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楚夏星沒想到對方會認為自己比許賢成強, 她沉默地緊盯宋聞夜片刻，想要分辨他是玩笑還是真心話，最後卻什麽都沒看出來。

楚夏星随手撿起路邊的石子, 潇灑地将其投向湖面, 眼看石塊在水面濺起層層漣漪, 這才漫不經心道：“嗨，宋總也學會這種套路, 說一些場面話糊弄人，這可不夠真誠。”

雖然楚夏星時常嘴上拉踩許賢成, 但她很清楚跟其比肩要付出多少努力，甚至不是單純靠汗水就行。楚夏星或許仍然保留着技藝，可想要重新爬回過去的地位，更多還需要機遇和命。

一流的導演會用作品刻畫變幻的時代, 可她并不是誕生于此時代的人。

這就像許賢成近年的作品風評下滑一樣，他們能在屬于自己的時代大放光彩, 但現在已經是新時代。她總是嘲笑許導的江郎才盡，卻同樣理解他的怯懦和動搖, 他們都在質疑自身是否屬于這個時代。

因為他們曾經輝煌過, 所以更有新的迷惑。

即使是楚夏星, 她也不能保證在新時代封神, 這并不是孕育出她的時代。

宋聞夜：“我沒有說場面話。”

楚夏星：“許導是被記錄在影史上的人物，他都已經縱橫電影界幾十年，我如今才是二十幾歲的小導演, 你可真是擡舉我了……”

宋聞夜反問：“導演的年紀很重要嗎？我在集團裏同樣算年輕，但我并不覺得自己遜色。”

楚夏星詫異地望他一眼，她既好氣又好笑道：“這是突然拽起來了？”

宋聞夜平時說話都謙虛保守，他如今坐在湖邊吹夜風, 渾身卻像松懈下來，并不似往日般緊繃，連帶措辭都直白起來。

宋聞夜一本正經地眨眨眼，随即輕松道：“反正我今晚已經失禮地評價過許導，再失禮地評價一下集團前輩，應該也不算什麽。”

“其實我剛進集團時争議很大，盡管段董已經提前做過工作，但少不了被其他人議論，尤其是部分元老，例如你上回遇到的秦總……”宋聞夜從未向別人說起過自己的經歷，但他今日似乎被舒緩的氣氛感染，語氣悠然而平和，“即使是安排我進來的段董，也認為我可能沒法适應，更應該去走仕途”

楚夏星聽他說起往事，遲疑道：“段董是……”

宋聞夜：“集團的董事長，也是我的爺爺，不過工作時都叫段董。”

楚夏星陷入沉默，段董就是段輝的父親。按道理，宋聞夜的性格确實更該從政，但段輝當年在言川市的風評如此，他的兒子于情于理都很難繼續這條路。

楚夏星微微挑眉，她推測着接下來的劇情，随口道：“然後你決定靠努力證明自己，接着在集團裏風生水起，最後還奪得段董及元老賞識？”

宋聞夜在集團裏是标準的升級流套路，這不就是逆風翻盤的劇本？

宋聞夜搖頭：“不，我當時也沒想證明自己，只是感覺不努力集團就會垮。”

楚夏星：“？”

宋聞夜煞有介事道：“段董作為偌大集團的管理者，他都會對人進行刻板判斷，先入為主地認定我不行，實在有失管理崗專業性。這就體現出公司整體氣質，他帶領的團隊垮掉也正常。”

楚夏星聽出宋聞夜的暗中記仇，好笑道：“……我覺得段董聽到這話想清理門戶也正常。”

楚夏星：居然評價自家的産業會糊，你怕不是想被親爺爺暴打？

“所以我不覺得導演的年紀及資歷代表一切，更關鍵的是他本人适不适合，而不是外人口中的他适不适合。”宋聞夜直直地望向楚夏星，他眼眸明澈，認真道，“我平時可能會說不少場面話，可剛剛那句真不是場面話。”

宋聞夜确實永遠無法擁有導演能力，可他具備着篩選導演的能力。當他聽到許導說“何必強求”時，他竟然在腦海中自動模拟楚夏星的語氣，她恐怕會當場回一句“偏要強求”，否則就不是她嚣張的性格。

他在那一刻就明白自己發現最合适的導演，甚至跟年紀、資歷及地位無關，而是那種由內而外的藝術生命力，猶如言川傍晚時燦爛的晚霞，綿延出無邊的夢幻色彩。

楚夏星聽過無數他人對自己的贊美，但那都是她成名過後的事情，全屬于楚夏星時代，而不是楚夏芯時代。即使是謝昭妍等人，也是在《血色天空》後信服她的實力，楚夏星在剛入行時其實不被期待。

她偶爾都習慣不被期待，因為圈裏鮮少有女導演，所以被人帶有色眼鏡看待；因為成名時年紀尚輕，所以免不了被前輩議論；因為是勞模式連續拍戲，所以被人說走量不走質，不像許賢成般精品。

當然，楚夏星死後就不再有這些聲音，逝去的大師都會被捧上神壇。這就是世人的習慣，故去之人是完美無缺的，在世的人則可以被随意指點。

這就像楚夏星可以點評許賢成，但當楚夏星變成楚夏芯，她就不再有指點許導的權力，反而會遭人诟病。

世人只看重軀殼背負的盛名，實際上并不在乎軀殼下的她，她也就對理解失去興趣，所謂的理解也只是解讀她一身皮囊的标簽。她的性別、年紀、職業、成就、名望、地位，他們瘋狂地研究這些，換身皮囊就認不出。

謝昭妍等人知道楚夏星就是楚夏星，她們全然了解她的實力，但宋聞夜并不清楚。

楚夏星一路上聽過太多不被期待的聲音，她如今頭一回聽到期待，居然感到一絲陌生，開口道：“你真覺得我能行？”

