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寧陽精神病人療養院一共來了三個人,院長,主任,還有“李患者”的主治大夫。

修覺在會客廳接見了他們,至于冬長青,被崔岩帶到了洗手間,興致勃勃的去研究抽水馬桶了。

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一個賊眉鼠眼,一個歪瓜裂棗,一個油光粉面,修覺難以避免的心生偏見。

這長相,怎麽看都不像是好人。

“病例呢。”

主任連忙從文件夾裏抽出一厚摞紙,遞了過去,“在這,我們理解您的擔憂,也非常敬佩您的善心,從古至今大多數人對精神病患者都避之不及,像您這樣的好心人不多了。”

修覺懶得和他廢話,拿過病例仔細翻閱。

大夫寫的字一般人看不懂,修覺就恰好不是一般人。

堂堂修總,幾個龍飛鳳舞的字能攔得住他。

這份病例的內容很多,很豐富,從入院時間,病情症狀,醫療手段和用藥措施,都寫的清清楚楚。

“沒有家人?”

院長點點頭,表情略微嚴肅,“他原本只是智力有問題,但在十二歲那年,被家人遺棄在我們療養院的門口,因此精神上受了刺激,病情更嚴重了,時不時的會失控,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就一直無償照顧他,治療他,現在已經好轉很多,畢竟年紀小,我們。很想讓他恢複正常人的生活,所以經常會讓院裏的護士帶他回歸一段時間的家庭生活,沒想到護士一時大意,把他弄丢了,害怕責怪,也沒和我們說,一直瞞着,要不是接到您的消息,我現在還不知道他走失的事情。”

修覺将病例翻到首頁,在姓名欄裏,寫着李輝。

看修覺不說話,梳着油頭的主治大夫開口說道,“要是沒有其他的事,我們就把他接回去了,他已經一周沒有用藥了,要想控制病情,是必須按照一日三餐服藥的,否則病情會加重到一個難以預料的情況。”

病例被輕輕的放到了桌子上,修覺問道,“有痊愈的希望嗎?”

“精神病患者治愈的幾率都很渺小,他的情況又比較複雜,所以,想要痊愈是不可能的,我們也只能盡力,讓他一點一點的好起來,最起碼能夠有清醒的時候,能自立生活。”院長看着修覺,“當然,要是用進口的藥物,會好轉的更快一些,只不過……我院的無償救助資金很少,這些年李輝的治療費用,全靠各界愛心人士的捐贈。”

……

冬長青生平第一次上廁所,圓滿成功。

他推開洗手間的門,一邊扯着褲腰帶一邊笑眯眯的對崔岩說,“肚子不疼啦!”

崔岩覺得,可能是自己遇到的傻子少,沒見過世面。

上廁所都不知道,也是厲害。

“洗手了嗎?”

“嗯,洗了!”冬長青重重的點頭,把手往崔岩鼻子底下遞,“你聞一聞,香不香。”

他的手還沒擦幹淨,甩了崔岩一臉的水,崔岩并沒有生氣,只是撥開了他的胳膊,柔聲說道,“別弄了,你跟我過來。”

冬長青還沒意識到等待他的是什麽,開開心心的跟在崔岩身後,“要吃好吃的了嗎,我肚子不疼了,一點都不疼……”

冬長青的聲音在被帶進會客廳的那一瞬間戛然而止。

他以為黃軍長的就夠獨特了,沒想到還有長成這樣的。

老鼠眼,龅牙,大鼻子。

人的長相真的是千奇百怪。

這麽一看,愛撒謊又小氣的修總都順眼了不少。

他盯着三人愣神的功夫,讓修覺認為,他是認識這三個人的,“你過來。”

即是不喜歡離長的難看的人太近,可修覺發話了,冬長青還是老老實實的走到了他們跟前。

主治大夫看着冬長青,溫和親切的說着,“小輝都瘦了,這段時間吃了很多苦吧。”

冬長青有點懵,他回頭看崔岩,“你叫小輝呀?”

“……”崔岩莫名的有種自己要把冬長青往火坑裏推的感覺,他還是對這三個人充滿了懷疑,可修覺既然認可了他們,他的懷疑就多餘了。

“小輝,又鬧脾氣了是不是,和我們回家吧。”主任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歪歪扭扭的大黃牙,并向冬長青伸出了手。

什麽玩意?

冬長青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被主任一把拉到了身邊。

“啊啊啊啊啊——”

這令人心煩的嚎叫聲,讓修覺忍不住皺眉。

想到是最後一次聽,他的眉頭更緊了。

“你幹嘛碰我!”

主任絲毫不意外冬長青的抵抗,只是更用力的攥住了他的手腕,“小輝!我知道你不喜歡吃藥,可我們也是為了你好。”

冬長青現在最讨厭的人就是龅牙主任了,比二郎神和女娲還要讨厭千倍百倍,他一個勁的甩着胳膊,絲毫不像剛剛拉修覺手那般的親近,“什麽小輝?吃什麽藥?你松開我!你也太醜了吧!”

