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莺燕

顧檀醒來時, 楚懷珝已經不見了蹤影。

屋子裏依舊彌漫着歡愉後的氣味, 身上殘留的痕跡已經被擦拭幹淨,床邊擺着一套紅色新袍, 就連沾滿白濁的舊衣也被人收在角落。

顧檀眼底閃過一絲窘迫,微微動了動腰, 感覺身體某處涼涼的,似乎有液體流出, 不禁微微蹙眉。

昨天他……應是沒有留在裏面才對。

餘光瞥見桌上半掩着瓶口的青色藥瓶,顧檀凝眸看了半晌, 随即恍然。

原來是藥。

撐起身子靠至床邊,顧檀只覺得腰上酸疼得厲害, 若不是為了換衣, 他甚至連手指都懶得再動一下。

随手将衣袍披在身上,尚未下床,便看見有青衣少年推門而入,手中端着一盆清水,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正是青鸾。

對屋子裏淡淡的麝香味恍若未覺, 青鸾将清水放在一邊,垂首道:“楚公子正與掌櫃在雅間議事, 特使青鸾前來侍奉顧公子梳洗。”

顧檀聞言笑笑,自床頭拿起紅色發帶随意束上, 随即穿鞋下床坐至椅邊, 擡手為自己斟上一杯茶。

“不用了, 顧檀懶散慣了, 有人侍奉反而不自在。”

情事後的嗓音喑啞非常,顧檀慢條斯理地将手中茶水飲盡。微甘的液體緩解了幹渴發疼的喉嚨,卻依舊可以感覺到體內隐隐的躁動。

這不對。

顧檀将袖口撩起,只見昨日手臂中針之處留下了一個清晰紅色針眼,而在那針眼附近約莫一指處的皮膚均隐隐泛紫。

聯想昨日中毒之狀,顧檀微不可見的蹙起了眉,他整好袖袍,擡眼望向立在一旁的青鸾。

“他們在哪?”

…………

雅間內,鳳湘手持團扇坐在桌邊,目光時不時在楚懷珝身上流連。她只聽聞這楚二爺俊雅風流、不名一格,卻也沒想到居然連自己的貼身玉佩都送了人。若不是顧檀身上氣質太過明顯,她還真以為楚家什麽時候又出了個小少爺,正巧這來她樓游玩呢。

木桌上擺着一樽竹制圓罐,罐內滿是青青翠翠的茶葉。

“此乃雲霧雪芽,雖比不得京都名茶,卻也算的上良品。”

說着自罐中取出少許翠葉,遂又将它放入壺裏,鳳湘重新将沸水續上,這才慢悠悠道:“若早知近日有貴人來此,我便命青鸾再備些好茶了。”

楚懷珝聞言輕輕摩擦着墨扇扇骨,展顏一笑道:“掌櫃說笑,楚某可不是什麽貴人。”

“這話不對。”

鳳湘團扇半遮着面,語氣帶着絲絲挑逗:“所有出手闊綽的客人,對于我們這些青樓楚館來說,可都是貴人。”

“是嗎?”楚懷珝倒是不甚在意,只見他微微搖了搖頭,輕嘆道:“可惜楚某今日并不是來尋歡作樂。”

手指撫過桌沿,楚懷珝低笑道:“不僅不是尋樂,反而要來‘找些麻煩’。”

鳳湘聞言将團扇撫上心口,故作驚恐般笑道:“您可別這麽說,我樓不過是小本營生,可不想招惹什麽麻煩。”

伸手将桌上反扣的茶杯擺正,鳳湘将團扇置于桌上,随即一手拿起茶壺,瑩綠色的液體從壺口流下,傾了一室茶香。

“楚公子,楚二爺,您可莫要吓我。”

“掌櫃說笑了。”

指尖輕叩桌面,楚懷珝笑得溫和,“這聲‘二爺’楚某可不敢當,若論輩分,我還應該稱您一聲前輩才是。”

沿壺嘴淌下的茶水微微一停,随即又很快接上,“哦?”

楚懷珝語氣依舊宛若潤玉:“傳聞鳳家堡堡主鳳翎有一胞妹,二十年前因故離了鳳家。前輩雖是在此做起了生意,但無論怎麽說也是鳳家二堡主,一聲前輩不足為過。”

“二爺一個官家公子,倒是對這些江湖傳言感興趣的很。”鳳湘斂了笑意,她将玉壺放下,淡淡道:“什麽二堡主,既是二十年前的舊事,現在又何必提它。”

“是晚輩唐突了。”楚懷珝颔首道。

鳳湘捧起茶杯,目光輕輕注視着杯中漂浮着的碎茶:“你一大早便命青鸾将我叫來,不會就是來聊二十年的舊事吧。”

打開墨扇,楚懷珝倚上椅背,折扇于胸前緩緩搖動:“前輩何必明知故問。”

鳳湘望着他笑笑:“我确實不知。”

話音剛落,楚懷珝便将劉開封懷裏掉出的那方玄色錦帕置于桌上,“前輩可認得這個?”

鳳湘只是淡淡掃了眼,便道:“見過,不過一方手帕而已。”

“我是說這上面的圖案,以及,它的來歷。”

楚懷珝一直注意着鳳湘臉上的神色,只見她微微蹙眉,似是不悅,語氣卻依舊平穩:“這帕子上繡什麽樣圖案,自然是繡娘說了算;至于來歷,我莺燕樓每日恩客不說上百也有八十,你随意拿出方帕子就來詢問,我怎麽可能記得。”

“這可不是普通的帕子,”楚懷珝合了墨扇,随手拿起手邊茶杯,輕啜一口:“這可是前輩親手送出去的帕子。”

“哦?我怎麽不記得。”鳳湘說得沒有一絲心虛。

放下茶杯,楚懷珝語氣誠懇:“前輩急于将東西送出,顯然不想拖整個莺燕樓下水;只是這帕子單是圖案便已經牽扯甚多,若前輩還知道什麽,還請指點一二。”

“指點談不上,你楚二爺都查不到的東西,我區區一個勾欄院掌櫃,如何又能知曉什麽。”

“前輩知道。”楚懷珝肯定道:“只是不願說而已。”

房間內突然陷入沉默,鳳湘靜靜注視着這個看上去溫潤如玉的小輩,突然開口道:“我若不願說,你又如何?”

