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1)
黎多寶醒來, 因為聽到外面有聲音。
很嘈雜, 不只有人走路說話的聲音,還有機械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像陸地車剛剛熄火停下來。
她剛要動, Dunn低聲:“看外面!”他已經把匕首收起來了,月光從縫隙透進來,照得他的臉半明半暗。也看得出他精神已經很差,完全是勉強支撐的樣子。
現在她能輕易殺死他。
黎多寶停頓了一下, 微微欠了欠身體, 從他身邊擠過,也向外面看去。
環境自然是沒有什麽大不同,兩個人仍然是村莊裏。
但外面卻多了很多人。大約十多個。他們正從一輛剛熄火的陸行車上下來。不知道在低聲議論什麽。
她并不覺得這個場景有什麽好奇怪的。
但随後聽到這些人對話。
他們似乎相互之間并不認識,只是臨時被湊在一起,分配在這輛車上, 被運送到了這裏。
因為走得非常匆忙, 導致這裏的很多人, 都和親人分開,被迫與陌生人一起。
有一個小姑娘, 正把自己的行李,拖到遠離人群的地方,最後停下來時, 離雕像很近。
在對方清點東西的時候,她有機會看清這小姑娘的打扮。
雖然她身上的布料很舊,補丁打補丁, 上衣太大袖子挽了一層疊一層,而褲子又太小,褲腳吊得高高的,褲腿也有些緊。腳上的鞋子一樣一只,大小也不一樣。行李也不是用什麽袋子裝的,就是一個大床單兜起來的,裏面有些被子、衣服、鍋、碗之類零零碎碎的東西。
還有其它人提着自己的東西,從這裏經過,看上去也差不多都是這樣的。
說明他們生活非常艱難,物資匮乏。
可天璇星雖然原始,但顯然并不窮貧困,他們吃的穿的都不算華貴,可是并沒有明顯的貧富差距,起碼她在鎮上看到的人們,都在過着差不多的生活。沒有窮成這樣的。并且他們臉上并沒有天璇星人特有的笑容。
這些人是什麽人?黎多寶想不明白。
然後她就看到了小姑娘衣服上左胸上有些斑駁的印字‘無限’。
她猛地看向Dunn。
Dunn顯然也看到了,但表情并不意外。
“無限號?”她低聲問。
這是遠征隊乘坐的其中一艘人類巨型飛船的名字。
Dunn微微靠回牆上說:“根據無限號傳回地球的記錄,在航行多年後,因為種種原因,飛船的能源耗盡,只能在宇宙中漂浮,而他們也已經彈盡糧絕,生物庫、生态花園裏的東西早就被搶劫一空,最後的種子也被饑餓沒有耐心的人們變成了食物。人類已經沒有希望了。管理委員會不得不考慮,以人做為食物。并将詳細的制度與法令,向全船幾十萬人公布,采用全民投票。”
“通過了嗎?”
Dunn突然露出一個
淺淺的笑容:“當然‘這是為了延續生命不得不做的事’,船長日志上是這麽寫的。再說,希望永遠伴随着罪惡。根據法令看,第一批被吃掉的是老人,由各家貢獻出來,然後是不能生育的女性,大批吃人也就意味着必須大量生育,社會體系很快就會生了巨變,這項政策大約執行不到四個月,無限號就陷入了大混亂。高層階級下墜,人民自己成立了所謂的自治會,主要是解決先吃哪種人,後吃哪種人,以及加大生育的問題。”
黎多寶幾乎要嘔出來。
Dunn卻非常輕松:“但後他們看到了希望——一顆新的星球出現在了遠方,随後他們幾乎花了好幾年,才想盡各種辦法,讓沒有動力的飛船,成功漂浮到了近地軌道開始着陸。”
“天璇星?”
“對。”Dunn說:“無限號的後代有兩支,一支你并不陌生,就是現在的羅氏,資料上,當時還沒有完全成型的羅氏,在法令實施之後的幾個月,就偷了一艘小艦離開巨型飛船,開始了在太空中的漂流。另一支是現在的天璇星人,你也看到了,他們一直生活在這裏,”
黎多寶十分意外,沒有想到羅氏的由來跟天璇星會有這樣的關系。
“當時,飛船着陸後第一要務就是分析這個星球的環境,創造出适合人類居住的環境。沒有被吃光的學者們,地位重新回到了社會上層。大約四個月後,無限號上 的人,分批下船開始了在這顆希望之星上的生活。直到現在。 ”見黎多寶不說話,Dunn問她:“你注意到了嗎?”這裏面的問題。
黎多寶有些遲疑:“四個月怎麽改造一顆星球?”