她确實對言川念念不忘，但她清楚世人的顧慮，所以從沒主動請纓，卻沒想到宋聞夜能夠開口。她都不知道失去标簽及盛名的自己行不行，他卻似乎已經堅定地認準自己可以。

楚夏星鎮定地提醒：“即使你現在選我去言川，其他人也不可能同意。你可以不看我資歷，不代表別人不會看。”

楚夏星可沒天真地認為自己就能接過言川，這也是她一直以來沒開口的原因。

“所以我說要努力再活幾十年，就怕楚導成名後便高攀不起。”宋聞夜垂眸笑道。

他一向都是如此，既然尋找到合适的人，那他就等得起。

其他人喜歡用聰明的做法，想要花最少的力氣做事，但他堅信自己比自以為聰明的人更出色。

楚夏星忍不住調侃：“這麽有自信，真等幾十年？不怕看走眼，我讓你賠錢？”

宋聞夜平和道：“雖然楚導總嘲笑我容易被騙，但我至今在識人上沒看走過眼。”

楚夏星聽他如此信誓旦旦，她竟然也被對方的輕松感染，低頭笑道：“那你這回真看走眼了……”

宋聞夜聞言一愣，沒料到她會評價自己看走眼，聽上去有要退卻的意思，一時間面色意外。

下一秒，楚夏星便露出熟悉而自負的笑意，她微微揚起下巴，趾高氣昂道：“居然說要等幾十年，這是在瞧不起誰呢？”

即使她失去那身盛名的标簽，她依然能夠憑實力奪回來。

既然世人只看重資歷及名望，那她就重新去拿下這一切。

她确實已經不在乎外界的掌聲，但當她需要世俗認可來助力時，她仍舊能重回高峰。

“宋總，好好在家拿錢等着吧，我很快就會來找你的，到時候可別掏不出錢。”楚夏星吊兒郎當道地聳聳肩，她連語氣都透出一份挑釁及戲谑，好像已經對言川勝券在握。

宋聞夜望着她張揚的笑意，他仿佛又感受到那種無法壓抑的生命力，目光也柔和下來，應道：“好。”

“那我就靜候佳音，等導演聲名鵲起。”

晚風中，兩人在這個湖光月色的夜晚，默契地達成無聲的約定。

既然楚夏星決心重啓言川影視城，那當務之急就是奪回名望，起碼要證明自己的實力。宋聞夜或許會欣賞她的導演能力，但其他資方大多是不懂行的門外漢，他們看重的僅僅是導演的名聲而已。

這就像面對秦總時一樣，跟他們講藝術毫無意義，只能用他們理解的東西來說服，無非也就是名利二字。

楚夏星原本對《光影24幀》并不算上心，但她現在卻突然反應過來，想要重新奪回名望，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擊敗有名望者。她在過去只能靠拍戲慢慢積累，可現在的時代已經不同，綜藝節目具備驚人的曝光度。

謝昭妍和楚夏星在私下相認，但她在節目上卻聰明地拉開距離，并沒有對楚夏星表現得太熱絡。謝昭妍很快就揭曉第二期節目的主題，溫和道：“這期主題也是港片的經典元素，請各位導演拍攝警匪類短片……”

霍小剛感慨：“這是龔導的強項啊！”

龔湛可是香港導演，他拍過的警匪片不計其數，堪稱産量驚人。

範可卻有點犯嘀咕：“王豐田的戲好像也有警匪元素？”

衆導演參加節目都有各自原因，範可等人無非是宣傳新電影，他們當然不會在別人的主場搶風頭。如果範可是來宣傳喜劇電影，那肯定有一期節目是喜劇元素，基本內定是範可鏡頭較多的期數，前幾季節目都是如此。

然而，第二期的主題卻有點模糊，謝昭妍的主持詞說是港片經典，但楚夏星要宣傳的電影《無道》同樣有警匪元素，便顯得撲朔迷離起來。

“這是龔導上期丢掉面子，怎麽也得要找回來吧？”其他導演聽完主題，他們心中難免有推測，認為節目組故意推動楚和龔再比一期。

畢竟楚夏星和龔湛在翻拍《漫然》時正面角逐，龔湛全力以赴卻遺憾敗北，算是被年輕導演當臺階踩了。節目播出後，楚夏星倒是名聲大作，龔湛卻少不了被嘀咕江河日下。

公司內，王豐田同樣消息靈通，他回來通風報信：“我聽說龔湛居然找視帝來演，這是下定決心要找回臉面啊……”

第二期節目按理說要給《無道》做宣傳，王豐田自然也關心楚夏星的勝負。

楚夏星：“沒關系，咱們有侯深越，不就是視帝嘛。”

王豐田非但沒有被安撫，他反而越發猶豫：“小侯人氣确實挺高，但距離視帝差點吧，他也不是什麽帝……”

王豐田對侯深越的演技有深刻認識，盡管年輕人的進步非常大，但要跟上年紀的老演員比，還是令人提心吊膽。

楚夏星面對王老師的擔憂，她不擅長說安慰人心的話，索性甩鍋給外甥女：“寧寧，你不是以前說侯深越粉絲數據挺好，他應該也有一些獎項吧，比如什麽帝之類的……”

楚夏星不懂現在年輕演員的獎項，她自然将皮球一腳踢給年輕人韓楚寧。

韓楚寧面對兩位大佬突如其來的發問，頓時滿臉懵逼、不知所措。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跟視帝對應的“帝“，只能硬着頭皮地磕絆道：“……弟弟？”

韓楚寧：龔導有視帝，我們有弟弟？

王豐田：“……”為什麽感覺更擔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