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休息時間過後，楚夏星略微補妝，又重新回到劇組，進行下一輪拍攝。
《遙遠心上的你》是一部小成本的科幻愛情劇，講述地球人女主跟外星人男主談戀愛的故事。導演是一個整日吹噓、油膩自大的中年男人，男主是一個臉型方正、小麥膚色的十八線鮮肉，劇本是一個毫無邏輯、亂七八糟的故事，簡直是集齊所有的撲街劇要素。
當然，楚夏星也為該劇的撲街貢獻一份力量，畢竟她現在是上過社會版新聞的十八線黑紅藝人，名聲同樣不算好。她每天在劇組裏心如止水，反正混就完事兒了，這破配置還能指望拍出稀世之作？
“唉，我們轉場拍下一條！”男導演姓王，他如今悠然地坐在監視器後面，一手握着紙質劇本，一手握着對講機。身邊的助理還端着小風扇，貼心地為導演降溫，王導完全是十足的皇帝派頭。
在楚夏星眼裏，王導就是沒本事的混子，對方估計從未正經地導過戲，以前只是在劇組裏瞎混，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攝影組按部就班地把機器架好，王導則将劇本翻得嘩嘩作響：“我看看，該誰了……”
楚夏星早就看過通告單，她不等王導率先開口，便自然地走到鏡頭前，精準地找到自己的位置。男主角名叫曹彥剛，他同樣是第一次拍劇，蹩手蹩腳地在楚夏星身邊晃蕩，每回面對鏡頭都有點尴尬。
王導盯着監視器上的畫面，招呼道：“唉，你再往左邊一點，現在不太對……”
曹彥剛看看楚夏星，又望望王導，他茫然地指指自己，不确定道：“是我嗎？”
楚夏星：“是你。”
王導：“當然是你！不是你還能是誰！？”
曹彥剛恍然大悟，他趕忙笨拙地調整位置：“哦哦哦……”
王導皺眉道：“不對不對，你還是回去吧，往左邊也不行，你再往後一步。”
曹彥剛見導演皺眉，頓時更加緊張，立馬往後退一步。
王導望着監視器畫面，他摸了摸下巴，抱怨道：“怎麽回事啊？怎麽就那麽別扭？還能不能拍？”
曹彥剛以前沒有拍過戲，他完全将王導的話奉為聖旨，如今遲遲達不到标準，頓時急得額頭冒汗。雖然王導是一個外強中幹的混子，但震懾沒拍過戲的小演員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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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彥剛心虛道：“……王導，我哪裏做得不對嗎？”
王導：“我想想啊，你往斜後方邁一步……”
楚夏星聽聞混子導演的胡亂調度，她真沒想到如此簡單的鏡頭都要那麽久，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直接伸手拽着曹彥剛衣角，讓他往自己身邊靠兩步。她看曹彥剛滿臉茫然，淡淡道：“眼睛看我身後的鏡頭。”
“我不是說往斜後方走，你怎麽還往那邊挪……”王導盯着監視器內亂動的曹彥剛正要發怒，但他看清現在的拍攝畫面，聲音又逐漸降低，驚奇道，“咦，這好像也能行，先這麽拍試試。”
楚夏星：“……”什麽叫試試？你拍戲都是瞎試？
楚夏星聽着王導蠢笨如豬的話語，她一度想要發怒擰下對方的腦袋，但思及自己曾跟韓楚寧約定，絕不在劇組裏随便掐架，又暗自壓下冒火的暴脾氣。
劇組是講規矩的地方，演員随意頂撞導演屬于大不敬，除非演員的咖位遠超導演。
一條戲終于拍完，楚夏星心煩得不行，略微暴躁道：“菁菁，明天給我泡菊花吧，我感覺快要上火了。”
助理李菁：“好的，最近确實太曬，難免熱得上火……”
楚夏星：“不，我是氣得上火。”再這麽拍下去她要炸了，感覺每天跟過家家一樣。
