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譚宗明看着助理把行李放進後備箱,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在巴黎召開的為期三天的業內論壇與會成員只有八十二名,同行者大多金發碧眼高鼻深目。譚宗明身為其中為數不多的亞裔,可謂相當顯眼。
在過去三天的旅程中,除了文件,數據和思想碰撞,更有紅酒,名車和美人。譚宗明的西裝上衣口袋裏眼下正塞着一張散發着佛手柑,東方茉莉與玫瑰花瓣氣味的名片。
名片的主人和這款可可小姐淡香水一樣,精致,優雅。美麗的容貌和舉手投足神秘的韻味使她吸引了相當一部分與會男女的目光。對方第一次出現在酒會上時,一襲翠綠色鑲嵌螺旋狀碎鑽的定制魚尾裙與她翡翠一樣燦爛的眼睛同時豔驚四座。
而彼時譚宗明正在用微信跟他的小趙醫生聊天。他的指尖落在鍵盤上,敲擊地相當輕松愉悅。
You wish you were my main squeeze.
看着綠色泡泡裏的句子,譚宗明舔了舔嘴唇。
綠色泡泡上面,有一段對方發來的文字。
Want to see me suck a lollipop?
他們之間的關系如今稱為熱戀也不為過。在這種情況下,譚宗明正如渾身上下每一根骨頭裏都竄動着小火苗,恨不得将趙啓平拆開來生生吃了才好。要不是這次的行程實在難以推脫,也沒人能代替他去,他是絕對舍不得将他時時刻刻勾得人要死要活的小趙醫生從肚皮上狠心推下去的。
一條新消息跳出來。
不老歌:想看看小趙醫生發了什麽嘛
譚宗明眯眼盯着那條消息,正準備打字,只見又蹦出來一條新的。
Do i make you wet?
所以當一只塗抹着玫瑰紅色指甲的手将一張散發着香水味的明信片塞進他胸口衣袋的時候,譚宗明完全沒反應過來。
他皺着眉擡起頭時,對方已經走遠了。回眸時豐潤的唇瓣牽起一絲笑意,眸子瑩綠得魔魅惑人。
手機震動提醒有消息。譚宗明低頭一看,正看見微信備注為“小酒杯”的趙啓平又發來一條信息。
Let's rock our water pop.
狠狠摁下鎖屏鍵,譚宗明對着上衣口袋裏淺杏色的名片低低冷笑一聲。
都說曾經滄海難為水,實在是有道理。
他家裏床上那個小妖精才是真絕色呢。
這樣的野花,他實在是連追問的興趣都打不起來。
而譚宗明如今唯一将這張名片留下的原因就是,他家小妖精鼻子特別好使。
譚宗明想象着趙啓平不高興地從他上衣口袋裏查出來自一位異國美人的名片時的模樣——那雙漂亮的眼睛會微微挑起,斜飛的眼角惱怒裏帶着一絲清高,飽滿的卧蠶天真又多情,瞳仁澄澈靈動,好像時時刻刻都能落下一滴淚來似的。
“譚總。”和譚宗明同一架航班回國的同行友好地上前拍了拍譚宗明的肩膀。
“梁總。”想到馬上就能一解相思之苦的譚宗明心情很好。他禮貌笑着,點頭示意。
“後天的瑞士之行,譚總去麽?”對方說着,露出一個有些意味深長地笑意,“聽說瑪索小姐也會去。”
主動向譚宗明口袋裏塞名片的法國美人,有着和有“法蘭西玫瑰”之稱的瑪索小姐同樣的姓氏。
而譚宗明是出了名的玩得開,且未婚,無不良嗜好,腰纏萬貫,相貌英俊。他眼光極高,品味很好。他身邊的美人無一不是是圈子裏公認的漂亮,這種漂亮指的不僅僅是外貌,更是氣質。譚宗明好像一個苛刻的收藏家,用自己的一套不近人情的标準嚴謹地繪出一個硬邦邦的框架,僅僅在這個框架之內的美人才或許能擁有被他青眼有加的良機。
按照譚宗明的習慣,他沒理由拒絕這樣一個熱情又恰到好處地保持着神秘感的尤物。