楚懷珝面色未變,聲音也依舊溫雅, “晚輩自然不能如何,只是想提醒前輩一句,與其去忌憚其他,倒不如先想想眼前。”

鳳湘一愣,随即悠悠道:“你威脅我?”

“晚輩不敢。”

“不敢?”鳳湘冷笑一聲,“我看你的意思倒是很明确。”

楚懷珝但笑不語。

自古民不與官鬥,楚懷珝若真要壓她,單是一個楚家就完全足夠,更別說其他。

鳳湘聞言将桌上團扇拿起,随即慢慢站起身:“方才你只說對一半。”

“我知道的的确不多,也确實不願摻和此事,你此番跑來問我,怕是還得失望而歸。”

知她松口,楚懷珝也站起身來,墨扇輕合向鳳湘拱手道:“還請前輩解惑。”

鳳湘舉步來到窗口,手一推便開了窗。初秋的天氣還是有些悶熱,幾只老蟬趴在樹上高鳴,聲音卻不如盛夏時聒噪,反而顯得有些凄厲。

“自莺燕樓建立十五年來,連着換了三位掌櫃。” 鳳湘淡淡道:“我接手時,知曉這樓中多設了一間私房,也是唯一一間私房。”

楚懷珝聞言挑了挑眉:“前輩的意思是……”

“你要的答案,就是這個了。”鳳湘似乎不欲多說,語氣急促了幾分:“那帕子,就是他交給百靈的。”

“掌櫃可否指明私房所在?”

“你現在可見不到他。”

鳳湘嘆了口氣,輕聲道:“他每年來我莺燕樓至多三次,行蹤詭秘,完全沒有規律可言。”

楚懷珝一怔,只得再問:“敢為前輩,這位私房房主的名字是……”

“不知道。”鳳湘搖了搖頭,回身道:“我只知曉,他們都稱他為七公子。”

話音剛落,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兩人對視一眼,皆回頭看去,只聽青鸾在門外低聲道:“掌櫃、二爺,顧公子已醒,我便應他所求,直接将人帶過來了。”

鳳湘聞言看向楚懷珝,見他微微點頭,便柔聲道:“進來吧。”

房門推開,顧檀幾步走入屋內,他的臉色并不太好,只是那身紅袍才襯得沒那麽蒼白。

顧檀一進門便看到了桌上的玄帕,那上面的圖案,竟與他夢中所見相差無幾。

眼底閃過一抹複雜,卻在瞥見鳳湘探究得目光後恢複了往日慵懶的模樣。

鳳湘收回目光,回身一步來到楚懷珝身邊,手指沿着他肩頭滑過,輕笑一聲:“二爺真是好福分,方才還與我說起這莺燕樓的倌兒哥,現在看來,倒是一個也比不得了。”

楚懷珝聞言微微一愣,知曉這鳳湘這話明顯是特地說于顧檀聽,想來方才的威脅令她十分不快,便換了這法子來‘報複’。

只見顧檀鳳眸轉了幾轉,乖巧道:“掌櫃說笑,既是對比,便須兩者大徑相同才是,若差的太多,自然比不得。好比您用野雀對雪狐,別說品種,單是個頭它們也比不得,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鳳湘聞言卻笑道:“好一張利嘴。”

懶得在于她廢話,顧檀微微欠身道:“二爺若還有正事要談,顧檀便不打擾。”

楚懷珝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帶入懷中,輕笑道:“無事了,我們這就回去。”

該說的都已說完,留在此處也是無用,倒不如先回去理理思路,在确定下一步要如何走。

兩人走至門口,正要開門,便聽鳳湘突然開口道:“那七公子的身份,我多少有些線索。二爺既是于我鳳家有恩,話開了頭,便一次性說完罷。”

顧檀回過頭去,只聽鳳湘一字一句道:“京都,淮繡坊。”

只有五個字。

楚懷珝聞言微微一笑,回身拱手道:“多謝前輩。”

待楚懷珝離開,鳳湘輕輕閉了閉眼,身後的青鸾端着點心從一旁走出。

“掌櫃之前不是說,七公子的事,所有人三緘其口,不許插手麽?”

鳳湘嘆了口氣,“如何不插手?這楚家小輩直接出手殺了七公子的人,我們現在如何置身事外。”

“不過是喚她換了壺茶水而已,百靈這個傻姑娘,倒是什麽東西都敢收。”揉揉額角,面上保養得宛若二十出頭年歲的她,鬓邊已經隐約有了白發。

“我本以為将那帕子送出去便可,哪知道那劉開封居然……”

青鸾聞言沉默半晌,低聲道:“現在如何是好。”

“倒也無妨。”

拈起一塊點心,鳳湘肅然道:“七公子數年不往莺燕樓,此刻怕是已然顧不得這邊了,我看那個顧檀神色有恙,應該是識得那帕子的。況且楚家那個小輩,到底不似傳言那般纨绔無知,有些事我若不說,他日後也必然會查到,倒不如借機還了他這個人情,免得日後牽連鳳家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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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章,祝食用愉快~

快結尾了,所以開始瘋狂卡文啊卡文!

哭唧唧……

我對不起等我的小天使們,抱頭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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