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背水
黎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只聽到外面很吵, 從窗戶看出去,草坪上停滿了警用飛行器。
她心裏猛然漏跳了一拍,連忙沖上去拉上窗簾。
但想起來自己什麽也沒做過, 根本不用怕,立刻松了口氣。
小心地從窗簾縫隙向外看,發現那些車的車身刷的并不是警備,而是安全調查局。
到底發生什麽事?
不會是家裏有什麽事吧?她有些慌, 跑去推了一把劉大勇。
劉大勇喝醉了才回來沒多久, 睡得和死豬一樣,根本叫不醒。
她想說上樓去找老太太,一拉開門,就看到傭人們正往前廳去。
這些男女傭人臉色沉穩,與平常做事的時候沒有什麽不同, 腳步輕而快, 動作迅速。
不過每個人手裏都拿着巴掌長金屬棍子。有點像什麽東西的把手。
有個女傭人示意她回到自己房間去:“不要出聲, 不要出來。”
她想問問是怎麽回事。
但女傭一甩手,手中的短棍子一端‘锵’地彈出寒光凜凜的白亮色光刃, 将面無表情的臉映得有些可怕。
黎媽連忙退回房間去,關上門還不放心,連忙把門反鎖起來, 跑去拖桌子抵住。
都弄好了,連忙又跑到窗口去。
傭人們全部站在大宅大門處,有些年紀的高适站在最前面。
不論荷槍實彈的對方說什麽, 他都只有一句話:“未接到來訪預約,老太太正在休息。請你們退出私宅範圍。進行預約後再來。否則依照居民私有財産保護法令,我們将對你們進行驅逐。驅逐行為包含但不僅止于冷兵器對抗。”
最先到的只是個行動隊長,帶着十幾個人。一身制服穿得十分英挺,但大概沒有料到羅宅的人這麽剛,擺出架勢來厲聲說:“我們是受大法院令,對羅氏永明集團所有在帝星産業進行搜查。你們這是阻礙執法。”
“對不起,我沒有看到搜查令。”高适表情平靜:“我倒數三聲,請你們出去。如果你們拒絕,又沒有支持你們合法入進大宅的文件,我們将履行保護主人私産的職責。”
他話音落下,只聽到‘锵’‘锵’聲不絕于耳。只一瞬間,所有傭人手中的光刃都已出鞘。
那森森的寒光,不是玩笑。
從他們拿劍的手勢站姿與表情看,也真不是鬧着玩的。
這煞氣,讓這些從屬于安全局的警務人員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行動隊長漲紅了臉,大聲喝斥:“我有理由懷疑你們拒絕我們入內是為了争取時間銷毀關鍵證物,我們代表的是帝國最高會議,所有帝國公民必須……”
高适打斷他的話:“我們不是帝國公民。人權法案額外條例上的解釋,‘從人’屬于私人財産,不在帝國公民之列,不享受公民
義務與權利,如果你對我們造成損害,包含不僅止于心靈傷害、身軀傷害,都适用于‘公民私有財産保障法案’。在沒有得到主人或相關法律文件準許的前提下,你們對我們造成的任何恐吓或肢體傷害,都是違法行為。請您注意您的言行。”
行動隊長氣結,正要說話,但頭偏了偏,似乎正在聽從耳機裏的指令,随後他應了幾聲,再向高适看去的時候,表情冷酷起來:“搜查令正在路上,為了接下來的搜查行為,我們現在要進行‘預搜查’,你們如果不配合,那麽行為,都将被視為暴力阻礙執法。”
一時之間,他身後所有的警務人員都打開了槍套上的鎖扣。
行動隊長拿着槍,大步走去,态度嚣張地一把推向高适。而就在這時候,高适身後的兩個女傭,猛然持刀彈跳起來,一個在半空中漂亮的翻身,雙手握刀猛地向他斬去。另一個,在同伴下落的過程中,用手上的劍準确地彈飛了所有射過來的子彈。
只是一個瞬間,光刃準确劈向對方的頸間。
在她漂亮落地的瞬間,行動隊長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向前繼續走了一步,頭順着頸間的切口側滑滾落在地上,身軀甚至在又走了一步之後,才猛然倒地。
一瞬間,所有的槍聲都停了下來。
被噴撒而出的鮮血淋濕的女傭站起身,扭頭向所有的持槍者看去。
黎媽猛地拉上窗簾。
他們瘋了。
瘋了,全瘋了。
但接下來,并沒有發生她以為的大火拼。
外面一片寂靜。
她顫抖着挑開窗簾向外看。
高适站在原地,高聲說:“帝國所有法案條例中,沒有‘預搜查’這個詞。帝國所有公民,有保護自己私産的權利。你們毫無依據的入侵私人財産,是不可接受的行為。身為執法者,公然違反法律,侵害正當公民的權益,實在令人震驚。請你們立刻退出私産範圍。不然我們将會依據帝國法令,全力保護身為帝國公民的主人的合法財産。并針對你們的不法行為,之後向大法院提告。”
警務人員面面相觑。
有一個幾個低階隊長不知道湊在一起商量什麽,最後有一其中一個站出來:“所有人後撤!後撤!在外圍設障,在沒有搜查令到來之前,不得擅自行動。”在他的指揮下,所有全副武裝的警務人員開始離開草坪。
高适低頭看了一眼被遺留在草坪上的死人,掏出手帕,擦掉飛濺到自己臉上的血點。
黎媽顫抖着滑坐在窗邊。
他們怎麽敢這樣?