天璇星比地球要小很多,但也不是一個巴掌那麽大的地方。
“對,四個月怎麽能改造一顆星球?”Dunn說:“但船上日志寫得很清楚,他們只用了四個月。”
黎多寶看向外面。
把這些人運到這裏的老舊陸行車,已經打算離開了。車身幾乎是全機械制動,車頂蒸汽騰騰,車身有已經斑駁的線路編號還有路線标志,其它都有些模糊,只勉強看到12區—>1區,看上去應該原本是無限號上遠行在兩個區域之間的公共交通工具。
“時光殘影嗎?”黎多寶小聲問。
過去的發生過的片斷,被大自然以某種奇怪的方式保存了下來,在特定的條件下,重新展現?
“太真實了。一定不是自然産生的。你去看看就矢季。”Dunn說着,伸手取她的帽子和身上其它的配件,武裝全部解除之後,她的制服看上去只是一套黑色的便行服,血漬也非常不顯眼,看上去只是有一塊顏色比較深。
“試什麽?”黎多寶話音剛落就意識到Dunn想做什麽,但還是因為手來不及抓緊,而被他一把推了出去。
小姑娘看到一個人突然從雕像裏沖出來,怔
在原地沒動,愣愣地看着她。
所以,自己是能被這些人看見的。
在小姑娘想要大叫的時候,她連忙制止對方:“我是扒在車底偷偷跟着來的。”
小姑娘遲疑:“你衣服怎麽這麽好?”
“前幾天跟別人一起找到一袋東西。我就都穿上了。我自己的衣服早就全爛了。”
小姑娘大約并沒有什麽防備心。雖然看上去戰戰兢兢,但沒有再多說什麽。
她松了口氣,飛快地回頭橫了一眼雕像那邊,但因為外亮內暗,什麽也看不清,不過就算光線夠看到的大約也只是Dunn得意的臉吧。
黎多寶索性不再理會。扭頭開始打量四周。
下車的這群人剛來到這兒,還在熟悉環境。
這村莊顯現很新,房屋都是新砍木造的,到處都是樹香味,地上還有建造房屋留下的痕跡。大部份村內設施都是随地取用木頭建造成的,唯一一個不是木頭超的是村落中間的塔樓。它看上去是某種石質又有點像玉。
總共有三四層那麽高,在現代社會的話,這樣的樓并不算出衆,但在這裏已經是最高的建築了。塔頂可能有什麽東西存在,從縫隙發出光芒,在夜空中投下向四個方向去的光影。
黎多寶記得,她和同學一起進入廢棄村莊的時候,這個塔樓也是存在的,只不過周圍附着了增建的部份,使得它本來的輪廓被掩蓋。
而觀察完環境後,一些人将在這裏落居的人,則開始聚集在塔樓前的小廣場上。
塔樓裏有光。因為光線太強,而且并無‘搖曳’感,大家都覺得可能不是火光。
“裏面也許有電。”有人說。表現得非常興奮。
黎多寶跟着其它人一起走進去。立刻就發現,根本不是電。
是一顆懸浮在塔樓三樓的巨大光珠,半徑一米左右。
裏面光霧狂湧,時有藍色、紅色的電弧在珠中游走。珠身時時有金色的字紋亮起來又隐沒下去。此起彼伏。
“這什麽啊?”有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嘀咕着伸手就去摸。
有人連忙阻止他:“別摸,感覺是很重要的東西,摸壞了怎麽辦。”
“那麽重要,怎麽可能一摸就壞?”青年不聽,白了人家一眼,仍伸手抓過去。
就在他手指觸摸到珠子的瞬間,表情有些奇怪,其它人還正要問他,他就猛然倒在了地上。
“啊!”好幾個女的尖叫了起來。
“怎麽回事?”
黎多寶沖上去試了試,一時怔住。
“怎麽了?”不敢上前的另一個男人問她:“他怎麽回事?”
