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想你

憐君攀緣意,舍己綠枝身。

綠枝和淩霄這段,着實讓謝無酬覺得感慨。她從來都覺得“情”之一事,是雜念,是最無須花費心思的。

從小時候,師祖就訓誡她,“你從出生起,就注定不能徇私,你的愛要平分給天下人,你的恨和怨,也只能為蒼生。”

蒼生,是她前世唯一背負的東西。為了這贅累,她忘掉自己的情緒,甘心成為戒臺山的一把刀,逼自己丢棄一切“私心”,成為一名再合格不過的博愛機器。

謝無酬一直以為自己的境界尚可。

可是,剛剛她聽完了綠枝的哭訴後,竟然打心底萌生出一絲羨慕。哪怕淩霄非良人,但是綠枝那些年的付出與等待卻是歡欣的。她也想,有一個可以讓她守護的人,而這念頭甫一蹦出,微生厭的身影就躍入腦海。

怎麽會呢?她對微生厭,不過是數年恩怨而來的熟稔,而她想對她好,也全然是因為當初親手殺過她。現在,那一刀她已經償還了,甚至在白鹿村,在斷腸谷,她還幫了她一把,難道這還不夠麽?

謝無酬輾轉難眠,疑惑不已。

她明明已經不欠她的了,為什麽心裏還是會想着她?夜深月愈明,謝無酬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

她披了件外衣,緩緩走到後院的骨生池畔。

這池子原本只有一個,師尊仙去後,師尊做主将池內的仙澤一分為九,供給戒臺山各山門的尊長和弟子使用,最原始的一汪水仍留在謝無酬屋舍的後院。

此時,田田蓮葉下,清澈的池中倒映出皎潔月光。一雙玉足自蓮葉處緩緩探入池中,卻又似是被驚到般抽了回去,謝無酬倒吸一口涼氣,忍着心中的恐懼,再次将自己完完整整地融入池中。

千刀萬剮有多疼,池中生肉凝骨就有多疼。

謝無酬看向自己肩頭的血窟窿,這是白鹿村時微生厭抓的。她想到微生厭捧着自己的血肉,饞得要死,又吃不下去的樣子,忽然一笑。她笑得微微俯身,心口的刀痕隐隐滲出鮮血。蓮葉輕輕拂過,謝無酬心裏卻想,這一刀也是她償還微生厭的。

池中的倒影漸漸清晰,謝無酬後背的燙傷也開始痊愈。

從第一次無所畏懼地跳入骨生池,到第二次被師祖強行打入骨生池,再到後來再也不敢受傷,生怕要來骨生池,謝無酬對這裏的讨厭從未停止。不過,她向來機敏,心裏的情緒從來不外露,因此戒臺山幾萬萬人,誰也不知道,其實阿婆也怕疼,也會半夜因為委屈悄悄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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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謝無酬身上在疼,臉上卻帶着微笑。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開心什麽,只是覺得,這麽疼夢都沒醒,這一定就是真實了吧?她,謝無酬,是真的重新活了一次。

短短兩個時辰,謝無酬身上的傷勢全部痊愈。

此時,戒臺山晨練的號聲剛剛響起。謝無酬換好了幹淨的弟子服,沿着記憶中熟悉的路線,敲響了戒臺山的掌門——所有弟子心中口中最德高望重,仙風道骨的師尊言守心的門。

言守心遠遠就聽到了有腳步聲,他的居所尋常弟子進不來,稍一思量就知道來人是謝無酬。言守心緩緩閉上眼,随即進入自己的神臺修煉秘法,外物不得侵,外音俱屏蔽。

謝無酬靜候許久,言守心仍未有回應,又問了院中的弟子。

弟子恭恭敬敬道:“師尊因旱城之故,傷了元神,這幾日一直在閉關修養。阿婆昨日方歸,不如再等幾日,一切事宜都等師尊出關後再做定奪。”

換做以前,謝無酬定然是憂心不已,侍奉在側,甚至不惜犧牲自己來幫助師尊恢複。此時,謝無酬頭也未回,繼續詢問小弟子,“前幾日,師尊可收到我的書信?”