怎麽能公然與警察對抗?
這時候有傭人踹門進來,讓她上樓去,她有些精神恍惚。
到樓上時,老太太已經醒了,或者說根本沒有睡,正坐在窗邊,看着外面。
聽到她進來,沒有回頭,
只說:“我們要盡可能地拖延時間,并且要讓他們誤以為我們在銷毀文件,才不肯讓他們進來的。”
“啊?”黎媽腦子裏一片混亂:“不是說,說有搜查證,就要進來了。那我們怎麽辦?”
“就算是拿了搜查證,高适也不會放他們進來。”老太太聲音沉穩:“他們進來了,就會發現阿寶不在,進而全面封鎖通道,那阿寶就走不掉了。”
黎媽一臉茫然。
完全無法消化她說的話。
“奚家原本就一直對十三司的事耿耿于懷,現在又死了一個這麽本事的兒子,這次,他們是不會輕易罷休的。在十三司的事上,我們這一支雖然并沒有做錯什麽,也不怕查。奚家是忠耿之家,也不會遷怒不相幹的人,但這件事既然牽涉到了羅家,免不得會有別人要借刀殺人。羅禁頭一個,就會把我們抛出去,來保全他自己。”
老太太說着回頭看她,顯得格外的慈祥:“你聽得懂嗎?這樣的形勢,如果我們所有人都被困在這裏,那就只能任人魚肉,什麽罪名都會往我們身上安,我們也無力反抗。只有将繼承人送回屬地,利用在邊緣星的勢力威懾上層,才有一線生機。她太公的心血才不至于毀于一旦。”
看着黎媽兩股戰戰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厭惡,想她也聽不懂,白長了一個腦袋。閉上眼睛,平了平心緒,才叫她:“坐到這裏來。”
叫傭人去給她拿杯安神茶來。
黎媽緊緊地挨着老太太坐下,大概是屋子裏的佛珠香叫她微微有些鎮定下來,又喝了茶,終于抖了不那麽厲害了。她顫顫巍巍地問:“那,那如果阿寶跑不掉呢?”
“跑不掉?”老太太躺在搖椅上,輕描淡寫地說:“跑不掉就要看,別人要給我們安什麽罪名了。”
“什麽罪名?”
“十三司導致四顆居住行星成為死星。如果将我們羅氏永明這一支定為主要責任方,那麽我們這一支的全部財産包括邊緣星屬于我們的所有星球都将會被充公,因羅氏為家族經營,本支所有家庭成員,都将會被默認為受利方,成為階下囚。”
黎媽感覺自己已經無法呼吸:“如果,如果不算主要的呢?我們不是沒幹什麽嗎?”
“不算主要的?”老太太笑起來:“不算主要的,那麽就不存在沒收全部財産了,只需要對遇難者進行賠償。”
黎媽一聽不做坐牢,松了口氣。
老太太慢條斯理地繼續說:“帝國賠償條款,每死一個人就算最高額只需要陪五十萬,四顆居住星球有多少人?你算一算。”
黎媽臉刷白的。
“一無所有就算了,以後只要你活着,每一筆收入都會被直接收繳,每個月要做為欠債人到管理所報道,不得擁有私産,不可進行非必要性消費,知道什麽叫非
必要性嗎?可以買米、買醬,但菜就不行,菜屬于特殊物品。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議?”