所以,當譚宗明表示并不想和上前主動示好過的美人展開一段香豔浪漫的故事時,梁總有些驚訝,卻并未流露出來。
“我不去。”譚宗明相當痛快地搖頭。
于是這一話題很快被輕飄飄揭過,兩人又客套幾句,便分道揚镳。
說起來,自從兩人同居,譚宗明就差不多過上了被包養的生活。
對上譚宗明,趙醫生一身皮肉漾着股風騷,內裏骨子卻是清高得要命。他自己有房子,收入不錯,從車到表都是自己掙來的。某次運動過後,譚宗明提出讓他搬去自己家裏,就遭到了拒絕。
帶着一對毛茸茸貓耳朵的小趙醫生被啃得全身上下盡是“草莓”,他抱着譚總的脖子表示,朱門酒肉臭,偶爾留宿新鮮一下可以,但生活還得靠自己,絕不走上“傍大款”的“歪路”。
譚宗明覺得好笑,卻無話可說。只好打着潛移默化的念頭,主動搬進了小趙醫生家。
而更讓譚總郁悶的是,他好像不僅沒能潛移默化地影響小趙醫生,反而被小趙醫生的習慣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如今,想到回家,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三居室的小公寓。
兩梯兩戶,三室兩廳。這麽大的房子兩個人住,簡直正好。
從電梯出來,譚宗明拖着箱子走到門口,正要摁門鈴,門就從內裏被人打開了。
譚宗明專門騰空了手等着某個小妖精撲上來把腿盤在他腰上,結果開門之後,只見衣冠整齊的趙啓平正在打電話。對方對他笑了笑,伸手示意他進來。
“……之前不是說人選都定下來了麽。”趙啓平語氣不太好,才對譚宗明笑過的眉頭很快鎖了起來。他讓譚宗明進了門,主動彎腰替譚宗明接過手裏的行李箱。
“可是你現在忽然和我說……可我行程都安排好了。”趙啓平将箱子拖到卧室衣櫃前。
譚宗明換了鞋跟進屋來,看着趙啓平打電話。
電話那邊的人似乎在道歉,但趙啓平依舊表現得相當煩躁。
“我不和你說了,我現在有事。”趙啓平看了一眼眉眼間帶着長途奔波的疲累的譚宗明,挂了電話。
“怎麽了?”譚宗明問。
趙啓平走過去,不出譚宗明預料地跳起來撲進他懷裏,兩條裹在九分褲裏的長腿牢牢盤在譚宗明的腰際。
把下巴擱在譚宗明頸窩裏,趙啓平蹭了蹭,聲音悶悶的:“之前的人選卷進官司裏了,結果醫院要我代替他去德國交流……”他頓了頓,顯得有些沮喪,“估計推不脫了。”
譚宗明托住趙啓平肉感十足的臀部,捏了捏,“什麽時候?”
“如果要走,就是今晚的飛機。”趙啓平不甘心地貼着譚宗明,“……加上來回,要去一周呢。”
“直飛法蘭克福?”譚宗明若有所思地問。
“經停北京。”趙啓平深深地呼吸着譚宗明襯衫上熟悉的味道。
譚宗明笑了笑,拍拍他的後背,安撫道:“沒事,去吧。順便去玩玩。我在家裏等你。”
“……不要。”趙啓平在他肩上小小咬了一口,“……我想你了。”
靜水湍流,月升潮起。抵擋積蓄的暗湧的所有努力在一瞬間功虧一篑。
譚宗明何嘗不想他。
“你要是晚上還想走,現在別招我。”譚宗明輕嘆一口氣,道,“而且剛下飛機,我現在也累的夠嗆。”
趙啓平聽了,乖乖從譚宗明身上下來。
“水給你放好了,你去洗澡吧。”趙啓平道,“冰箱裏有水餃,還有馄饨。或者你想喝粥麽,我下樓去給你買。”
譚宗明超過二十四小時沒有刮胡子,颌下已經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托着趙啓平的頭,對着嘴親了一下。
“想喝粥。牛肉蛋花粥,再要四個餡餅。”
趙啓平有點嫌棄地推開他紮人的下巴,撈起外套準備下樓,“餡餅都要豬肉的?”