主任眼珠子晃了一下,轉頭對修覺說道,“李輝的情緒太不穩定了,這幾天一定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們現在就帶他回去。”

“回去?”冬長青瞪圓了眼睛,“什麽回去!不對,什麽李輝?”

“病情果然又加重了……”院長長嘆了口氣,不情不願的對主治大夫說,“給他吃片鎮定吧。”

主治大夫在兜裏摸索了一下,拿出一個小小的瓶子,從裏面倒出兩片藥粒。

他動作很快,主任的力氣也很大,兩人合起來掰開冬長青的嘴,猛地把藥塞進了嗓子眼裏,這兩個人,顯然沒少這麽做,非常的有默契,這套動作也配合的天衣無縫,一只手按住冬長青的脖子,順着往下猛壓,藥片就咕嘟一聲進到了食道裏。

冬長青對上主治大夫的眼睛,忽然想起電視機裏那個猥瑣的陶瓷藝術家。

他意識到,大事不妙。

“唔——”

藥片太苦,手腕太疼,冬長青緊緊咬着牙,眼角沁出一滴晶瑩的淚珠,鼻尖變得通紅一片,寬松的運動T恤在撕扯掙紮中滑落,露出白皙圓潤的肩膀,看上去像是被人狠狠欺負過一樣。

看他模樣,主治大夫沒能忍住,嘴角若有若無的有了一絲弧度,抓着他的力氣更大了。

冬長青突然明白,這是才是真正的壞人,真正的騙子,他不由自主的感到害怕,慌亂之下,求助的手伸向了一旁的修覺。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只有短短幾秒鐘的時間,修覺甚至沒看清那藥是怎麽被塞進去的,他的視線中,只剩下冬長青如同嬰兒受到驚吓般充滿恐懼含着眼淚的雙眸,以及在陽光下,白皙纖細,幹淨通透的手指。

行為要比思想來的更快。

修覺一把握住那只手,将人緊緊抱在懷裏的那一刻,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瘋了。

站在門口的崔岩也覺得他瘋了。

他跟着修覺四年,四年時間不算短了,可他還是第一次見修覺和旁人有如此大面積的身體接觸。

“修……修總……”

不止崔岩,療養院的那三個人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後,院長笑了出來,開口說道,“修總,是不是覺得我們動作粗魯?療養院的患者們都不喜歡吃藥,就像寵物醫院裏的小貓小狗,主人明明是對它們好才給它們吃藥,可它們不懂,必要的時候,就得用些強制性的手段。”

院長的話非常在理,修覺難以反駁。

他低下頭,看着帶着哭腔直哼唧,緊緊攥着他衣領,還一個勁兒往他懷裏拱的冬長青,忽然覺得,就算是小貓小狗,他也是該被溫柔呵護精心飼養的小貓小狗,哪怕是生病了,不想吃藥,也必須很有耐心的哄着,勸着……

修覺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被冬長青撞塌陷了,也空了,他像丢失了什麽東西一般,迫切的想要尋找回來,塞滿自己的胸腔,所以只能講冬長青抱得更緊。

真的瘋了。

修覺的理智,向來高高在上,是身體裏占據絕對主權的一方,仿佛一眼就能看到未來,肆無忌憚的對感情發號施令,每一步都按照正确的方向行走,然而此刻,理智打了敗仗,落荒而逃,留下感情洋洋得意的炫耀着自己的勝利。

偏愛理智的修覺,厭惡感情的炫耀。

他不想面對自己的失控。

對上冬長青滿是依賴和眷戀的雙眸,和那張酷似季星臨的臉,修覺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完美的借口。

“我和他,很有緣分。”

修覺的話讓在場的人皆是一愣,一直保持冷靜的院長也沒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啊?”

“我打算帶他去京城的醫院,接受治療,你們回去吧。”

院長和主任還未開口,油光粉面的主治大夫不樂意了,“這怎麽行!他必須和我們回去!”

修覺神情淡漠的看了他們一眼,“崔岩,送客。”

一家小小的私人機構精神病院,沒有實力和財大氣粗的修仁地産抗衡,他們,也沒有那個底氣。

三人匆匆的來,又匆匆離去。

修覺将已經渾身軟綿無力的冬長青抱到了床上,低啞溫柔的說道,“沒事了。”

專門給精神病患者開的鎮定劑,在身體裏分解的十分迅速,冬長青迷迷糊糊的盯着修覺,攥着他衣領的手不肯放開,“他們是,壞人……”

“嗯,壞人。”修覺笑笑,伸手抹去他睫羽上垂挂着的淚珠,“以後我照顧你。”

眼睛一旦合上,就睜不開了,冬長青陷入一片靜谧的黑暗中,嘴巴裏還不忘嘟囔着,“不要……”

“……傻子。”看不見那雙漆黑清澈的眼睛,安安靜靜的冬長青和季星臨更像了,修覺似乎找到了一個理由一般,心情更加愉悅,他決定,就把冬長青當做小貓小狗養在身邊,或者,當做季星臨。

好好的照顧他。

“睡吧。”

躺在滿是修覺味道的床上,冬長青很不踏實,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扯了兩下修覺的衣領,“毯子……毯子……”

毯子?

