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潔白素雅的靈堂內,無數名流藝人齊聚在此,跟聞名業內的大導演楚夏星最後告別。他們身着肅穆的衣裳,輪流排隊來到靈堂照片前完成儀式,神色悲痛地跟其親屬握手。
因為楚夏星并無丈夫及子女,所以葬禮由外甥女韓楚寧代為操辦。韓楚寧今年二十四歲,她如今滿臉憂傷、神情黯淡,盡管楚夏星名義上是她大姨,但在情感上不亞于半個媽,自然對其打擊甚大。
韓楚寧強打精神接待來悼念的人,楚夏星在圈內名望頗高,男男女女來的人也不少。
“如果不是楚導當年提拔我,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她絕對是巾帼不讓須眉的大導演……”男人說着就紅了眼眶,他突然哀嚎一聲,哭喊道,“導兒啊——小王來看你啦——”
韓楚寧看着哭倒在地的男人,她頓時有點不知所措,最後也默默地落下淚來。衆人見狀也不好再勸,坐地大哭的男人曾跟随楚夏星工作多年,外人只當他對楚導感情深厚。
“拉倒吧,擱這兒說我巾帼不讓須眉,當年搞我時沒見你記得提拔。”楚夏星懶洋洋地飄過痛哭的小王,她覺得對方的哭聲實在刺耳,又飄回半空中,忍不住嘀咕道,“有本事你到下面來看我啊,居然還給自己加戲演上了……”
楚夏星現在是一團魂,她正在自己的葬禮上空巡視,聽着下方的哭哭啼啼頗感鬧心。
她并未對自身的死亡心生悲痛,六十多年的風霜為她增添閱歷,到她的年紀很多事已經看開,葬禮說到底也是形式。
她在靈堂裏飄蕩一會兒,便無聊地想要随風飄走,親友們真情實意的淚水讓她心裏發堵,路人們虛情假意的表演又讓她感到煩躁,只想錘爆這些人狗頭。
因為她一輩子都在名利場中工作,即使是在她的送別葬禮之上,這種表演習氣仍不減半分。她曾跟昔日好友為利益決裂,也曾跟競争對手聯盟而和解,如今所有人都好似忘卻過去的愛恨糾葛,在此齊聚一堂或真或假地為她哀悼。
楚夏星生前被人愛過也被人恨過,而她在死後由于自己的成績而封神,她成為影史上的完人。
楚夏星懶得聽衆人在葬禮上吹捧她的成就,她索性悠然地飄了出去,自由地飛向天空,甚至沒有回頭。
她感覺做游魂頗為有趣,還認識不少同樣剛離世的游魂,它們共同在天空中飄蕩,等待頭七回家的時刻。據說,它們在經歷完頭七後,就能自然而然地消失。
“為什麽它長得跟我們不一樣?”楚夏星望着身邊宛如星河的金白色魂魄,卻發現其中夾雜一枚淡藍色的異類,自然頗感好奇。她向來膽子奇大,說話也坦坦蕩蕩,即使不認識周圍的魂魄,同樣敢張口發問。
“啊,那是一枚生魂,估計是不小心混進來的……”旁邊的魂魄居然真的應答。
“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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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身體還未死亡,魂魄卻意外離體,倘若不及時返回,就會失去性命。”
楚夏星相當驚訝,贊嘆道:“你懂得還挺多?生前是做什麽的?”
回答的魂魄不好意思道:“貧道略懂一二而已。”
楚夏星一聽對方的自稱便有主意,原來此魂生前是修道的,便調侃道:“那你确實只是略懂一二,不然也不會混在我們的隊伍裏。”
楚夏星:你們搞玄學的不都該長生不老?
道士魂魄無奈道:“超越生死是通天修為,貧道自然也要經歷生老病死……”
楚夏星:“生魂能離體多久?”
道士魂魄:“尋常人至多一兩個小時,再多就會性命危急。”
楚夏星聞言一愣,她立馬俯身飄下去找生魂,忙不疊道:“那還不趕緊把它攆出去,讓它跟着我們找死啊!”
道士魂魄:“哎呀,這種生魂大都精神不穩定,它說不定覺得你多管閑事。”
正常人的魂魄不會離體,離體的生魂基本或多或少有點問題,說不定早就一心求死。
道士魂魄話音剛落,楚夏星已經飄出去好遠,她霸道的聲音還随風傳回:“我不要它覺得,我要我覺得!”