有一個少年也沖上來,站在黎多寶旁邊,伸手試了試青年的鼻息,臉色瞬間變得非常難看。
人死了。
人群一下就炸開了。
“怎麽會發生這樣的?”
“根本沒跟我們說有危險的東西存在!!”
“
搞什麽啊。自治會的人沒說過會有這種東西啊。”
“這什麽鬼?”
“散開些散開些,別離它太近了。可能有電。”
“不像是電啊,被電的人應該僵直抽搐的。”
“你怎麽這麽能杠?總之站開點好嗎?”
雖然知道人死了,但是站在黎多寶身邊的少年,還是跑去給那個青年做人工呼吸和按壓,堅持了十多分鐘,才不得不放棄。
就這樣死了一個人。
氣氛壓抑了下來。
一些人觀望,一些人嘀咕,然後人群就慢慢散開,不再關注這件事,站到外面一起罵‘自治會’和研究所的人。
從他們口中,黎多寶聽到一些信息。
剛開始到達這裏的時候,飛船外面全是霧。什麽也看不見。
由于船上的電子設備都已經失靈,以至于他們基本不知道外面是什麽情況,有些人說,飛船已成功着陸了,但有些人說根本沒有,飛船還是在繼續漂浮,這裏并沒有什麽所謂的星球,只是一團白色的宇宙塵霧,之前感受到的颠簸,只不過是船體被殒石撞擊。
一時難以決定,所以誰也不敢打開飛船的門,去外面看看。
為此還發生過兩次暴動,因為人們已經無法忍受了。大家在絕望之中沉浮太久,他們太渴望找到新的家園,就算錯了,那麽,也想就此終結地獄一般的生活。
這些人的行為被制止後,船上自治會的人想起來,還沒有被吃光的科學家和學者,他們把這些人重新聚在一起,妄圖解決眼前的困境。
在科學家和學者組成研究所,在四個月後,向大家宣布,外面是人類可以居住一的星球。
不久濃霧被驅散,星球露出了它的真容——幾乎與地球一模一樣的世界。
而此時在黎多寶面前的,是第二批遷下船的人。
在他們之前,已經有五千人做為第一批,在這顆星球上嘗試定居。五千人走後的第一個月,人們就忍不住開始了第二批全體幾十萬人的下遷工作。
黎多寶做出好奇地樣子,過去搭話:“是那些科學家驅散了霧嗎?”
“是本星球的自然氣候吧。”有人說:“他們有什麽本事驅散霧氣?要我說,他們根本就是什麽都沒幹。我們本來就着陸成功了,只是自己吓自己的。剛好氣候變化,霧散了,弄得好像還是他們的功勞。”
“那科學家都在哪裏?我們這群人裏有嗎?”
“沒有。”那個人說:“鬼知道他們,大概在別的村落吧。”
對這些人的命運并不關心。
“那這個光球是怎麽回事呀?”有人嘀咕起來。
但随後他們的話題很快又轉移到了眼前,讨論房物要怎麽分配。
黎多寶數了一下,他們有八十人之多。但村落很少,屋舍只有四十個。
雖然有一些争執,但最後大家決
定,兩個人住一間。
至于多出來的黎多寶。
“她是自己扒車來的,根本就不是我們這一批的人,讓她留在這裏已經是我們心善了,怎麽可能分她屋子?”大家紛紛表示反對。其中已經有了幾個人,隐約已經有了一些威信。
還好和小姑娘分在一間的少年,在離開小廣場的時候,拉上了黎多寶:“走吧。我們三個人住一起。”
他們住在邊緣,再幾步,就出村子範圍,是無邊的密林。
因為是新建造起來的,村子內,到處都有被來得及挖掉的樹根,屋子裏也有,少年用它來做桌子。
屋子裏只有一張床,小姑娘畏畏縮縮地把自己的被褥鋪在地上,但少年悶聲不響地走過去,将她的行李丢到木架床上,然後把自己的被子鋪在了窗下。
小姑娘嚅嚅地說:“謝謝哥哥。”
黎多寶借故說要去村子周圍看看。就離開屋子。
原本想先去看Dunn,畢竟他受傷了,不知道死沒死。
但那邊人太多,根本沒有機會。只能先去查探這裏到底是怎麽回事。
在村落裏轉了一圈後,黎多寶發現,這裏不只有新的木屋,也有陳腐的。
不知道是多久以前建造,只留下一些殘垣斷壁。有一些屋中,還有前人留下的雜物,因為年代久遠,已經看不出是些什麽東西。不過很明顯,這些屋子不是木頭的,而是一種她沒有見過的質材。有點像金屬摸上去很冷,但又沒有那麽堅硬。并且這種屋子的外形,與現在的這些木屋完全不一樣。
