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目送葉瑟薇進去以後,梅爾巴嬷嬷并沒有着急離開。一般來說,新人引導這事自然有別人負責,她作為這一片區的主管,有更多其他的事情要忙。但到底對方是這麽多年來,歐斯卡納墜井後還沒被少主搞死的第一個人,她自然要格外留意一些。

她在門口站了會兒,掏出懷表掃了一眼,又慣性地塞了回去。

然後她的動作在半空中頓住了,又疑惑地重新甩開了懷表的表殼。

她沒有看錯,距離葉瑟薇進去,分針已經走過一個直角了。

從未有人和墨菲斯少主獨處過這麽長時間。

梅爾巴嬷嬷從十四歲就在左鄰右舍豔羨的目光中,成為了海加爾公爵府的侍女,在之後的各類學習考核中更是一騎絕塵,将大多數的同期都甩在了自己身後。甚至在二十八歲那年經歷了隔壁特納公爵領地的來犯,她所率領的侍女十人小隊在那場殘酷至極的鬥争中,竟然奇跡般地全隊都幸存了下來。

如此漂亮的戰績頓時讓梅爾巴受到了海加爾公爵府的重視,從海加爾公爵府的重建伊始,她便被委以重任,經過數十年的打磨,就這麽一步一步爬到了現在的位置,成了海加爾公爵府西區的主管嬷嬷。

所謂海加爾公爵府西區,指的其實就是墨菲斯少爺的居住領地。

說起來,墨菲斯少主也算是梅爾巴看着出生和長大的。海加爾公爵大人子嗣困難,好容易才有了這麽一位後裔,自然寵得無法無天,所以從小開始,這位長相漂亮到了極致的小少主就沒有成為大家想象中的優雅樣子,反而頑劣殘忍至極。

具體到了什麽地步呢?

這位墨菲斯少主某日心情不好,順手扒了一名侍女的皮,然後将這名侍女順手扔去了地獄魔窟。公爵大人知道後,只淡淡一揮手說知道了,然後又給小少主送了十個侍女去,附言“随便玩”。

暴虐、肆意、殘忍卻偏偏天分極高的墨菲斯少主從此成為了整個海加爾公爵府的夢魇,他身邊的侍女甚至極少能活過三個月,且每個都死狀極慘,一時之間,墨菲斯少主這幾個詞和西區一起成為了整個公爵府提之色變的禁忌。

直到和特納們那場戰争。

戰火蔓延,人人自危,海加爾大區亂成一片,為非作歹的小少主不知天高地厚,也帶着自己的一只小隊沖入了前線,然後……失蹤了。

海加爾公爵仿佛一夜之間老去,險些在心神不寧下失守,還好戰火平息後不久,墨菲斯少主一個人回來了。

這位平日裏最喜歡滿府亂溜達,時不時還要出去禍害一番平民的小少主,突然将自己關在了房間裏,并且要求将所有神魔之井墜落下來的歐斯卡納人都送到他的房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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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海加爾公爵也對墨菲斯少主的情況感到非常擔憂,甚至懷疑是不是卑鄙的特納們暗地裏動了什麽詛咒一類的手腳,但在和墨菲斯長談了一次後,海加爾公爵便揚言并沒有任何問題。而府邸裏的所有人在見到那些歐斯卡納人都死狀慘烈後,也莫名地松了口氣。

……少主還是那個少主,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手段,看起來似乎被戰争磨砺得更強了些,人也成熟了,知道磨刀霍霍向外人,終于不禍害府邸裏忠心耿耿的侍女了。

是喜事啊!

梅爾巴嬷嬷神色莫測地将懷表合上,重新放好,向着墨菲斯少主房間的方向重新掃了一眼,開始猜測一會兒是要準備給葉瑟薇收屍,還是對她的預估值再高幾分。

而此時,房間裏的笑聲還沒散去,葉瑟薇羞憤又無措地後退了一步,随着她的動作,點在墨菲斯手背上的發絲也悄然離開,少女複雜豐富的內心世界驟然消失,墨菲斯感受到的最後情緒,是憤怒裏還夾雜着點……

失落?

墨菲斯還沒止住的笑聲頓時更大了。

葉瑟薇:……太大聲了!有被吵到!