楚夏星在旁邊喝茶降火，努力調整回老年人的佛系狀态。這部戲徹底擊碎她所有的演員幻想，她覺得自己過去選擇做導演太正确，這樣永遠不會有蠢貨在劇組對自己指手畫腳，最多應付一下制片人及資方。
“你好厲害啊，每回都是一條過，好有演員的天分！”曹彥剛同樣拍完休息，他瞧見不遠處的楚夏星，忍不住上前贊美。
盡管楚夏星決定在《遙遠心上的你》劇組裏瞎混，但她的演技綽綽有餘，吊打一衆十八線小演員，連王導都挑不出毛病來。曹彥剛就完全不如楚夏星，每條戲都要痛苦地重拍好幾回，加上王導也時常沒有準主意，着實折磨劇組裏的人。
楚夏星喝了一口茶水，她瞥一眼面前的曹彥剛，應聲道：“是嗎？但你其實不太适合演這種戲。”
曹彥剛一向是憨憨的性格，他聽到直白的點評非但沒生氣，反而好脾氣道：“我可能沒有演員天分吧。”
楚夏星：“不，我是說你外型不适合演偶像劇，戲路就沒有選對。”
曹彥剛的五官不夠精致，更偏向硬漢派的氣質，甚至稍顯憨厚，說實話他的顏值跟劇組扮相直接關聯。如果他去演一些硬朗踏實的角色，沒準還能混出頭來，但走偶像劇奶油小生路線，那簡直就是離譜。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曹彥剛傻呵呵地撓頭，又好奇地問道，“對啦，你剛剛怎麽知道我該站哪兒？王導當時都沒主意呢！”
王導經常在片場亂試演員站位，偶爾又冷不丁地冒出新想法，想要大膽地試試別的鏡頭。他往往有一出是一出，最後再将其全部廢棄。
楚夏星剛剛暗中指點曹彥剛的位置，讓他頗感意外，這才悄悄詢問。她心裏好似明鏡一樣，每次都準确地找到定點，仿佛能猜到監視器上的畫面，連每臺機位的景別都一清二楚。
楚夏星回想起亂七八糟的拍攝就蹿火，她不耐地挑眉，冷聲道：“因為他是豬，所以沒主意。”
王導做導演連講戲都不會，這恐怕是連豬都不如。豬肉最起碼能賣高價，他就純屬吃幹飯的廢物。有的導演會搞分鏡頭腳本，更有經驗的則是心裏揣着分鏡，只有王導這種沒譜的才會現場瞎試，可不就浪費衆人時間。
如果楚夏星過去如此直接地表達不滿，她必然會吓得周圍人一秒噤聲，他們都不敢在此時觸楚導黴頭。
然而，曹彥剛是天然系的憨憨，他好像生來對氣氛不太敏感，非但沒有閉嘴，反而樂呵地提醒：“你說話好像小孩兒啊，還跟導演置上氣啦，咱倆私下聊一聊倒沒事，但你在王導面前還是客氣點。”
曹彥剛只當楚夏星是剛工作不懂收斂鋒芒，他并沒有夏宏般察言觀色的能力，自然對楚夏星身上的氣場免疫，真把她當做普通小姑娘。
他沒覺得楚夏星有多大殺傷力，誤以為她是拍戲心煩鬧情緒，又怕她得罪王導被穿小鞋，所以還善意地提點一番。
“……”楚夏星難以置信地望着曹彥剛，她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連十八線小演員都鎮不住，居然還會被對方評價為“小孩兒”。
楚夏星看着曹彥剛又呆又愣的模樣，她既好氣又好笑道：“小夥子，你以後紅不了是有原因的，你真的完全不會看人。”
夏宏家境優渥，盡管他不懂楚夏星的底細，但他能嗅出危機的味道，知道誰能惹誰不能惹。曹彥剛的雷達則相當遲鈍，他根本不會看人眼色，又不能審時度勢，這在影視圈裏非常致命。
“你應該挺适合演喜劇裏的愣頭青，說不定還能演成專業戶。”楚夏星調侃道，她心知曹彥剛并無惡意，自然沒有大動肝火。她只是覺得對方眼光一般，屬于容易跟錯領導的類型。
倘若演員剛出道時就跟錯人，那無疑會走很多彎路，吃不少的苦頭。圈子裏道貌岸然的騙子太多，沒有識人的本事，早晚都要摔一跤。
曹彥剛迷茫地摸了摸腦袋，他覺得楚夏星說話有幾分小小的嚣張，但思及她确實在演技上具備真本領，便将其歸于對方有才氣，難免就有一股孤高勁兒。