楚夏星身為天蠍座導演,她生前就控制欲極強,在劇組裏發號施令、說一不二,恨不得要調度周圍的所有人。外甥女韓楚寧自小就被她管得明明白白,更不用說工作裏碰到的其他下屬,全都被她擺弄來擺弄去。
楚夏星才不怕被罵多管閑事,她要是覺得什麽事情不對,一定會跟對方掰扯清楚,幹脆直奔藍色生魂而去。
魂魄彙聚成的金白星河之中,微弱的淡藍生魂若隐若現。
天空中,無數魂魄在此共舞,猶如一幅神秘而壯美的畫,又像是一場荒誕離奇的幻夢。
藍色生魂哭哭啼啼、無心求生,它說自己已經活不下去,還不如一死了之。楚夏星向來雷厲風行,她先将藍色生魂暴錘一通,又苦口婆心地開解它許久,給它灌了好多人生雞湯,終于勸住吵嚷着自殺的生魂。
令人遺憾的是,盡管藍色生魂放棄求死的念頭,但卻在長久的飄蕩中耗盡時間,它并不知道如何回到自己的身體裏。
“這估計就是天意吧,雖然我已經找不到回家的路,但在我徹底魂飛魄散之前,還有人願意勸我活下去,我已經知足了……”
“真抱歉,我也不是人,只是一團魂。”楚夏星眼看藍色生魂越發黯淡,她不由焦灼道,“等等,肯定還有辦法,剛剛那個道士魂呢?”
道士魂飄蕩下來,無奈道:“沒用的,要有活人叫它的名字,它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咱們都是死魂,沒辦法幫它的。”
“不會再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媽也走了,我沒有家了。”藍色生魂語氣低落,“就這樣吧,我本來割腕還怕疼,用這種方式消失也挺好……”
楚夏星眼看着它在風中緩緩黯淡、逐漸消散,盡管她已經成為一團死魂,但親眼目睹生魂的消失,心裏卻頗不是滋味,索性問道:“丫頭,你叫什麽名字啊?”
楚夏星勸解生魂的時候,她聽對方講述過一些事情,總覺得生魂還是年齡不大的小姑娘。她在自己的葬禮上內心毫無波動,但看着年輕孩子的隕落卻于心不忍。
“我叫楚夏芯。”
“夏芯?夏星?咱們名字好像,還挺有緣的。”楚夏星喃喃道,“楚夏芯,楚夏芯……”
楚夏星又輕喚一聲藍色生魂的真名,便見它猶如轉瞬即逝的煙花,徹底消失在空中,再也尋不得歸途。
“謝謝你叫我的名字。”
這是藍色生魂飄散前最後的話,讓楚夏星頗感悵然。
她在半空中懸浮許久,又追上其他死魂,回到大部隊之中。
楚夏星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中的她是一枚無形體的金白魂魄,在半空中跟藍色生魂對撞,強迫對方回到原本的身體裏,最終卻遺憾地望着它消散。
“楚夏芯(xīng)!楚夏芯(xīng)!快醒醒!”
“真能給我添麻煩……”
“你是瘋了嗎?要死也別死在這裏啊!?”
“楚夏芯(xīng)——”
楚夏星終于被一聲暴喝驚醒,她煩躁地睜開眼睛,心想誰敢連名帶姓地叫自己,口吻還如此不客氣,卻發現自己躺在浴缸裏,身上也軟綿綿的。她身處封閉的浴室裏,身邊的人也不是外甥女韓楚寧,而是相貌平平的陌生女人。
經紀人小程眼看着對方蘇醒,她長松一口氣,緊接着便破口大罵:“楚夏芯(xīng)!你有毛病嗎?你生怕新聞鬧得不夠大,現在還要玩割腕啊!”