随後她回到了塔樓附近。
因為才剛到這裏,許多人興奮得睡不着,都站在塔樓前的空地上聊天。有一些在約定,明天要一起探索四周,采果子、找獵什麽的‘找到可以吃的植物、果子,最好連株挖帶回來。’已經準備好開始新的生活。
相對來說較有權威的那幾個人,明顯已經更像頭領。
“自治會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恢複運行,我們現在沒有通訊設備,更不知道其它落村的方位,所以要暫時靠自己。”有人在發表演講:“現在我們就是一個大家庭了。我們要相互幫助……”
黎多寶趁人不注意,繞到塔樓背面,細細地研究牆壁。
它的質地非常奇怪,有點像石頭,但又像似乎不是那麽沉重的東西,同時又還有些晶瑩的質感。
黎多寶盯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用手刮了一下,也沒有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跡,突發奇想地順着牆壁刨開了泥土。
原本想看看地基,但她卻發現,塔壁一直延伸到泥土深處。
她順着牆壁向下挖了大概幾十厘米,但這塔牆也完全沒有結束的意思。似乎就這樣,一直向下,無限地延伸。
“你在幹什麽?”遠處有人向這邊喊了一句。
她含糊地說:“想挖螞蟻窩
。”
對方大概看她年紀小,大聲罵她:“別亂搞。快回去睡覺。”
她不想與對方争執,便轉身離開了。
趁他們不注意,轉身進了塔樓內。
裏面有幾個人正在看那顆珠子,聽到響動回頭看了她一眼,但并沒有太在意,興致勃勃地跟對方讨論這到底是什麽。
它似乎與塔樓是一體的。那些圍繞在它外圍的镂空大圈,是塔樓延生出來的一部分。
黎多寶看不出所以然。
不過下樓的時候,發現那個死掉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拖到角落放起來了,身上的衣服都已經被扒走,襪子都沒給他留一只,但顯然并沒有要安葬的意思。
走出塔樓時就聽到那些人在讨論,一百七十多斤要怎麽分配。
一開始她根本也沒有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麽。
但聽到‘還有骨頭的重量在裏面’‘頭也是’‘很多地方根本沒什麽肉’‘內髒也有一些是不能吃的’‘我們八十幾個人’和最後得出的結論“根本吃不了多久。明天、最遲後天一定要找到別的食物了。”
黎多寶當場嘔吐起來。逃似的離開了現場。
其實早該想到,他們這一車來,根本沒有帶食物,飛船上大概也完全沒有可以分配的食物,那麽在沒有找到食物來源之前,這些人怎麽生存,是顯而易見的。
甚至再去想,明明這麽多人卻只有這麽少的屋子,早就昭示着什麽。
她扭頭不看這些人,捂着嘴大步地向外走。
隐約聽到有人說:“她其實不算我們一起的。”
…………
黎多寶回去時,小姑娘已經睡了,她爬到床上,躺了一會兒,少年才回來。
他再三地确認門有沒有關好,然後把窗戶也從裏面栓起來。大概是因為這裏靠近密林,必會有野獸。
回頭看到黎多寶坐起來,有些意外。
“我們輪流守夜。”黎多寶說。
少年明顯對現在是什麽情況,心裏清楚得很,看了一眼睡着的小姑娘,壓低了聲音說:“今天還不用。”
怕她害怕,反而安慰她:“起碼明天或者後天才會開始。我看過了,這裏有超過五十歲的人。”這些人才會是第一批被犧牲的。因為他們體力已經不行了,又沒有生育能力,對于一個小群落來說,幾乎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
所以,一車八十人卻并沒有一個相互認識或者有親緣關系的,就是為了繁衍和食物兩個方面做考慮嗎?
