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黎谷

陳澤追十一條街,終于在人流湧動的菜市場失去了路明亞的蹤跡。

男民警過了半個多小時才趕到,氣喘籲籲,一屁股坐到地上,是真的再跑不動一步了。

看到陳澤只是臉色發紅,實在納悶,這都是什麽人啊!

再一看,要追的人還沒追着,更震驚,那小子體力也太好了吧。邊喘邊問:“騙保的嗎?要不要調監控?”

陳澤抱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情,跟他一起去了安全局監控中心。

結果就如他所預料。所有畫面中只有他和警察飛奔的身影,甚至也能看到在他的前方人流被什麽沖開,但也僅此而已。

“怎麽做到的?”信息管理處的人表情很難看。拿着東西匆匆去了技術中心。

一會兒回來臉色更難看了:“他可能把自己加入到了最高安全級別目錄中。我們是沒有資格監控這個安全極別人物的。”

“那把他從目錄中删除就行了吧?”男民警問。

信息管理處的人搖頭:“我們沒有權限。”本地信息管理所,只有調用、查看、維護設備的權力,所有通緝、标紅的功能都需要向上遞送資料後,由處在帝星的中心管理所進行操作。更別說删改最高安全級別目錄中的個人資料,這起碼得要向帝國安全總局上報核實。

入侵安全總局信息系統。

這可是大案了。

信息管理處的人皺眉:“你确定他并不是最高安全極別目錄中的對象嗎?”

确定嗎?

“确定。”

“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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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事,沒證據不能草率上報,到時候鬧個烏龍,要不你針對他的所犯罪行,先到本地派出所報案。”信息管理處的人最後這麽說道。

從安全局就監控中心出來。

陳澤和男民警告別,長吐了一口氣,看着繁忙的街市,突然意動。

現在可以說黎多寶是抓住路明亞唯一的線索。

但如果從黎多寶身上沒有兩個人相識的痕跡,那麽會不會與她的家人有關呢?

陳澤打開了個人終端,他所在的保險公司,與地球本地安全部門關系不只是‘友好’,還有長期相互‘配合’。

金牌調查員可以用‘助理調查’的理由使用信息庫也是福利之一。

雖然在這之前,他已經查看過一次,但心裏總覺得自己是不是遺漏了什麽。

陳澤将手腕上個人終端的畫面投放到遮光板上。

可一條一條地看一下來。

一無所獲。

但在關上之前,他目光停留在黎谷這兩個字上。

黎家的老太太,黎多寶的外婆。

這個名字,他沒什麽印象,但對于“過世于59年1月12日”這句話卻仿佛似曾相似。

這一天全帝國出生、死亡的不記其數。

其中有一個卻與路明亞息息相關。

在59年1月12日這一天,路明亞的養母瑪麗死于內讧。

有可能是巧合嗎?

陳澤怔了一下,點擊黎谷這兩個字,頁面跳轉。

關于黎谷的資料非常繁雜。

有離開地球的出關記錄,有買房時的合同、去住帝星務工之後收取薪資的個人銀行流水、甚至是幾月幾日她在哪個書局消費幾塊幾毛買了幾本什麽書,是哪個出版社出版作者是什麽人。直至最後彌留之際的醫院賬單。

這七十多年的歲月中,她的人生沒有任何異常。

搜索出來的內容事無巨細,幾乎可以窺見老太太的一生。

可這恰恰就是最不合理的地方——搜索得來的一切都太詳細了。

地球上的信息系統與地球本身一樣老舊、繁雜,不科學。以往他要查什麽人,不得不查詢各個獨立的信息庫,将這些信息歸攏起來。

可老太太的資料卻不用。

輸入關鍵字,一切都在眼前。

甚至還有消費記錄寫錯了老太太的名字,并歸類為‘使用現金付賬’,但這個交易信息也出現在她的關聯項中。很明顯是從稅收檢查部門調取商家流水帳本而獲得的。

當時調查的人一定費了很多心思,因為這幾條交易,唯一能證明與老太太有關的是,她在付錢的時候有潦草的簽名——這種圖片是不會被搜索的情況下,還是被成功查得。

這只說明一件事。

早在他之前,已經有人花費了很大的力氣,對于老太太的一切行蹤做過完整的調查,對方在系統中沒有留下任何操作痕跡。但,到底是智能系統,當老太太的名字再次被搜索時,系統會直接取用已經被相互關聯過的所有信息。

這才露出了端倪。

可誰會對一個山裏出來的家政的一生感興趣?