“兩個豬肉兩個牛肉。”譚宗明道。
關門的聲音傳來,譚宗明靜默片刻,掏出手機,給助理打電話。
趙啓平一行人是正兒八經的學術交流。邀請方在得知經濟艙滿員後大方地包下了整個頭等艙。起飛時間是二十一點五十,到達法蘭克福是當地時間早上六點半。
将近十五個小時的飛行徹底攪亂了趙啓平的作息。他在飛機上睡得相當不好。發動機的聲音和氣流造成的颠簸讓他覺得渾身不适。
下飛機的時候,趙啓平的臉色很不好。他跟在一行人隊伍的最後,覺得頭重腳輕。
按乘客流量來算,法蘭克福國際機場在歐洲位列第三位。即便是當地時間早上六點半,航站樓裏依然有着三三兩兩的旅客。他們穿着各異,行色匆匆。規律而冰冷的廣播聲響起,像是一根令人厭煩的長針戳刺着趙啓平本就混沌的腦子。
夏季法蘭克福日出時間大約是早上六點一刻。現如今,透過機場的落地窗玻璃看出去,外面的天空隐隐透着灰紅。起降的航班像是一顆顆異樣的螢火蟲,只不過它們都閃爍着一模一樣的紅色。在灰暗的天空裏,像是一幅并不出色的抽象畫作。
灰暗的天空,灰暗的心情。
趙啓平想譚宗明了。
分別八十四小時,相聚六個小時。
而十七個小時之前開始的又一場分別,将持續至少一百七十三小時。
漫長的時間軸上的每一個點都令人作嘔,累牍連篇的乏味在開始之初就已經讓思念變得像一根透明的長線,而長線另一端将趙啓平的四肢吊在一根木棒上,讓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覺得暗淡而局促。
而拿着剪刀的人遠在千裏之外。
趙啓平開始想念譚宗明身上的味道。
還有他汗濕的皮膚散發出的雄性荷爾蒙。
不老歌:┑( ̄Д  ̄)┍
還有對方捏着他的下巴,溫柔地吻掉他眼角的生理性眼淚。
真是瘋了。
外衣口袋裏一陣震動,趙啓平掏出手機,就見顯示屏上“譚總”兩個字。
他微微怔了怔,心想對方想必是算好了他落地的時間,打來電話了。
心頭暖意融融,趙啓平摁下接聽。
“老譚,我到了,放心吧。”趙啓平盡量打起精神,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活力一些。
“我知道。”譚宗明在電話那頭似乎笑了笑,“你從現在左手的出口出來。”
趙啓平愣住了。
他猛地擡頭,試圖在左手的出口附近尋找譚宗明的身影。
天還沒亮,機場之外可見的視野大片範圍都是灰色調。趙啓平身邊都是匆忙走過的旅客,而所有的警示牌上都用陌生的異國語言寫着硬邦邦的規則。
“你在哪?”趙啓平呼吸急促,“你等等,我馬上就出來!”
他快步走到隊伍前面,和領隊說了幾句話,無視對方的反對,拖着箱子飛快地朝着剛才的出口奔去。
夜幕漸散,天際泛出魚肚白的微光。
淩晨六點半,地面氣溫不超過八攝氏度。
趙啓平站在路燈下,手臂上搭着外套,一手拖着箱子。他所站的位置隐約能看到遠處的停機坪。
“喂。”趙啓平将手機狠狠扣在耳側,焦慮地環顧四周,“你還在麽?”
“我在。”譚宗明的輕笑聲傳來。低沉的聲音自胸腔共鳴的震顫隔着電話傳遞進趙啓平耳朵裏,擦刮着他的耳膜。
“回頭。”譚宗明道。
趙啓平的心跳得飛快,他有些期待又有些不敢置信。
然而譚宗明的确就站在他身後。
看到對方從機場外的巨大柱子的陰影下走出來,渾身帶着風塵仆仆的氣息,趙啓平長長地,長長地,輕嘆了一口氣。
直到對方微微笑着,手插在兜裏,在幾步開外站定。
譚宗明等了三個小時。
為了在機場截住趙啓平,在得知趙啓平的航班沒有空位了之後,他選擇了一張當晚直飛法蘭克福的機票。接近十二個小時的飛行,譚宗明降落在這裏的時候,夜露正沾濕了候機大廳的落地玻璃。
譚宗明獨自一人坐在候機大廳裏等候用的銀白色金屬座椅上,背後靠着柱子。等候的三個半小時裏,身邊候機的人逐漸減少,又逐漸增多。
位在北緯52度的法蘭克福,即使是五月份的晚上也算不上溫暖。
譚宗明将外套的扣子一一系上,看了一眼手表。
北京時間上午十一點。
趙啓平的飛機該降落了。
“surprise。”譚宗明看着趙啓平,笑得微微眯起眼。眼角細細的紋路溫柔,像一張網。
