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優雅的事實

連祁一愣,随後便反應了過來。

原來謝澤認出了他,知道他們曾經打過一架,那一次戰鬥中連祁受了重傷,最後使了點手段才從這個獵人的手中逃了出來。

不過事情也過去了有半年了,獵人平日裏不是經常斬妖除魔,怎麽會就盯着他這麽緊緊不放?

他的血液有一種奇異的香味,對于血族還是人類來說都是這樣,謝澤恐怕就是通過這點認出來的。

連祁看上去毫不在意的攤了攤手,道:“啊,被認出來了。”

“不過獵人先生,我們還真是有緣,做什麽都能被你碰上,我都在想——”

他眯了眯眼,笑容中帶了一絲誘惑。

“你是不是故意跟着我的呢?”

謝澤皺了皺眉頭。

他的表情和平時有些不同,神情似乎更加的嚴肅,眼神中彌漫着有些不太正常的暴戾,嘴唇的顏色過分的白了,甚至隐約透着一股青色。

連祁感覺到他周身的氣息不穩且雜亂,像是無數把刀子混雜在一起,哪怕是單純的靠近都有一種被割傷的錯覺。

這和他當初第一次和謝澤戰鬥的時候有點像,那個時候的謝澤也給了他這樣的感覺,看來獵人大都有病,一戰鬥起來,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怪不得以謝澤的實力還經常受傷,想想如果每次戰鬥都和他們第一次戰鬥時那種不要命的樣子,時不時的受傷倒算是正常了。

連祁被這滿地的血腥味也熏出了幾分嗜血性,他周身的魔氣毫不掩飾的釋放了出來,溫順的環繞在他的身側。

不大的美術館頓時充滿了妖魔的氣息,縱然連祁的氣息比一般妖魔要純淨很多,但是卻仍然和獵人的力量産生了本能的排斥。

謝澤率先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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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祁沒想到他動手如此幹脆,紅刃攜帶着暴戾的氣息迎面而來,速度極快,幾乎在轉瞬之間便到了眼前。

紅刃的鋒利之處絕不是他目前的防禦能夠抵擋住的,連祁沒有硬抗,而是看準攻擊的軌跡移動了一下身體,然而——

謝澤的刀尖随着連祁的躲閃而微動。

瞬間。

紅刃從胸口直直的刺入!

尖銳的痛感刺激着神經,比普通人類對于痛感更為敏銳的血族閉了閉眼,左手緊緊的攥住了紅刃的刀身,鮮血順着手掌往下緩緩流淌。

謝澤距離他極近,近的他都能看清謝澤臉上每一點微小的表情。

謝澤的瞳孔中似乎有一絲紅光閃過。

連祁咳了幾聲,咳出了幾絲血液,他不在乎的舔了舔沾了血的嘴唇,就像是一只食人心的妖魅。

“謝澤,”這是連祁第一次完整的稱呼他的名字,“你到最後一刻還是手軟了。”

紅刃穿透了胸膛,刃尖卻在觸及心髒之時卻微微偏移,擦着心髒而過。

對于化為了人形的妖魔來說,心髒和人類一樣都是致命點。

“你真是一個優秀的獵人,”連祁放開了左手,輕輕地舔舐着手掌心流下的血液,“你很早就懷疑我是妖魔,卻一直都在試探。”

“你為什麽不直接出手?是因為那個時候的我太像人類了,而你是獵人,獵人注定是驅妖降魔,而不能把刀刃對向自己的同胞。”

連祁又用上了那種低啞惑人的聲音。

“然而,你真的是那種,充滿了正義感的獵人嗎?”他笑了笑,帶着一種漫不經心的諷刺,“獵人先生,你不覺得你戰鬥的時候,太過于拼命了嗎?”

話一出口,連祁注意到謝澤的瞳孔一縮。

黑發紅眸的血族伸出右手撫上了獵人的臉頰,壓低了聲音,就像是戀人之間輕聲的低喃。

“你應該知道,每一個妖魔都有着他獨特的天賦,有些時候,能夠做到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你知道嗎,我在你身上聞到了夢魇——唔!”