他揉揉臉,想了想打開老太太的個人收入與支出類別。

她的個人賬戶在12年的時候被啓用。

12年老太太15歲,第一筆收入在3月,為850元,次月底為2500元,12月初,調整為5800元。彙款賬戶是地球本地勞務市場。

這大概就是老太太離開山村來到城區做家政的階段。從薪資來看,第一個月試用,次月正式聘用漲了工資,在家政中算是正常薪資水平。

而在12月時,她的薪酬高于當年家政正常水平一倍左右。這不是能幹就能達到的,她一定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使自己的地們不同于一家的家政。

次年1月時,彙款賬戶改為注冊在帝星的,政府名下的勞務輸出公司。她的用工合同也是勞務輸出公司的。

這個公司一直為行政機構服務。很有名。

從此黎谷個人帳戶中彙入的薪酬漲到了18281.4元。

之後一直持續在18000左右,差異不超過十塊,金額每次精準到‘角’,有時候還有有‘分’。

再于20年4月,漲

到95000元左右,仍然有精準到‘分’的情況。

從金額末尾精細到‘分’傻逼的情況來看,這段時間她也确實應該是服務于公務員家庭。

而從她的薪酬看,這個家庭階層不低,并且對她很非常滿意。

看到這裏陳澤還一無所獲。

但接下來,到了36年3月,老太太帳戶中的收入項,從95000元左右,多一下子變成了一片空白。

也就是說她突然失業了。

鏈接中有她的解約合同落款是在2月底,因為是模版合同,當然看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但依據帝國勞務規範法,與體力勞動者簽訂的就算不是寫明工作年限的合約,任何公司與個人如果不提前三個月知會,而突然解雇體力勞動者,是要進行補償的。

而從帳戶情況看,勞務公司沒有向她賠付,說明是她自己提出解約。

接下來幾年,就只有支出類別。

看商家地址,仍然是在帝星。

一直到了39年的5月,她無業狀态在帝星呆了3年之後,回到了地球。

這時候,她帶回來了黎多寶的媽媽。

當時黎媽已經7歲了。

說明在她失業之前,黎媽已經出生,可從薪資記錄看,她沒有休過産假,也沒有過醫院分娩支出費用。所有支出中沒有購買奶粉的記錄,也沒有買過童裝,沒有向任何幼兒園交過學費。

這只能說明一點。

她不是黎媽的親生母親。

那麽,黎媽是什麽人?

陳澤抽完一只煙,吐出胸中的濁氣,在搜索欄填上‘黎菊花’三個字。

一時愕然。

雖然沒有領養證書,但在收容所登記記錄上,有名為‘菊花’的幼女。

并據之後的警察廳記錄看,黎谷在39年2月2日晚8點50分左右,遇到了在街頭被欺負的5歲小女孩菊花,與三名青年男子發生了‘鬥毆’行為,之後警察将這幾人全部帶到安管進去詢問。

随後老太太帶菊花回了自己家。

并在同年5月辦完所有手續後,帶黎媽回到了地球。

再要向前查,幾乎就不太可能。

帝星貧民區人口複雜,黑戶很多,要找到黎媽的父母是不可能的。

但偏偏父母查詢結果就關聯在她的所有信息中。

從DNA檢測對比,她爸媽是帝星下城區居民,夫妻兩人吸毒過量致死。

接下來是她懷孕、分娩生下黎多寶的醫院記錄。

明明白白,沒有任何疑點。

一切也就到此為止。

不只老太太,連黎媽、黎爸也被認真地查證過來歷。

但顯然一切調查都以老太太的死亡為終點。黎谷死後,針對黎家的所有調查都結束了,此塵埃落定。

之後沒有再更詳細的資料。

可見查證過這一切的人,不論在找尋什麽,毫無疑問地認為這一家人并無可疑,而放棄了之後的追蹤查詢。

他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就像現在的陳澤,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鐵證如山。

一切都證實了,黎多寶與路明亞從任何方面都沒有半點關系。

但不論是那個查證者,還是自己的結論都肯定是錯的——陳澤關上個人終端,怔怔地出神,他無法接受現在的結論。

可為什麽是錯的呢?自己心中下意識的否認,到底是什麽原因?