黎多寶躺回床上,睡不着。鼻端是被子散發着難聞的味道。大概從來曬過也沒有洗過,不止有黴味,還有人體油脂結下的殼子,讓被褥有些地方變得硬邦邦的。
裏面也許不是棉花,摸上去不太像。
以前她早就知道,人類有過最黑暗的時期。聽說巨型飛船上能源匮乏的話,會非常可怕
,比如,植物失去光照無法生長、藥物匮乏導致動物瘟疫,一但有了這種情況産生,人們就會産生大面積恐慌失去理智,進而導致更嚴重的後果,以至于完全失去食物來源。
但是現在,她才真正地體會那些被犧牲的,不是數字,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這 些人有父母兄弟,有親人,有好友。最後卻輪為食物。每個人都在判斷自己成為食物機率,戰戰兢兢地等候着自己被吃掉的那天到來。
所以,她能理解大家的‘将就’。
他們似乎一直表現得并不太關心這個地方為什麽存在。
對一切‘不求甚解’,是因為沒有人敢去深究。
如果探索下去,那麽找到家園的美夢會不會被噩夢所替代?
每一個人都在回避這件事。
一開始屋外人來人往的。這些新居民在村子裏四處走動,大概是在熟悉周圍都住的是誰。
他們站在各自的屋前聊天,說笑,後來漸漸安靜下來。
黎多寶睡不着。
這一天發生的事太多了。一切都太奇怪。
淩晨三點左右,大家應該都睡了,她本來想起來去雕像那裏找Dunn說一說塔樓的事,但坐起來就聽到外面有人走動。
那些人是從屋子左邊的方向過來的,越來越近,腳步聲在幾個屋子前都有停頓,聽聲聲超過七八個人,但相互之間沒有發聲說話。
但她住的這個屋子,處在村子的最緣,左邊根本沒有人居住,是一片茂密的森木。
這些人是從林中來的。
黎多寶全身都繃緊起來。她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從木屋子的縫隙裏向外看。
看體型,其中一些應該是大個子的成年男性,但是從地上的倒影看,這些人似乎……穿着奇怪的衣服,手裏拿着長條形的武器,一頭應該是有尖的。黎多寶第一個想法是“那難道是長矛?”。
這些人的身材比例也不對,手臂太長了,粗壯有力,下半身比較短,頭比較小。
那些人在村裏轉了一圈,黎多寶身影從自己的木屋前晃過去。甚至還清楚地聽到了對方略有沉重的呼吸。
對門的門被拉開,有幾個人影湊在那邊,應該是在向裏面探看。但似乎并沒有做什麽,就退出來離開了。
然後有一個走到她的所在的木屋前,停下步子,然後伸手在門上拉了拉,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好像在撥弄門栓。
黎多寶心提到嗓子眼,飛快地爬回床上。
對方對着門摸了半天,很快,門房晃動了一下,然後就吱呀一聲,慢慢悠悠地打開來。
黎多寶閉着眼睛,從縫隙看到了對方的胸膛。應該是個男性穿着用獸皮縫制的簡易服裝,但裸露出來的皮膚上全是長毛,不像是人。
在對方屈身伸頭向這邊看來的瞬間,她閉上了眼睛,假裝已經睡熟了。
對方也
許是想拿走一些物資的,先是輕手輕腳地,拿走了窗下睡着的少年的被子,又過來,嘗試扯了扯黎多寶和小姑娘身上的。
這時候小姑娘大約睡得不舒服,呓語了一聲動了一下。
那個人停下動作,靜了許久。
然後黎多寶感覺到有人上床上,一只腳踩到了她身邊,先是輕輕地試了一下,想将被壓住的被子扯下來。
因為對方靠近,一股長年不洗澡的味道撲面而來……也許準确地說,更像是動物長年不洗澡的味道。
随着對方的動作,有毛拂過她的臉,巨大的陰影将她籠罩了起來,她聽到對方的喘息,呼吸出來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臉側。
大概是因為小姑娘壓得太緊,對方并沒有成功,又原路退了出來。
他身上的長毛,刺得黎多寶鼻子癢癢得厲害,使得她實在沒忍住,打出了一個驚天的噴嚏。
在這‘巨響’後,世界一片寂靜,那些人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
黎多寶閉着眼睛躺着,被子下的手,緊緊地握着軍用匕首。不敢睜開眼睛去看他們在做什麽,閉着眼睛一動也不動地堅持裝睡。
但就這樣睡着許久,大概有四十多分鐘,也沒有再聽到任何聲響。
走了嗎?