到這個份上,她要是再看不出來墨菲斯是在耍她,她也不用混了,葉瑟薇破罐子破摔地轉移了注意力,黑着臉,一把拎起了旁邊的果汁,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大杯,一仰頭喝了個幹淨,最後氣勢洶洶地把杯子跺在桌面上,發出了“咚”的一聲悶響:“你……!”

“我……?”墨菲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葉瑟薇的話到嘴邊硬生生卡住了,她憋了半天,告誡自己不可以對面前這位顯然能決定自己生死的大佬計較,于是硬生生憋出了一個假笑:“……不吃肉嗎?”

墨菲斯無從得知她的心聲,但這并不妨礙他從她過分豐富的表情裏看出來什麽,墨菲斯挑挑眉,壓下笑意:“什麽肉?”

——之所以岔開話題,是因為葉瑟薇敏銳地意識到,其實從頭到尾,墨菲斯都沒有提過到底什麽才是“讓他高興高興”,完全是她先入為主地腦了醬醬釀釀的劇情。萬一他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她卻又說出來了,豈不是等于在提醒對方還可以這樣嗎?

所以她說:“當然是讓少主高興的肉了。”

頓了頓,她報菜名一般,從善如流地補充道:“比如,魔沼龜富含豐富的蛋白,秘制腌好的烤粉筋鱷雖然皮糙肉厚了一些,但營養含量極高,除此之外還有必不可少的橘蚣羊,肥美鮮嫩,每個部位都是寶,且無論用什麽做法都非常可口,理應每天晚上都上一道。”

這題她可是專門做了筆記摘抄的,幾個複雜的食材名次也手到拈來,言罷,她還看了一眼一桌子精致漂亮的甜品,誠懇勸誡:“甜點雖然美味,卻不可以做主食,糖分太高對毛……皮膚和牙齒不好,容易長痘痘和蛀牙。”

——漂亮的毛發對于狼人來說多麽重要,而且萬一剛剛換好的牙就蛀了,那要怎麽辦?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牙科魔法師。

“是嗎?”墨菲斯挑挑眉,他似乎還準備說什麽,原本淺淡的眼瞳中卻倏地沾染了一片煞氣,他頓了頓,突然站起身來。

沉靜與柔和在他起身的同時被徹底打碎,葉瑟薇愕然看着房間的邊緣像是燃盡的灰燼般破碎飛散,墨菲斯擡手抵住了眉心,微微躬身,面色更是在剎那間蒼白到了極致,聲音卻還是輕松的:“那明天就這些好了。”

他聲音落下的同時,葉瑟薇面前驟然漆黑,下一秒,她已經重新回到了門前,而那扇木門仿佛從未打開過,只有兩側形容奇特的雕像上,有鑲嵌着各色曜石的眸子閃爍着幽暗的光線。

被突然扔出來的次數多了,葉瑟薇竟然并沒有什麽意外的感覺,只是最後墨菲斯痛苦的神色讓她有點擔心。

“啪”地一聲悶響,葉瑟薇循聲看去,只見那本《幼崽養護教程》落在了她的腳邊,而那些之前見過的灰白色虛無小手又冒了出來,如觸手般在半空中揮舞盤旋。

然後,灰白色小手感覺被溫熱的觸感小心翼翼地隔空碰了一下,細軟的女聲響了起來:“你們知道少主怎麽了嗎?”

扭曲狂舞的小手僵硬住了。

這個人……是在問它們?

她知道自己是人人聞之色變的幽暗魔靈嗎?就是那種抓到誰,誰就會融化成血水、骨頭渣都不剩的那種?

面前蹲着伸出一根手指的少女臉上寫滿了好奇,她身上流淌着馥郁的血肉香氣,如果不是她身上還有着別的讓它們恐懼的氣息,恐怕這會兒早就已經血肉無存了,不……上一次就應該被它們大快朵頤了,還活的到現在?

幽暗魔靈一邊腹诽,一邊在左右搖擺揮舞,表示“別問我們,我們只是可愛的吃人小手,什麽也不知道”,然後“嗖”地縮回了暗紅色的地毯底下。

葉瑟薇沉默半晌,彎腰把自己的課本撿了起來,在木門面前安靜地站了一會兒。

裏面沒有任何聲音抑或光線透出,空氣靜谧到讓人恐懼,她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墨菲斯……他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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