小弟子作為言守心的親信,這才匆匆回屋,取出一個匣子,抽出一封信,交給謝無酬,“師尊閉關前曾言,若是阿婆問起,便要我将此信交給您。”

謝無酬接過信,當着小弟子的面拆開,讀完之後嘴角帶了幾分笑意,“師尊的意思,淩霄師兄竟然是被屍畜蠱惑,所以導致神智失常誤殺了同門?”她将信疊起來,送入匣中,“只是辟谷三個月,是否有些太輕了。”

言守心方從神臺出來,本想問弟子謝無酬的動靜,乍一聽此言,心中略微一震。他屏氣凝神,緩緩傳音,道:“可是無酬?進來說吧。”

謝無酬回身,見房門大開,便朝着小弟子輕聲笑道:“師尊出關,去取他老人最愛的古樹茶來。”

言守心于內聽得此言,稍覺安心。謝無酬進門見了禮,不等開口,便聽到師尊道:“半月未見,你這丫頭似是沉穩不少。剛剛我聽你問,為何只罰淩霄三月辟谷?你倒是說說,你想怎麽罰?”

謝無酬垂着目光,溫柔道:“師尊自有師尊的道理。只不過,我親眼目睹師兄殘殺同門,不免覺得心驚。師尊慈憫,覺得師兄無辜。可于我看來,修道者不能持身正道,堅守自心,本就是大錯,廢去半身修為也不足為道。”

言守心輕聲嘆氣,“唉,你所言甚是。可眼下,戒臺山擔八城事宜,門下弟子卻十分有限。值此用人之際,淩霄又尋得上古秘法,可以幫助旱城平饑鎮荒。此為大功一件,造福天下。孰重孰輕,你身為萬民神,豈會不知?”

謝無酬不語。

前世,淩霄的确因為獲得秘術,前去旱城一年有餘。當時,她并不知道前情內故,而這一世她尋了這麽多的把柄,竟然仍舊将淩霄送到了這一步。

她記得,淩霄此去旱城,甚得民心,旱城百年貧瘠饑荒徹底根除,旱城的王君也将戒臺山尊為國都第一門派。

一股無力感,瞬間沖上心頭。她有些眩暈,心底似有萬千聲音在低喃,真的改變不了麽?她真的什麽都改變不了麽?

言守心正思考如何說服謝無酬,忽然就見謝無酬險些跌倒,他忙擡手,清風拂過謝無酬的後腰,方才不至跌倒。

“你重傷未愈,又站了這許久,萬一有恙,教我怎麽向泉下的師祖交代?”言守心目光慈愛地看向謝無酬,輕聲關懷道:“自你三年前重傷,我一直囑咐你好生休養,痊愈之後再出任務。可你倒好,九洲八城你逛了個遍,每每都弄得一身傷痕回來。”

他嘆了又嘆:“你雖然師祖親選的阿婆,卻也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孩子。戒臺山雖門規嚴苛,但我一直拿你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有哪個父母,看着自己孩子遍體鱗傷不心疼呢?那骨生池,向來都是治得了身,卻治不了心。”

謝無酬默默聽着,只聽言守心緩緩起身,行至她的面前。

“五铢,別太逞強。你不過,也是個□□凡胎罷了。”

謝無酬赫然擡頭,眼角微紅,隐藏着的怒氣幾欲迸發出來。她垂着眼,目光從言守心的袍角緩緩上移,到他腰間佩,到他溫雅雙眸,終于佯裝出幾分感動,“謝,師尊教導。”

作者有話要說:

檀檀:微生失聯的第二天,想她

謝無酬:樓上,你幹嘛搶我臺詞,我才是女主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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