她有些懷疑。因不太放心,又堅持了大約十多分鐘,在确定外面真的沒有響動之後,她才試着睜開了眼睛。
然後她看到了那些‘人’。
他們無聲無息地,站在木屋內前,有幾個人腦袋擠在門內,一聲不響地看着她。
手裏抓着的長矛随便垂在身側,長矛上的尖頭閃耀着幽冷的光芒。
黎多寶根本說不清他們是什麽。
他們身上到處都長着長毛,耳朵比人要更大,嘴外突,有獠牙,眼睛更像貓,是豎瞳的分得很開,甚至可以分別看向不同的方向。肩膀寬厚,肌肉顯得很發達,腳上沒有穿鞋子,腳指頭只有三個,應該很有抓力,更顯眼的是,兩腳之間垂墜的尾巴,尾尖微微上翹,無意識地晃動着,那不可能是假的。
有幾個‘人’,臉邊的長毛被血污粘成一縷縷。臉上還有猙獰的傷口。顯然他們之前與什麽東西搏鬥過,獠牙上全是血。
一時之間,兩邊對峙着,誰也沒有動。
氣氛一秒比一秒更令人緊張,就在黎多寶想說點什麽的時候,對方突然轉身散去離開了。
黎多寶敏捷地從床上爬起來,大步出去。
外面月色明亮。密林一片寂靜,似乎從沒有什麽人從那裏面走出來。
不過很快,她看到了一個閃耀的火紅點。
那東西比她還高一點,離地大概一米八的樣子。
一開始她不知道那是什麽,覺得也許是什麽儀器,但就在她走到村子邊緣的時候,那個紅點突然變成了兩個,并且猛地向前撲過來,帶起的風中,是
令人作嘔的惡臭。
她這才明白,那是一個躲在林中,伺機而動的動物!
有那麽一瞬間 ,她腦袋裏一片空白,直到那動物眼看要向她一口咬下來,突然有個人影從側面沖出來,一下将那個巨大的動物撞開。
‘砰’地一聲巨響,一‘人’一獸相互糾纏着滾回密林深處去。
沿路的小樹與草叢被成片的壓倒。
随後不停地有動物的嘶鳴聲從林中傳來,從一開始的憤怒咆哮,到後來漸漸頹勢,發出痛苦的嚎叫、低沉的嗚咽,乃至最後動物所有的聲音都消失。只剩下人的喘息。
她向前走了幾步,停在村子的邊沿。
那個喘息的聲音越來越近。
有一個人影撥開茂密的叢草,她走來,一直走到最近處,對方終于暴露在月光之下。是一個剛才進過村子怪物。
‘它’并沒有要進來的意思,也沒有做任何動作,只是站在她對面,用力地嗅地在她四周嗅了一會兒。
它的頭因微微向前伸,已經越過了動物穿越不了的界限,進入到了村莊的範圍——而那是一張全是血的毛臉,熱騰騰的血滴從‘它’的臉上、毛發上淅淅瀝瀝地滴落,散發着難聞的腥臭味。
在他突出的獠牙上,還挂着一塊動物的皮毛。
然後它向前走了一步,腳站在村莊的範圍內。
黎多寶以為它要來抓自己,但是它并沒有那麽做,只是頓了頓,又将腳收了回去。口中發出不明意識的短促叫聲,似乎是對她說什麽。
但她無法分辨這些或短促或尖銳的叫聲,随後對方退出了村子的範圍,回到林中,背着獵物離開了。
原地只留下一半在村莊內,一半在村莊界外的血腳印。
身後少年追出來,沖她叫:“快回來!”跑過來拉着她沖回木屋裏,将門重新栓起來,驚魂未定地抵着門,生怕那些東西再出現。
剛才在這些東西進屋的時候,他就醒來了,只是不敢有任何動作,卻沒有想到黎多寶敢追出去。
過了好久,村子裏其它的人才從各自的木屋裏走出來。
他們驚魂未定,看來許多人當時就醒着,只是沒有人敢反抗。
站在明亮月光下,一個個臉色比鬼還要更慘白。
“那到底是什麽”
沒有人能回答。
但是他們在村子與密林的邊緣,發現了幾十塊不知道什麽動物的肉。是什麽人把它們放在這裏的。
有一行血腳印,從密林中延伸出來,淅淅瀝瀝的血痕伴随着它,把肉放在這裏之後,這些腳印們又回到密林中去了。