炎炎夏日，熱風拂面，片場的午後越發難熬，加上下午拍攝的是外景，一度快将人熱到昏厥。工作人員們皆額角冒汗，攝影師則捏着領口瘋狂呼扇，借此獲取些許清涼。
楚夏星在烈日中坐着等待，她的鼻尖同樣沁出細細汗珠，致使化妝小姑娘頻繁過來補妝。衆人的心情都有點煩躁，緊盯着拍攝中的曹彥剛。
曹彥剛此時滿臉通紅、氣喘籲籲，他剛剛用力地跑完一圈，不安地望向陰涼下的王導，希望這條戲能夠通過。他身邊的群演們同樣汗如雨下，他們跑得呼哧帶喘，皆面帶疲色。
王導端坐在遮陽棚下，他翹着二郎腿看了眼回放，嘀咕道：“不行啊，再來一條……”
曹彥剛虛心求教道：“王導，哪裏不行呢？”
王導：“不好說，不好說，我們再保一條……”
再保一條就是要曹彥剛及群演們重跑一圈，衆人在烈日下行走都難受，更何況是拼命地奔跑。曹彥剛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何改進，他張嘴想要再次求助，卻又被王導敷衍地帶過去。
助理李菁站在楚夏星身邊，偷偷嘀咕道：“拍戲那麽折騰嘛，天天都循環往複……”
李菁以前沒有進過劇組，她也不懂電視劇拍攝，自然看不明白王導的路數。
楚夏星：“跟錯領導可不就循環往複。”
導演是劇組的組織者、指揮者，需要協調調度各部門工作。倘若導演是沒主意的笨蛋，那劇組就是在歧路上狂奔，八匹馬都攔不住。
曹彥剛及群演們再次跑完一圈，然而王導看着畫面仍不滿意，他若有所思道：“我覺得可以再來一條……”
王導話音一落，劇組衆人的怨氣簡直達到頂峰，盡管沒人敢出聲抱怨，但顯然都相當不耐。工作人員在高溫下工作本就極為辛苦，現在又半天拍不完一條戲，自然心有郁氣。
曹彥剛面對衆人的視線惴惴不安，大家并不會責怪王導的反複無常，反而會認為是曹彥剛演技不行。
畢竟楚夏星每回拍戲都能一條過，但曹彥剛次次都要折騰許久，加上天氣燥熱，更是激化情緒。實際上，這件事着實不能怨曹彥剛，楚夏星是自帶技能，根本不需王導指點。
楚夏星原本不想多管閑事，但她眼見曹彥剛就要成為劇組公敵，又有一些于心不忍，索性皺眉道：“剛剛那條不就可以。”
王導突然聽聞楚夏星的聲音，他頓時吓了一跳，扭頭就看她湊到監視器旁，驚異道：“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楚夏星沒有搭理王導，她瞟了一眼場記手裏的場記單，随手指了幾條詢問：“這都是什麽景別？”
場記單是用于記錄集數、場數、鏡數、條數的，以此标明拍攝內容和時間碼。場記會記好導演滿意的條數，然後将場記單轉交給剪輯師，用來給後期剪輯做指導。
場記見到楚夏星同樣滿臉詫異，但他還是老實地應聲，描述一番剛剛通過的鏡頭。
楚夏星聽完，她望着密密麻麻的場記單，淡淡道：“夠了，不用再拍了，後期素材多得都淤了。”
王導心裏沒主意，自然什麽鏡頭都要拍，致使劇組的工作進度慢得出奇。實際上，有經驗的導演早就知道剪輯用得到哪些鏡頭，早些年膠片拍攝時容錯率極低，像王導這麽拍戲是會被人打死的，膠片就是錢！
楚夏星當年多拍幾條都會被制片人抱怨，她自然看不慣王導的做法，即使現在的技術進步，數碼拍攝也不是用來做重複工作的。
衆人聽聞“不用再拍”都雙眼一亮，王導望着突然殺出的楚夏星，他的面子卻有點挂不住，不滿道：“唉，誰說可以啦，我還有景沒拍呢……”
楚夏星聽他胡說八道，她直接臉色一冷，挑眉反問道：“現在還缺什麽景？難道要無人機來飛一圈？”
《遙遠心上的你》制作成本不高，劇組根本沒有無人機可用，楚夏星的話明顯是暗諷。場記頓時被她逗得笑出聲來，他又趕緊小心地掩嘴，收斂自己流露的笑意，不安地打量王導臉色，唯恐被對方記恨。
王導怒道：“我才是導演，我心裏有譜……”
楚夏星心想“你有個鬼的譜”，她面色鎮定，振振有詞道：“好啊，那我們講道理，現在還缺什麽景？還有哪些景沒涵蓋？”
