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塵埃

如果說世界上還有一個人真心實意為她好的話,那一定是宋知夏,即使兩個人從前為了不同的人生觀價值觀而爆發過激烈的争吵,甚至一度斷絕了聯系,這裏面也許有她的故意逃避過去,但顧南風依舊毫無理由的相信,宋知夏不會傷害自己。

這種感覺在見她第一面的時候就在心裏紮根了。

“我來幫你”顧南風手裏即将滑落的飲水機水桶,被人穩穩地托在了手裏。

面前的女孩子紮着高馬尾,臉上洋溢着熱情的笑容,一身運功休閑裝,外套被解下來系在腰間,裏面露出的黑色短袖顯出玲珑有致的身材。

額上有薄汗,臉色紅撲撲的像是剛跑完步回來,宋知夏見她一直不說話,主動從她懷裏把水桶接過來,往樓上走去。

“你這樣不行啦,擡水呢要一只手扶穩這裏……”

南風回過神來,急忙跟了上去,“我幫你吧,很重”

宋知夏搖搖頭,唇邊咧開大大的笑容,簡直是步履生風,“這算什麽呀,比我在健身房舉的啞鈴輕多了”

南風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總算理解了什麽才叫女漢子,卻還是寸步不離地跟着她。

“幾樓?”

“四樓,407”

宋知夏點點頭,拐進了四樓的樓梯間,“诶,這麽有緣,我住你隔壁,405”

說着已經到了門口,南風準備接過來的時候,宋知夏已經推開了門,臉不紅氣不喘地又将桶放上了飲水機。

“好了,有時間過來找我玩啊”

“嗯……啊……哦……謝謝你,坐會兒再走吧”

“不了”知夏沖她揮揮手,轉身出了寝室門。

“我還記得當時你這麽小個人,比現在還矮些,抱着水桶在樓梯上步履維艱的樣子……”

顧南風打斷了她的話,“你很高麽?”

她是165的标準身高,而宋知夏也不過就是比她高了幾厘米吧。

“失之毫厘差之千裏”

“濃縮才是精華”

“哈哈,是嗎,那我摸摸精華在了哪”宋知夏笑的有些不懷好意,目光聚焦在了她的胸口,坐在沙發上不安分地倒向了她懷裏,伸出了鹹豬手。

顧南風渾身一僵,她知道知夏沒有惡意,但還是不可避免的戒備起來,往外坐了坐。

宋知夏神色一黯,終究是回不到過去親密無間了,只好換了一個話題,“南風,你現在身體怎麽樣?”

她還記得她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樣子,也是從那一刻她才知道生命是如此脆弱。

“沒事了”顧南風微阖了一下眸子,将腦海裏紛雜的思緒趕出去。

看得出她有一絲疲憊,宋知夏起身告辭,顧南風送她到門口的時候,她突然轉身,定定看着她,走廊裏昏暗的燈光下,眼底有一絲水汽。

“南風,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上一次她說這句話是什麽時候呢,曾經以為過了很久的事,想起來的時候仿佛也就發生在昨天,所有細枝末節都清晰無比。

“你好,我叫宋知夏,我看你也是經常一個人,不如以後我們一起吃飯一起上課一起玩吧”

圖書館的橘色燈光下,女孩子的笑容幹淨而溫暖,這是她們第二次見面,宋知夏的态度依然熱情而開朗。

而彼時的顧南風因為懷揣着難以啓齒的秘密,而在這個學校顯得格格不入,她有很多次看見過這個女孩子孤單的背影,像獨自綻放在懸崖的淩霄花。

顧南風愣了一下,看着面前伸出的潔白如玉的一只手,緩緩握上去,唇邊也帶了笑意。

“你好,我叫顧南風”

而直到各自都經歷了重大的變故後,她們又一次坐在了星巴克裏平心靜氣的喝咖啡,宋知夏的臉色蒼白,帶着大病未愈的憔悴。

“南風,你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顧南風的手掌上包了厚厚一層紗布,她用力握緊杯子的時候有血跡在一點一點滲出。

“知夏,可不可以不要走?”

說話做事自有一股風骨的顧南風,頭一次流露出哀求的意思。

“去英國留學的簽證已經辦好了,爸爸不會再讓我留在這裏的”

顧南風眼底有一種叫做希望的火光滅掉了,她笑了一下,“好,那一路平安”

“打擾一下,小姐,您要的晚餐送上來了”

門口傳來敲門聲,顧南風将煙掐滅在了煙灰缸裏,起身去開門。

酒店的菜色清淡而又不失精致,對于她的口味宋知夏向來都了若指掌,只是她卻一口都沒有嘗。

窗外的夜色逐漸深了,她的身旁也散落了一地煙頭,在每個無眠之夜,不靠藥物就只能用煙酒來麻痹自己,她就像被罩在透明玻璃罩裏的困獸,別人進不來她也出不去。

蕭敘白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在自己手機上出現過了,和以前很多次憤怒的質問不同,這次只是輕描淡寫一句話。

“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回來,我還是決定去她的家鄉看看,畢竟是曾經一起生活過的地方”

手機屏幕又亮起來,還是同一個人,如果她能回來,請告訴她我還愛她。

宋知夏忍住想要罵娘的沖動,将手機摔在了座位上,邵輝回過頭來看她,“怎麽了,誰惹你發這麽大脾氣?”