謝澤握着紅刃的手抖了一下,鋒利的刃身随之而動。

紅刃現在仍然插在連祁的胸口處,微動使得它的刀身劃傷了連祁的心髒,帶來了劇烈而尖銳的痛感。

“別亂動,”連祁白着一張臉,用兩根手指輕輕的搭在了刀刃上,“你真的想殺了我嗎?”

謝澤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握住紅刃的手仿佛被什麽東西灼傷了一樣,突然之間變得滾燙。

他皺了皺眉頭,輕輕地将紅刃從連祁的胸口抽了出來,幾股血液也随之而出,濺在了謝澤的手背之上,像是一朵朵綻放的小花。

連祁往後退了幾步穩住了身形,被額前發遮住的雙眼中閃過了一絲了然。

“為了克服夢魇,你嘗試過很多方法,對嗎?”連祁站在距離謝澤三步遠的地方,鮮紅的雙眸帶着一絲溫和,“我們這一族中,有一種療法叫做‘适應性克服’,也就是說,通過不斷地加大某種事物的量并且每日每夜的熟悉它,來達到最終适應的目的。”

“我的力量在所有的妖魔之中算是比較純淨的,”他輕描淡寫,“對于力量的控制也很好,真的打起來也不會一時半會就死掉,萬一你失控了,說不定還能揍回去。”

血族,從來都是擅長蠱惑人心的一族。

“怎麽樣?”連祁的臉色原來越白,唇色卻像染了血一樣的鮮紅,“要不要考慮一下?”

謝澤周身的氣息時而溫順時而淩亂,連祁已經盡量收斂了自身所有的魔氣,不要讓它們和靈氣相排斥。

謝澤緊緊地握住了紅刃的刀柄,指尖泛着青白色,手背上青筋浮現。

他有那麽一瞬間,似乎陷入了沉思。

就是這個時候。

連祁掩藏了渾身所有的危險性,尖銳的犬齒咬破了舌尖,口腔內充滿了自己血液的氣息。

他三兩步上前,伸手拽住了謝澤的衣領。

兩個人的唇瓣交疊。

冰涼而柔軟的感覺傳來,帶着一股特有的甜香,謝澤看着連祁近在咫尺的雙眸,那種驚心動魄的美麗讓他有一瞬間的晃神。

連祁咬破了謝澤的舌尖。

兩個人的血液同時在口腔中彌漫,交融,一種奇妙的感覺突然之間在心頭炸開,血液交換之時宛如打開了某個開關,某種冰冷的力量從口渡入,和他體內的力量互相共鳴。

“人類不知道這種利用契約的方式吧?”連祁感受着謝澤血液的甜美氣息,忍不住眯了眯眼,“就像表世界中具有法律效應的合同一樣,平等契約也具有同樣的作用。”

“你其實內心是願意的,”他放開了謝澤的衣領,扯了扯嘴角,笑容中帶了點其他的東西,“不然的話,契約怎麽會成功呢?”

“你要是現在殺了我的話,違背契約所帶來的後果……”

說到最後,連祁的聲音逐漸的小了下去。

血族的自愈能力早就已經在緩緩的修複着他的傷口,但是過多的血液流失和強行結契的負擔卻已經超過了連祁的承受能力。

他整個人宛如脫力一樣向前倒去,渾身飄出了細碎的白色光點,身體也在光點之中逐漸的變小。

一只小小的蝙蝠出現在了半空之中。

蜷縮起來了翅膀,雙目緊閉,像一個毛絨小球一樣朝着地面落去。

美術館中的魔氣随着連祁本體的消失而一掃而空。

謝澤周身的氣息陡然之間溫順平靜了下來,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接住了空中跌落的小蝙蝠。

掌心一團溫熱的毛茸茸。

他看着小蝙蝠的眼神複雜極了,像是在進行着內心的激烈交戰,好幾次的眼中都流露出了決然果斷的神色,卻在觸及小蝙蝠蜷縮起來的小身體時,變成了一種沉默的溫和。

片刻之後,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謝澤将小蝙蝠放進了上衣的口袋之中,口袋開在胸口處,小蝙蝠暖烘烘的身體貼在心口的地方,像是一個小小的熱源。