趙啓平覺得自己就是唯一被那張網捕獲的獵物。
他心甘情願地等着網的主人将鋒銳的口器紮進破他的表皮,進入腹腔,攪亂所有內髒,然後他體內所有鮮美猩紅的汁液化作賴以生存的營養。
心髒劇烈地跳動。
趙啓平扔掉外套,走上前狠狠吻住了譚宗明的嘴。
晨風拂過。
兩股力量,兩個陶醉的生命,在悲痛與狂喜中,為了得到對方而掙紮。他們如癡如狂地渴望着那永恒與絕對的東西,并在渴望中相互擁抱。序曲澎湃起來,然後低沉下去。(注①)
一切是那麽理所應當。
最初的一支舞,一個吻,在平地上建立起了一座君主國。
你以為我刀槍不入,我以為你百毒不侵。(注②)
從刀兵相見,到靈肉相合。
而他們互為對方的國君。
互為對方加冕。
幾個走過的路人紛紛對他們投以或溫和或打趣的微笑。
“等很久了嗎?”趙啓平摟着譚宗明的脖頸,感受着因彼此胸膛緊貼而相互傳遞着的體溫。他的聲音有點啞,透着脈動着的動容。
譚宗明推開他,沉聲溫言道:“有話之後再說。再留在這你就脫隊了。”
低沉的聲音在異國微冷的風裏,像一段柔和的琴曲,撫平了趙啓平心頭倦怠導致的躁動。
趙啓平還想說什麽,被譚宗明打斷了。譚宗明捏了捏他的手心,慢慢道:“你到了酒店給我發消息,我去找你。”
趙啓平的眼睛有點點酸。
“好。”他點了點頭,“我一到酒店就給你發消息。”
“乖。”譚宗明傾身在趙啓平額頭吻了一下,“快回去吧,我等你消息。”
旅行箱在地面滾動發出聲響。譚宗明看着趙啓平遠去的背影,心頭又暖又甜又滿又漲。
譚宗明發誓,這輩子為數不多的沖動全部都歸結于對方趙啓平帶來的致命的誘惑。他時而皎潔,時而放蕩,可無論怎麽做,譚宗明都從他眼裏讀出任何貞潔都無從比拟的美。
愛情啊……
譚宗明自嘲地搖了搖頭。
“他很有魅力。”似曾相識的女聲吐出一串英語。
譚宗明下意識地蹙眉,回過頭。
微風拂動着對方鉑金色的秀發,那雙翠綠色的眸子如同天邊璀璨的星辰。
“瑪索小姐,”譚宗明不着痕跡地提起幾分戒備,“您為什麽會在這裏?”
一縷發絲落在飽滿的紅唇上,高挑的法國女子伸出一只保養良好的手,輕輕撥動着耳畔的碎發,顯得天真又成熟。
“明天的瑞士之旅,譚先生還記得麽?”個別古怪的發音從這張口中吐出,都帶上了別樣的韻味。
譚宗明禮貌地笑了笑,“很抱歉,我不會同行。”
“因為他?”漂亮的綠眸向着趙啓平離開的方向遞過去一個眼神。
“因為我愛他。”譚宗明收斂了笑意。
黃昏時偷來你的肋骨釀酒,百年後好醉得有血有肉。(注③)
譚宗明曾在酒吧裏偷了一個吻,然後用了一個月在自己的骨血裏注入了一個名字。
綠眸的主人低頭笑了笑。
“好吧,我真的感到很遺憾,譚先生。”她頓了頓,帶着一絲希望地看向譚宗明,“譚先生不給我留一張名片麽?”
譚宗明認真地看向她:“我們中國有一句話,叫‘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很抱歉,我不太懂。”柔和的女聲帶着婉轉的疑惑。
“名片就不必了。”譚宗明禮貌地朝她點點頭,“祝您旅途愉快。”
“……好吧。”看着譚宗明從容而坦然地轉身離去,瑪索輕笑出聲,“也祝你們旅途愉快。”
她自顧自地聳聳肩,喃喃自語。
“真是不體貼呢,譚先生。”
當然不溫柔。
他的溫柔,全部留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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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托馬斯· 曼《死于威尼斯》
注②:徐志摩《寂寞人心》
注③:不太确定出處,總之這樣驚豔的句子并不是我寫的。
(英語消息對話出自Lollipop Luxury,相當陰吹思婷的歌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