他從來不相信‘下意識’這種直覺會無端出現。

一定是有什麽東西,明明自己看到了,卻并沒有注意到,大腦才會發出這樣的信號。

但不論他再看多少遍,都沒有進展。

陳澤坐在停于路邊的車中,重得地拍了一下方向盤。

答案一定在某處,可自己去找不到。

這種挫敗感太讓人煩躁。

他打開車門,站到路邊的樹下望着人流發呆。

許久,突然有一個念頭。

立刻重新打開了個人終端。但這次他沒有再搜索黎家的人,而是進入新聞信息系統。

查詢時間有兩個。

一個是12年11月至12月初,新聞範圍為地球。

一個是36年3月,新聞範圍為帝星。

地球上的11月到12月初,發生的事情并不多。

再細致到本地區的就更少。

不過是召開了什麽會議,行政上又有哪些措施,農業如何蓬勃,礦區勘測又有了什麽新消息,振興地球指日可待。全是假話。

而整一個多月只有一件刑事案件,三件民事案件。

別的案子都沒有什麽亮點,只有其中一個案件标題為:‘少女因情感糾紛與同學争執失足墜樓當場死亡’,發生在12月1日淩晨。

死者姓宋,為宋某某。

陳澤點開新聞,記者采訪了死者母親雖然全程打碼,但他很容易地就認出了受采訪者客廳背景。

如果他沒看錯,那地方他才去過。

巨大的油畫,太有辨識度。

那是宋星移的家。

陳澤心中一震。

宋星移的女兒是這麽死的?他從來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

只知道宋星移的老家是地球,以前他做為地方科研所的成員并不出衆,13年1月時才突然受到重用,也就是,在他女兒死後的一個月,他被調任帝星。

随後在20年3月時,宋星移科研所成立了十三司,他出任所長。

看上去這件事與黎谷完全沒有關系。

可是,12月1日淩晨,宋星黎女兒過世,9日發薪黎谷漲了一倍工資。

13年1月宋星移升職,進入帝星科研所總部,全家搬到了帝星。而黎谷離開地球到達帝星,工資随之漲到18000。

20年宋星移再次高升,出任十三司長官,黎谷薪酬升至95000。

而帝于在36年3月發生了什麽,根本不用搜索。

在36年2月,四死星事件發生,3月十三司解散,宋星移被立案調查,其夫人自盡。同年同月,年近四十的黎谷辭工。

之後。

在黎谷回到地

球之後的第十年,關于宋星移的調查結束,他回到地球次日自殺身亡。看軌跡兩個人并沒有見面。

從表面來看,對于他這個陌生人來說,這兩個人似乎也從來沒有過任何交集。

可,真的沒有嗎?世上難道真有這麽恰巧的事?

如果那個徹底調查黎家的人,感興趣的并不是一個家政,而是其主顧也就能說得通了。

一切都有聯系的。

宋星移的屬下瑪麗,與宋星移的家政黎谷,在同一天死亡,也并不會是什麽巧合。

那個調查者,想找到什麽線索?

和路明亞在那幾個人身上用盡酷刑想得到的,一樣嗎?

陳澤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興奮。

就像聞到了血腥味的野狼,他聞到了秘密的味道。

這時候,他口袋裏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點開發現,是來自好友的短信。

只有一行字:我女兒一歲生日,特邀你來喝杯水酒。

他怔了一下,立刻回複:“什麽?”

但對方只是把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

黎多寶跑到差點斷氣,才停下來。

身後沒有人追來,身處的街市也有些陌生。也不知道路明亞怎麽樣了。耳機裏從入室搶劫案起就再沒有聲音傳來。

她随便找了個看上去不錯的路邊攤,點了碗面,呼呼地吃完,躊躇着要怎麽跟老板娘致歉。

到底給人家造成了不小的困擾。

好不容易措好詞,手機就嘟嘟地響起來。

是一條來自學校辦公室的群發短信,叫所有收到消息的學生,晚上八點半之前到學校報道。

八點半?

明天就是出成績的日子。原本就通知過,明早上七點在學校開早會,然後公布成績。

有什麽事非得趕到今天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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