“沒什麽”宋知夏還是有些氣呼呼的,“只是覺得人就是犯賤,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邵輝笑了一下,繼續專心開車,“這本來就是人之常情,有什麽好奇怪的”

宋知夏沒有再開口,臉上的怒意一點一點褪去,變成了一股凄涼,她靠在座位上手撫上了自己的小腹,如果不是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大概她也不會選擇結婚,而邵輝也不會自己這麽好。

她已經失去過一個孩子,還記得那種冰涼器械伸進身體內鈍刀子割肉般的疼痛,而比身體更疼的是心底的負疚感,一個還未出世的孩子就被她活生生扼殺在了搖籃裏。

這是多麽殘忍的一件事,宋知夏緊緊阖上眸子,在邵輝看不見的地方淚流滿面。

婚禮當天熱鬧非凡,雙方賓客都來了不少人,除過新郎新娘的同事外,還有看在宋老市長薄面上而來的政商名流。

雖然已經退休,但宋爸爸眉目間隐有威嚴,顧南風過去打了個招呼,他皺了皺眉頭想說什麽,又忍住了,只揮揮手,“你去陪知夏吧”

作為伴娘的她也不輕松,穿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跑上跑下忙前忙後,還得替不宜飲酒的知夏擋酒,幾圈下來,臉色微紅,眼神有些迷離,仍是強撐住了笑意。

直到司儀的話鋒一轉到了自己的身上,“據說伴娘是新娘子的大學同學,多年閨蜜,今天也是光彩照人啊,不知道有沒有男朋友,相信我一定問出了在座許多男士的心聲”

話筒遞到了自己面前,顧南風微微愣了一下,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波瀾不驚,“有了”

林軒算是麽,她自己都不知道。

司儀沒料到她如此直白,微愣了一下,宋知夏已經将捧花遞到了她手裏,“南風,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當你的伴娘”

顧南風眼底迅速漫起一層濕意,她眨了眨眼,将淚水逼回去,“七年時間我認識你的時間比你身邊這個男人還長,我們都見證了彼此從青澀到成熟的過程,也曾互相指責争吵過,但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今天你結婚了,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愛你細心呵護你的人,我誠摯的祝福你們永結同心,白首不離”

顧南風的語調平和,帶着北方人的字正腔圓,又有南方姑娘的柔和,一番話說的很是感人,良久之後臺下才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而顧南風早已默默退場,婚禮繼續進行,大堂角落裏放着一架鋼琴,沐浴在日光下,她盯着看了很久,忽然鬼使神差般的走了過去。

“你為什麽這麽喜歡這首曲子?”

“因為這是舒曼寫給小他九歲情人克拉拉的鋼琴曲”

“那你教我吧,我也想學”

“嗯”

晦澀的音符從自己指尖慢慢流淌出來,到後來逐漸變得流暢,顧南風微阖了眸子,回憶不再變得黑白,許是因為今天這個大喜之日,竟然添了些色彩,亦是記憶中來自那人少有的溫暖。

優雅抒情的鋼琴曲配合着交換戒指的儀式将氣氛推上了□□,宋知夏偏頭看去,那人周圍光線裏有塵埃飛舞,柔和了原本冷清的眉目,好像一瞬間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個開學典禮上。

她也是一樣純白色的連衣裙,長發柔順地披散下來,隐在幕後燈光裏,手拿話筒唱了一首《fyou》。

原本柔和的嗓音唱歌的時候卻很有爆發力,配合着她激越的舞步,也将全場的氣氛推上了最高點。

散場的時候,顧南風正在後臺拿濕紙巾擦拭着眼線液,宋知夏連妝都來不及卸便拍了拍的肩膀離去。

“南風,我先走了啊,明昊在門口等我呢”

她偏頭看去,那個男孩子還穿着上臺跳舞時寬大的白襯衫,側臉有幾分桀骜,見她過來将手裏的煙頭随手扔在了地上,攬住她的肩膀往外走去。

顧南風抿了抿唇,沒有說什麽,收拾自己的東西離開。

知夏軟磨硬泡纏了自己一個禮拜,又每天辛辛苦苦排練只是為了和他同跳一支暧昧的舞,真的值得麽?

顧南風想起那天在車站見到的情景,想跟她說又覺得不好開口,肚子咕嚕響了一聲,還是先去食堂吃飯好了。

走到食堂門口的時候卻發現沒有拿飯卡,又只好匆匆忙忙回去找,正撞上引着人從禮堂門口出來的校領導,身旁跟着的女人年紀不大,笑容頗有幾分矜傲,阿瑪尼的襯衣外搭着風衣外套,英倫風的短靴拉長了整個身材比例,顯得既職業又帥氣。

她微微勾起唇角笑,語速緩慢,吐字清晰,“哪裏,陳校長客氣了,畢竟這也是我的母校……”

顧南風如遭雷擊,那個噩夢般的夜晚又重新浮現在腦海裏,她忍住拔腿就跑的沖動,低着頭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從側門溜進去的時候,蕭敘白早就發現了她。

“顧同學,你是在找這個麽?”

她晃了晃手裏薄薄一張卡,顧南風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渾身的血液都好像停止了流動,手腳冰冷。

所有人的目光都戳了過來,顧南風如芒刺在背,只好硬着頭皮迎上她的目光,“謝……謝謝……”

“不客氣”蕭敘白唇角又揚起了一如既往的輕笑。

陳校長眯了眯眼,好像也認出了這就是剛才唱歌的那個女孩子,笑容帶了些善意,“哦,你就是剛才唱歌的那個,你們的節目很不錯嘛,非常有表現力”

末了又轉頭看向了蕭敘白,笑容多了一絲讨好的意味,“蕭總認識?”

怎麽看都不像是陌生人,蕭敘白亦不是愛管閑事的人。

“這麽多年沒回來,既然認識不如就讓這位同學帶你好好逛逛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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