黎媽頹然呆滞。
那還不如坐牢,坐牢還有地方住有飯吃。
就在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陣密集槍響,還有子彈與金屬碰撞的聲音。可能是對方拿了搜查令來,但高适仍然頑抗。
她覺得,每一聲都像打在自己身上似的,叫她全身發顫。
就算是她也明白,這樣對抗只會引來更多的警察與更強的壓制。
而單單一宅的傭人就算再厲害,也是無法與整個帝星的警備力量抗衡的。
老太太這是背水一戰。
要麽,所有‘從人’全死在這兒,但沒有争取到足夠的時間,老太太被羁壓,黎媽也跑不掉、黎多寶被攔截回來,邊緣星的‘從人們’沒有主心骨,掀不起大浪,羅氏永明這一支失去一切。
要麽‘從人’全死在這兒,但争取到了時間,黎多寶成功逃脫,羅家永明這一支以邊緣星的勢力為依靠,重新和當局坐上談判桌。
黎媽下意識地看向房間裏僅存的一個傭人。
她是年紀最小的。大概只有十一二歲。
表情平靜站在角落裏檢查自己腰上別的劍。光刃随着她敏捷的動作時現時隐。
但她并沒有恐懼。
這一屋子人,是瘋的。
黎媽怔怔的。
全是瘋子。
就這時候房間門外吵鬧起來。
黎媽側耳去聽,劉大勇在那裏叫嚣,說羅家是犯罪,殺人放火,現在被抓也不關他的事,他不是羅家的人,他要出去。
守在外面的傭人把他拖進來,他還在掙紮叫着。身上的睡着亂糟糟,一只鞋子已經掉了,扭頭看到黎媽坐在那裏,大概以為是她不讓自己走的。
眼睛瞪得通紅地大罵起來,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黎多寶根本就不是我女兒。你和別人睡覺。搞那個什麽檢測說是我的,都是假的。我一直當不知道,也不怪你,你現在還要害我?你這個萬人騎的賤人,我們本來就沒有領過證,你害我這麽多年,我不和你計較,你還不肯放過我?我和你有什麽深仇大恨?”他罵得聲嘶力竭,掙脫了傭人的一人,一耳光将她扇在地上,還要伸腿去踩她:“要不是你連累我,我能弄成今天這樣?我前世殺了你全家?!!”
黎媽被打得懵了,怔怔看着他,自己害他?害他什麽?
不是自己,他能在外面那麽灑錢?在家裏大呼小叫做威做福?不是自己舔着臉找別人借,他有飯吃?他做了什麽?是她害他,還是他在害她?
在他心裏,就是這樣想自己的?
黎媽一時激憤,聲嘶力竭:“劉大勇!這麽多年,我沒有吃過你一口飯。”哪怕曾經信誓旦旦地說,我養你。但他什麽時候給過家用,飯是要回來吃的,住是要住在
家裏的,水電、柴米油鹽他哪一樣給錢?她厚着臉,到處借,或找米蘭,找黎多寶,沒有找他逼過一分錢。
但在這個男人眼裏,她就是這麽個東西。
這大概她和劉大勇說話最大聲的一次。
劉大勇猛不丁被她吓了一跳,怔了怔随後更惱怒起來。
還要再罵,黎媽卻又突然又好像服軟了,爬起來說:“你既然要走,那你就走吧。我們夫妻一場,我那裏還有些東西,全給你。也算全了我們幾十年的情誼。”
說着就往樓下去。劉大勇一聽,也不再罵了,只是呼呼的喘氣粗氣,步子又大又重。
傭人往老太太看。
老太太沒出聲。
傭人便沒有阻攔,只是立刻跟了上去。
夫妻兩個下了樓一進房間,劉大勇就開始問她:“給我什麽東西?”
黎媽走到窗邊站着,不知道在想什麽。
劉大勇有些不耐煩,外面的槍聲太讓人心焦了,他一刻也不想在這兒呆。
跑過去一把将黎媽推了個踉跄:“你怎麽回事?什麽意思你?”