就在黎多寶正要跟少年說什麽時,一回頭就發現,剛才還熱鬧的村莊,現在一片寂靜,那些無限號上遷徙下來的人們,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那樣,消失得一幹二淨。
地上的血印、肉也随之消失了。
新建
的木屋被殘垣斷壁所取代。
她睡過的屋子,已經只剩下一丁點殘留的痕跡。
只有她一個,站在早就不知道荒蕪了多少年的廢棄村莊中。
村子中的塔樓,也恢複了原樣。
她跑進去,先前孟朝陽和湯唐幾人和大和尚一起在這裏喝過茶。
現在那些茶盞還在。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明白過來,從一開始,不論小姑娘,還是那些人,都并不是真實存在。
就算他們看上去再真實,也不過是某種投影。
她看到的,是過去的某一天,在這個村莊裏發生的事情。
但是,要建立一個全息大面積投影都需要很高的計算能力,可這裏并沒有看到任何設備,卻給她一個更真實,更完整,并且可進行交互的高浸入式體驗。
這是誰做的?
她從大和尚們的茶室,找到上行的臺階,爬上塔樓的頂樓。
雖然這裏經過改建,但基本格局并沒有改變。
她在投影中看到的光珠,現在就在她面前。但顯然,與之前相比,它更為黯淡,在投影中她看到的這顆光珠有半徑有一米大小,但現在,卻縮小得只有一個拳頭那麽大了。
就在她還要更仔細地查看時。
突然聽到什麽很吵鬧的聲音。
好像是東郭,正在向什麽人詢問:“什麽叫還在原地?在原地我們為什麽看不見。也摸不到?”
黎多寶心中一喜,連忙從窗戶伸頭出去。立刻看到,東郭站在村外的路上。遠處是綿延的麥田。她回來了!
東郭對面的人雙手插袋,戴着厚厚的眼鏡:“空間重疊,懂不懂?哎呀,你又不是搞研究的,跟你說你又聽不懂。總之,意思就是,我們面前這塊空蕩蕩的林地,是真實存在的,但廢棄的村莊也是真實存在的,它們兩個,同時存在于同一個地方。”
“這是可能的嗎?”東郭問。
她對面的人搖搖頭:“我不知道。地球的技術斷代得很嚴重,很多以前的科技都已經消失在歷史中了。特別是遠征隊那個時期,我們死了太多人,當時生存都成問題,根本顧不上這些。你知道嗎?有一個船上的最後幾代,連算數都不會做。別說科技了,我們發現的‘科技號’上面,人退化得眼睛都沒了。知道為什麽嗎?因為用不上,好多代人一直生活在黑暗中,沒有光。連光是什麽都不知道。”
“教官!”黎多寶大叫了一聲。
但沒有人聽見。
她從塔樓跑下來,跑向村外。但在一腳邁出去的瞬間,發現自己正面向塔樓,站在進村的路上。
不論她怎麽嘗試,都走不出去。
她轉身站在村莊界內,外面月色明亮。而東郭就與她一線之隔,站在村莊外,眉頭緊鎖。東郭身邊還站着湯唐、孟朝陽他們。
近處,打着火把的成群結隊的天璇
星人正站在路上,注視着這邊。
遠處,還有更多的火把正在趕來,說明有更多的天璇星人,正在向這邊彙聚。他們似乎是完全不會與人沖突的族群,就算是這個時候,也笑盈盈的,只是不斷地企圖用自己手裏的火把,将基地軍士使用的照燈換下來。
不一會兒匆匆而來的一個中年人從天璇人群中擠出來。
他是本地最高行政長官。也是天璇星人,體态微胖,笑眯眯大步過來,一再地說:“抱歉抱歉。”
聽說這邊的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