,行了,我記住了。”
顧雪柔笑嘻嘻地收起了學生牌兒,細溜溜的眼睛看着鏡頭裏的江孝文。她特別想他,分開了才知道丢在那個城市裏的,除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不舍和挂念之外,最難過的就是江孝文不在自己身邊了。
在她爸缺席的這幾年,江孝文對她就像親爸了。
“哥你好不好?”顧雪柔問。
江孝文聽了,想了一下,然後慢慢勾唇笑問:“好呀,我怎麽會不好。”
“哥我很——”顧雪柔幾乎把“想你呀”三個字脫口而出,可是明明都到了嘴邊了,她不知道為什麽吞了回去。她極少不好意思,一貫怎麽想怎麽做,可是這會兒八成是因為屏幕上的江孝文臉太近了,太清晰了,顧雪柔覺得對着這麽帥的男生臉說自己想他,難度有點兒高。
“很什麽?”江孝文問。
“很喜歡這裏的數學。”顧雪柔說,眼睛都不眨一下,轉換得特別自然。
“你會喜歡數學?”江孝文一點兒沒信,他知道顧雪柔的數學水平,題稍微難一點兒就不會了,這丫頭根本沒有數學腦子,看來去了新地方撒謊的水平都退步了。
“是啊,這裏的老師真好,從來不留什麽課外題和作業,還有考試,簡直太簡單了,我入學測竟然打了一百分——”顧雪柔得意地笑,不過換了個學校,她就一朝翻身學渣變學霸,日子不要太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