“米蘭不知道在哪裏。她媽媽過世得早,跟着你吃了不少苦。”黎媽突然說。
劉大勇皺眉說:“她早就離家出走了,不孝東西,白養活她那麽大。”對這個女兒,似乎也并沒有什麽多深的感情。
黎媽覺得,大概是因為這裏沒有外人的緣故。
如果有外人在,他還是要做一回嘴巴上的‘慈父’,挺直的背也要彎下來,變成卑微的樣子。
也是奇怪,他的背,只有在家裏的時候才會挺得這麽直。
一走到外人的視野中,他就不由自主地彎了下來。憨厚的笑容滿面,局促而窘迫。
她記得,在打飯窗口中伸出來的那只手,和年輕人露出虎牙的燦爛笑容。
但那張臉,早就無法再和她面前的這個人重合在一起。
想起來,也像是上輩子的事。
本來她覺得,自己還有很多話想說,想問。
但看着這個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做錯過什麽的人,又覺得沒什麽好問的。
槍聲不絕,确實叫人害怕,仿佛世界末日。雖然大宅外的世界還在有條不紊的繼續,可這裏的一方天地全都完了。
自己的一生也完了。
就算有劉大勇在,也毫無幫助。更何況他還打算就這樣抛棄她逃走。
她辛苦維系的家,根本從來就不是一個家。他也沒有把任何人當成自己的家人。
那她算什麽呢?
她這一生算什麽?
劉大勇見她站在那裏發呆,皺眉一大步上去,站到她面前,正要開口有所動作,但黎媽突然醒過來似的,推了他一把。
只是輕輕的推了一下。
因為他站得太近,步子還沒有放穩,以至失去平衡,向後仰了一下退了幾步。
只是這幾步一退,後背一陣尖銳的劇痛傳來。
他下意識就要向前躲開。
甚至還向黎媽伸出了手,想讓她扶自己一把。
黎媽确實握住了他的手,卻猛然按住他,将他向他身後的雕像壓去,眼睛裏是他從來沒有見過洶湧恨意。
這一壓,一開始似乎并沒有用太大的力量,可當他吼叫着掙紮起來的時候,她瘦弱的身軀中卻暴發出了驚人的力量,腳蹬在靠牆的桌子側邊,用全身的力氣猛地向前壓進。
兩個人像野獸一樣的撕打在一起。
傭人進去的時候,劉大勇已經被釘死在了長矛上,黎媽保持着那個姿勢,緊緊地摟着他,仍在用力地将他按住,生怕他會突然詐屍掙脫。
傭人将黎媽拉開,發現她胸口也被刺傷了。
但只是小小的一點破皮。
騎士手中的長矛突出來的部分将将只有一個人的厚寬。
這使得劉大勇明明是被釘在那裏,卻又好像是他自己站在那裏似的。
他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沒有想到,順服了這麽多年的人會反抗。血從他胸口流落在地上,浸濕了地毯。
黎媽被安置在沙發上,她全身都在發抖,傭人讓她把帶血的衣服換下來,她立刻顫抖着照做了。
只是嘴裏不停地說:“他自己不小心的。是他自己不小心。你看見了嗎?是他自己不小心的。”
給她換上幹淨衣服,傭人讓她先出去。
但她沒有動,定定地站在屋中。
一錯不錯地看着傭人快速将所有撕打過的痕跡抹去,督促她将血衣也在壁爐裏燒成灰燼。
傭人做完這些,走過來:“太太,我們去老太太那裏吧。”
表情與兇案沒有發生前并沒有什麽不同。
但似乎,看她的眼神有了些變化。
她點點頭,但一步邁出去,腳下發軟,差點摔倒。
傭人眼急手快地一把拉住她。半拖半攙扶着她走出房間。兩人才走到大廳樓梯處,便聽到外面一聲巨響,似乎是有什麽摔在了大門上,整個屋子都為之一顫。
傭人駐步,擡頭向樓梯上高叫了一聲:“小滿!”
不一會兒那個最小的傭人就快步跑下來:“姐姐。”年輕清脆。
傭人示意對方過來扶黎媽,然後擡頭,對站在臺階上的小姑娘說:“我要去外面了。”
就只這一句。
說着拔出腰上的光刃,轉身就向外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王狗蛋是不是爆富了?
那我今天早點更完,然後立刻買一注彩票,希望也能爆富。
【趕着去上班,還沒檢查錯字錯句,看到的話大家嚎一聲。晚上回來再改。】感謝在2020-03-18 23:59:32~2020-03-19 14:23: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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