一個中年獵人帶着一個小隊趕了過來,剛一沖進美術館的五層,就聞到這裏不僅有妖魔身上的腥臭,還帶這一股頗為奇異的甜香味。

他們匆忙往氣味傳出的位置靠近,看到謝澤獨自一人站在那裏,周圍一片狼藉,地上滿是血跡,而謝澤手中的紅刃上也有血液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我們聽說這裏來了一只強大的人形妖魔,”中年獵人說道,在他的身邊站着臉色蒼白的謝晴,“不知道現在這是——”

“逃走了,”謝澤打斷了他的話,一邊将紅刃收起,一邊踏着滿地的鮮血走了過來,“一共兩只妖魔,其中一只已經死亡,另外一……個,在打鬥的過程中逃走。”

“參與襲擊人類的妖魔已經死亡,另外一個和這次事件沒有關系,”謝澤道,“現場不要動,我會讓專人來收拾。”

中年獵人點了點頭。

一邊的謝晴有些失魂落魄,見到謝澤,她忍不住想要開口問些什麽,但是又想到謝澤對于妖魔的态度,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去。

為什麽……祁祁會是……

謝晴覺得心中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塊一樣。

想到醫院之中重傷未醒的謝璟,又想到連祁幹淨溫暖的笑容,獵人和妖魔之間剪也剪不斷的交雜在她的內心繞了一團又一團,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

謝澤回到家時,已經接近傍晚。

這個季節的天黑得很快,還沒到晚飯的點,路上已經亮了路燈,行人頂着寒風匆匆往回趕,破敗的樹枝在風中瑟瑟發抖。

謝澤進了卧室,關好窗戶拉上窗簾,小心翼翼的将口袋中的小蝙蝠給捧了出來。

他把連祁化身的小蝙蝠放在了柔軟的床鋪之上,轉身去浴室沖了一個三分鐘的戰鬥澡,沖幹淨了渾身的血腥味之後便坐在床邊,靜靜的盯着蜷縮成一個小球的蝙蝠。

良久,他感覺到了渾身上下傳來的疲憊感。

多日的戰鬥對人類的身體帶來了巨大的負擔,謝澤關了燈,側身躺在床上,把小蝙蝠放在了身側,随後便陷入了睡眠之中。

在半夢半醒之間,過去的記憶宛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

二十年前,妖魔暴動。

謝家作為獵人工會的創建家族之一,在這場暴動之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嚴重打擊。

妖魔的來襲毫無預兆,當時,謝父正在外抵抗着來勢洶洶的妖魔大軍,而此時的謝家別墅之中,只有謝母帶着三個幼小的孩子。

謝家是獵人世家,剿滅過無數妖魔,自然也有無數妖魔對其心存敵意,那天夜晚,妖魔悄然繞過獵人大軍潛入謝家,展開了一場慘無人道的虐殺。

五歲的謝澤和尚在襁褓之中的弟弟妹妹被謝母藏了起來。

他透過防禦罩的縫隙,看到了妖魔是如何将他的母親虐殺致死,然後分食。

夢魇就是在這個時候被吸引了過來。

夢魇是一種游離在空間裂隙之中的妖魔,沒有形體,也沒有主動攻擊的力量,它甚至于沒有一個清晰神智,只會被特殊的血脈和心靈的縫隙所吸引。

每一個獵人世家都有流傳下來的特殊血脈,這份血脈賦予了他們特殊的能力,而謝家的血脈中帶有一絲黑暗的氣息,這正是夢魇最為喜愛的。

在之後的五年之中,謝澤每一次的夢境,都會受到夢魇的污染。

夢境變得無比的真實且記憶深刻,夢境之中是鋪天蓋地的妖魔,它們用着尖銳的獠牙啃食着他的身體,魔氣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耳邊環繞着妖魔的嘶吼和母親的慘叫聲。