楚夏星前兩天是懶得搭理他，但不代表她能被他随便糊弄，她當年坐導演椅的時候，他還在地裏玩泥巴呢！
王導的臉色頓時青一陣白一陣，這場戲偏偏什麽景都不缺，再拍估計只能讓無人機上天。楚夏星的話其實沒有錯，但他就是沒法容忍被小姑娘當衆頂撞，還讓劇組其他人看笑話。
曹彥剛見勢不妙，他難得地讀懂氣氛，出面斡旋道：“王導，我們再拍一條，她跟您說笑呢……”
王導等來別人的臺階，他幹脆拂袖而去，憤憤道：“再拍什麽再拍！轉場！”
漫長而煎熬的拍攝終于暫時告一段落，劇組的工作人員能夠喘息片刻，但助理李菁卻被楚夏星剛剛的言行吓得心驚肉跳。
李菁小心道：“姐，你剛剛跟導演嗆聲好嗎？”
楚夏星已經走到陰涼處喝水，她根本不懼遠處導演的怒視，沉着道：“你不早看不慣他嘛。”
李菁倉皇道：“……但我也不敢直接嗆聲啊。”
制片人夏宏如今不在片場，王導就是劇組的最高領袖，得罪他絕對沒好果子吃。
曹彥剛同樣被吓得不輕，他火速地趕到楚夏星身邊，好聲規勸道：“你跟我過去給王導道個歉吧，你這樣會被穿小鞋的……”
曹彥剛知道楚夏星是替自己出頭，但她此時也将仇恨拉滿，成為王導的眼中釘。
楚夏星嗤笑一聲：“他也配？”如果是放在過去，她都懶得跟王導這種人搭話，多說一句都是跌份兒。
曹彥剛覺得她簡直膽大包天，他聽完此話驚得合不攏嘴，弱弱道：“……你這樣會不會有點太拽？”
楚夏星原本還記着跟韓楚寧約好不掐架，但她此時聽說要給王導道歉，又立馬恢複往昔的暴脾氣，理直氣壯道：“為什麽我不能拽？我都拽一輩子了！”
曹彥剛：“……”這是哪裏冒出來的一輩子？
楚夏星從來就不是謙卑恭敬的性格，倘若她真能忍氣吞聲、客客氣氣，那她一輩子都沒法在導演圈裏混出頭，連根反骨都沒有，還不早被人踩碎。
“劇組裏誰浪費時間誰就有錯，沒讓他給我道歉就算好，還想讓我過去道歉？你想都別想！”楚夏星幹脆利落地拒絕曹彥剛，她面對韓楚寧等小朋友和藹可親，但工作裏有一些底線是不能讓步的。
曹彥剛着實沒有辦法，他只能跑回去替楚夏星道歉，然而王導看上去并沒有消氣。
拍攝再次開始，楚夏星果然将王導的仇恨拉滿，她表演時被不斷叫停，來回來去得有四五次。楚夏星剛開始不想耽誤其他人，硬着頭皮往下推進度，然而王導公報私仇的念頭太明顯，搞得片場氣氛都緊繃起來！
曹彥剛夾在中間坐立不安，他多次想要緩和兩人劍拔弩張的狀态，但皆沒有成效。
楚夏星見狀也沒有再演的念頭，她索性一收表演情緒，直接望向監視器前的王導，平靜道：“那你來講講這戲怎麽演？”
王導誤以為她知錯低頭，他頓時陰陽怪氣地嘲諷：“現在想起我來了，你剛剛不是挺會嗎？怎麽又不能演啦？我以為你比我還會做導演呢！”
楚夏星多少年沒被人當面違逆過，她聞言非但不惱，反而輕笑道：“我以前沒拍過垃圾劇，自然不知這戲怎麽演，當然要問問經驗豐富的。”
衆人聽到此話瞬間倒吸一口涼氣，連帶王導也氣得滿臉通紅，誰都沒想到她說話如此不客氣！
王導勃然大怒，他猛地站起身來，嗆聲道：“真是好大的口氣！難道你以為自己是許賢成，年紀輕輕就能拍出《漫然》？還是真把自己當做楚夏星，你該不會覺得《血色天空》是你拍的吧！？”
許賢成和楚夏星都是年少成名的導演，而且他們後續作品一如既往的穩定，少有滑鐵盧的時候，在國內已經具備神格。
王導此時搬出兩位名導，便是嘲諷楚夏芯不知天高地厚，錯把“芯”當“星”！
楚夏星聞言一愣，随即坦然道：“是啊，我就是這麽覺得。”《血色天空》可不就是她拍的，這話沒有半點問題。
王導聽對方居然真敢應聲，還自比兩位大師級導演。他頓時被她的無恥驚呆，一時竟然接不上話：“……”
王導：這話你都敢接，你還要不要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