“我告訴你,你別搞這種非主流小女生的套路,還傷春悲秋地躺在浴缸裏流血,割腕自殺的成功率只有20%,更多留下的是殘疾……”
楚夏星怔愣地擡起白皙的手腕,果然看到數道傷口凝滞後留下的疤痕,已經不再流血。楚夏芯說自己很怕痛,她當初閑聊時說起割腕的事,還曾被楚夏星語重心長地教育一通。
楚夏芯确實沒有割腕成功,最後卻由于生魂離體而消失。
楚夏星回想起藍色生魂,又面對突如其來的陌生狀況,她還未完全緩過神來。
“楚夏芯(xīng),你在聽我說話嘛!”經紀人小程見她雙目無神,當即不耐地開口提醒。
“楚夏芯(xīn)。”楚夏星被陌生女人的吼聲嚷得頭疼,下意識地想要揉一揉太陽穴,卻又牽動手腕上的傷口,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她好像意識到自身發生的怪事,這世界上跟她名字相仿還割腕的小姑娘不多。
經紀人小程一愣:“什麽?”
楚夏星挑眉斜她一眼,淡淡道:“楚夏芯(xīn),是芯不是星,你前後鼻音不分?”
因為陌生女人剛開始喊不準發音,所以楚夏星才會誤以為有人在喊自己。她覺得這件事情就離譜,沒人将生魂楚夏芯叫回去,卻莫名其妙把自己喊過來。
楚夏星如今職業病發作,她就是聽不慣錯誤的讀音,感到渾身不适。即使現在是配音盛行的年代,她還是抵觸演員在現場忘詞,更何況是直接念錯音。
楚夏星:生魂都涼了,你還喊不準!
小程被對方堵得語塞,随即惱羞成怒道:“楚夏芯(xīng),你無聊不無聊啊!?”
楚夏星思及此處不是片場,讓步道:“算了,你好像嘴拙發不出這個音,那不強求了……”
“五六個小時不接電話,就知道在屋裏瞎胡鬧,你要找死就找死吧,我也懶得管你,但別死在公司租的房裏!晦氣!”經紀人小程被對方态度氣得半死,她原本就跟楚夏芯關系一般,剛開始真怕藝人死在浴缸裏,現在見對方恢複精神還頂嘴,她頓時又恢複老模樣。
經紀人小程勃然地将手裏的檔案袋往桌上一甩,她也不願跟如今醜聞纏身的楚夏芯多打交道,直接撞門離去。
楚夏星暈暈乎乎地從浴缸裏爬出來,雖然手腕上的傷口結痂,但失血卻是實打實的。她不想向态度一般的陌生女人求助,加上也不了解楚夏芯周圍的處境,自己最好還是少跟這些人接觸。
楚夏星只會向最信任的人尋求幫忙,她在狹窄的屋裏轉悠一圈,找到楚夏芯的手機,撥通早就熟記的電話號碼,緊接着聽到韓楚寧熟悉而低落的聲音。
“喂,您好。”韓楚寧最近忙着操辦楚夏星的喪事,她的心情着實不好,連帶聲音都發啞。
楚夏星泰然道:“喂,寧寧,我是你大姨,你趕緊叫車過來接我,我在……”
楚夏星遲疑地環顧四周,她也不知道此處是哪裏,一時面露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兒,等我研究明白再發你位置,你待會兒帶一份小炒豬肝過來,再配一份西芹百合……小炒豬肝別加辣,不利于傷口愈合。”
“……”韓楚寧聽着電話裏的陌生女聲,又發現對方自稱楚夏星,她頓時兩眼發懵,一時有點不知所措,感受到生活深深的惡意。
韓楚寧:我正悲痛不堪地為長輩辦喪事,居然有人恬不知恥地給我講鬼故事!
楚夏星望望手腕的傷,繼續絮叨道:“對了,你一會兒再送我去趟醫院,也不知道有沒有落下什麽病根……”
韓楚寧心想對方怕不是病在腦袋,所有人都知道她大姨剛走,還有人敢往槍口上撞。她不悅道:“我不知道您是什麽心态,但我覺得您的行為相當惡劣,這真是見鬼的笑話!”
韓楚寧:我大姨已經沒了,你還來裝神弄鬼!
下一秒,韓楚寧便果斷地挂斷電話,她向來有涵養不罵髒,無心跟對方糾纏。
楚夏星頭一回被親親外甥女挂電話,同樣有點發愣:“?”這小崽子的叛逆期來得突如其來?
楚夏星憤憤地回撥電話,她難得被小輩忤逆,怒道:“誰跟你說人不能見鬼啦?我這不就過來讓你見識了嘛!?”
韓楚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