修覺了然,他站起身,走到客廳,從抱枕下翻出已經團成一團的羊絨毯。

喜歡這個嗎?

修覺彎起嘴角,将羊絨毯抖開,撲面而來的是一股獨特的味道。

冷冽,甘甜,純粹。

有點像是,被大雪覆蓋的森林。

修覺把毯子細致的蓋在了冬長青的身上,幾秒鐘的功夫,他的呼吸就變的均勻而平靜。

修覺擡起手,将垂落在他臉頰上的一縷黑發扶到了耳後,看着他乖巧的睡顏,修覺開始期待未來的日子,他甚至想好了該給他剪一個什麽樣的新發型,穿什麽樣的衣服。

他有這個條件給冬長青最好的一切。

就算是養的小寵物吧,也得擁有那個物種最好的生活。

這麽想着,修覺再次起身,離開卧室,輕輕合上了門。

崔岩早就回來了,也看到了修覺的動作,到底是總裁特助,在經歷過三觀毀壞又重新塑造後,他表現的十分淡定,“修總,人已經離開了。”

“嗯,聯系人去檢查療養院,有問題就解決掉,沒問題……捐三百萬的善款,再給他也訂一張機票。”

崔岩點頭,“我剛剛遇到了王小姐,她托我轉告您,她和季先生兩個小時候的飛機,去綏安市,參加同學聚會,臨時決定的,時間倉促,就不來和您道別了……之後,會在綏安市直接出國。”

修覺意外的,并沒有多難過,他輕聲笑了笑,接着說關于冬長青的事,“你也別在這待一周了,明天上午交接一下,回京城後聯系精神科的專家,給他做一次檢查。”

“好的。”

……

這兩片鎮定讓冬長青又睡了七個小時,等他醒來,已經是黃昏,夕陽溫暖的光穿過落地窗,灑滿卧室,那種顏色會讓人覺得安逸又踏實。

冬長青不是人,他只感覺到了自己的肚子在向他發出猛烈的信號,他餓。

“我餓啊——”

一睜開眼睛就喊餓。

剛養的小家夥,新鮮感正濃,修覺毫不猶豫的放下了手裏的資料,走進卧室,“你醒了。”

“廢話呀,睡覺能說話嗎。”冬長青說完,抿起了嘴巴,小心翼翼的看向修覺。

小傻子說話不過腦子的。

不過,他居然也知道自己說的話不好聽。

修覺感到欣慰,“你想吃什麽?”

冬長青揉了揉肚子,回味起早上吃的揚州炒飯,“那個飯還有嗎?”

就吃炒飯嗎?也太好養活了。

“有,你想吃什麽都可以說,我都滿足你。”

修覺笑的溫柔,冬長青卻脊背冒涼風,他不懂修覺的态度為什麽變得這樣快,“我,還想吃,甜甜的,軟軟的,嗯……”

昨天坐車的時候,吃的那個東西叫什麽來着。

冬長青蹙着眉頭仔細的回想。

“蛋糕?”

“對!蛋糕!”提起蛋糕,冬長青又想起了季星臨,他記得自己還給季星臨留了一個蛋糕,“他呢,季……”

“星臨。”

“對,季星臨,我想找他,我喜歡他~”

冬長青笑眼彎彎的望着修覺,“你可別騙我啊。”

雖然不知道冬長青為什麽對季星臨如此執着,但是修覺非常清楚,冬長青口中的喜歡,完全是信口開河。

他說喜歡時的眼神,還沒有說想吃飯時的眼神熱烈。

“他真的飛走了。”修覺走到冬長青的身旁,用修長的手指慢慢打理他及肩的長發,“你想見他,要很久以後。”

“你……真的沒騙我?你發誓,發毒誓!”即便是寄人籬下的處境,冬長青跋扈的性子還是難以收斂。

現在的情況比較特殊,修覺也樂意縱容他,“我發誓,如果騙你,灰飛煙滅,可以了嗎小神花?”

神花變成人形,死了以後不能投胎,好歹能留下一副白骨,灰飛煙滅這個太毒了,冬長青信。

他笑容盡失,耷拉着腦袋,悶悶不樂的揉搓着小毯子,“那,很久以後,是多久啊。”

或是有些感同身受吧,修覺的語氣也低落了不少,“一年……”

“操——才一年啊!也不久啊,你吓死我了,快點吃飯吃飯吃飯!”

修覺怔住,好一會才笑了起來。

哦,忘記了,面前的人可活了幾千萬歲。

不過,誰教他說的髒話?

作者有話要說:  崔岩:[瑟瑟發抖jpg.]

修總的苦日子要來了,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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