謝澤的精神在一次次的夢境之中逐漸支離破碎。

謝父當時沉浸于愛妻的死亡,每天将自己泡在無盡的工作和戰鬥中,等到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大兒子有所異常時,謝澤已經十歲了。

獵人世家中,對于後代的訓練開始的很早,但是真正接觸妖魔是在十歲的時候,由長輩的帶領去感受戰鬥的氣氛,而等他們實力足夠的時候,才會開始第一次的獨自戰鬥。

謝澤十歲那年,謝父接了一個簡單的小任務,目的就是為了讓謝澤感受一下妖魔是怎樣的一種生物。

然而,令他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當妖魔的魔氣一散發出來,他正準備提醒謝澤去感知這種氣息,回頭一看卻發現,僅僅十歲的謝澤突然之間雙目赤紅,渾身上下滿是瘋狂與暴虐的氣息。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謝澤已經沖了上去,妖魔凝聚出的魔氣将他的身體割出一道道見骨的傷口,但是他仿佛毫無知覺,手中的刀刃穿過了那只妖魔的心髒,血液濺了滿身。

謝父此時才意識到了謝澤的情況很不對勁。

他最後發覺到了夢魇的存在并且将它驅除,但是在人格心智形成了最關鍵時期,謝澤卻每夜都被迫與無數的妖魔戰鬥,他因此獲得了遠超同齡人的戰鬥能力。

但是這個孩子的精神已經完全被毀掉了。

謝父後來想盡辦法進行精神方面的治療,情況有所緩解,但是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直到現在,謝澤在面對妖魔的時候,越是強大純淨的魔氣越能刺激他心中的殺虐,這種宛如一命換命的戰鬥方式讓他常年與傷為伴,謝父縱然擔心,但是卻無可奈何。

……

清晨,天微亮。

謝澤從深沉的睡夢中醒來。

屋內一片昏暗,只有角落中的那株植物偶爾會閃過一絲微光。

他摸了摸額上不知何時沁出的冷汗,覺得渾身的疲憊感還沒有完全消除,這一夜他睡得并不好,連祁白天說的話誘起了他過去的回憶,那些紛雜斑駁的畫面困擾了他一整個晚上。

連祁……

他低下頭看向身側小小的一團。

睡覺之前他把小蝙蝠放進了被子中,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又自己滾了出來,四腳朝天的躺在他的枕頭上,翅膀遮住了身體,在那裏呼呼大睡。

謝澤說不清楚心中是怎樣的感覺,他知道自己面對妖魔會失控,所以本能的希望,那些并沒有作惡,并不應該被殺死的妖魔能夠離他遠一點。

最好離人類遠一點。

明明是妖魔,為什麽非要隐藏身份,混跡在人類之中呢?

謝澤輕輕的伸出了手,撫摸了一下連祁小蝙蝠翅膀縫露出來的一撮絨絨的毛。

然後,被打擾了的連祁小蝙蝠動了動身子。

謝澤的手指頓住了。

迷蒙中的連祁本能的在尋找着食物,他失血太多,身體太過于虛弱,才會幻化成這種形态來維持着生命。

小蝙蝠扇了兩下翅膀,一步一摔的抱住了謝澤的食指。

尖尖的兩顆小牙齒繼承了血族的鋒利程度,毫不費力的刺穿了手指的皮膚,留下了兩個小小的傷口。

兩滴鮮血冒了出來,很快便融成了一大滴血。

謝澤感覺到了一陣細微的刺痛,随後便發現連祁小蝙蝠伸出了柔軟的舌頭,輕輕地舔舐着指尖的血液。

那種濡濕而溫熱的感覺從手指傳來,像是一根羽毛撓在上面,同時也撓在了心裏。

連祁小蝙蝠的體型不大,虛弱太久一次的進食量也不多,舔了幾滴血之後就足夠了,他又輕輕的舔了舔傷口處,然後就又蜷成了一小團,陷在柔軟的被子中睡着了。

謝澤的心中泛起了一種柔軟的情緒。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扯過了一個被角蓋在了連祁的身上,然後輕輕的躺了下來,同樣進入了睡眠。

作者有話要說: 77:有病,我來幫你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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