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葉瑟薇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墨菲斯, 她甚至愣了一下, 才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麽。
遠處熱鬧的喧嚣與她毫無關系,她與人間煙火的距離并不遠, 卻永遠隔着什麽。或者說, 她從來都仿佛一座浮游在外的孤島, 大多數的人或許會想要孤島與大陸鏈接, 從此擺脫形單影只的命運。而只有墨菲斯并不這樣, 他只是保持着某種禮貌距離地站在孤島的邊緣, 試探着問她,自己能不能上岸。
有一種奇特的、像是長夜盡頭一盞孤燈般的溫柔。
葉瑟薇其實從不覺得孤獨有什麽,她不是那種脆弱矯情、會在深夜因為孤獨而忍不住流淚的性格, 也不會為這種游離孤立于所有人之外的疏離感而多麽神傷。她已經逐步接受了這個世界,也在努力探索、理解和融入這個世界,但這種努力是一方面, 漂泊的靈魂卻始終難以真正落地。
怎麽說呢,她自己其實也并不是非常想要……落地。
說孤芳自賞也并不貼切, 一定要說的話,大約是一種漂泊他鄉的時候, 甚至沒法和別人争論到底選甜豆腐腦還是鹹豆腐腦、甜粽子還是肉粽子的……空虛和落寞。
可她不想扔掉疑惑忘記這份空虛和落寞, 因為歸根結底,這種執着地想要保持這份空虛感的态度, 是因為她想要至少在自己的意識裏,保存住某份起源。
她漫無邊際地亂想着,目光卻撞進了帽檐下的那雙色澤淺淡卻帶着笑意的雙眼, 陰影遮蓋了他的大半張臉。
只有她一個人能看到他的眼睛。
葉瑟薇與他對視,眼角突然有點奇異的酸澀。
她卻沒有別開目光,也不怕自己眼角突然的泛紅被對方看到,胡言亂語地應道:“好啊,你拍一我拍一,一個小孩玩飛機。”
墨菲斯顯然沒有聽懂,眼睛裏寫滿了疑惑。
葉瑟薇突然心情極好地哈哈大笑了起來,她一邊笑,一邊旋身跑到了狼人雕塑下面擺好姿勢:“一二三,甜甜圈!”
她不僅和狼人雕塑合影了,甚至和所有的雕塑都來了各種各樣的親密接觸,甚至在思索了一番後,跳到了石頭人高舉的拳頭上,比了個和石頭人舉拳頭一樣的中二姿勢。
墨菲斯竟然似乎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他這輩子可能耐心都沒這麽好過,就這麽在拉斐爾驚悚的目光裏捏着快門。
很顯然,葉瑟薇娴熟打卡式的拍照姿勢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她從石頭人的拳頭上跳下來以後,很快就有別人跳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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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是新生來學校的第一天,其他的前輩們也不催,就這麽慈愛地看着大家。
拉斐爾教授依然挂着溫和又克制的笑容,掩蓋自己控制不住想要用驚悚的目光去看墨菲斯、并且想要找個相機拍下來的沖動,直到葉瑟薇沖他揮了揮手。
“拉斐爾教授,幫幫忙嗎?”葉瑟薇使勁沖他揮手。
“什麽忙?”
等他走到附近,葉瑟薇把墨菲斯手裏的相機取過來,塞進了拉斐爾的手裏:“就是,那個,你懂的,嘿嘿嘿。”
她莫名有點說不出想要合影的話,只能傻笑兩聲,然後期待地看向墨菲斯。
對方顯然也有點沒想到。
但墨菲斯并沒有拒絕。
沒有拒絕就是默認了,葉瑟薇飛快地跑到他旁邊站好,與他保持了足夠的安全距離,然後比了一個惡俗的剪刀手在頰邊:“一二三——”
沒有聽到下半句的葉瑟薇有點疑惑地看向墨菲斯,對方無辜地看着她,少女想了想,解釋道:“拍照的時候,我說一二三,我們要一起說甜甜圈,這個發音的嘴型看起來會比較像是在笑,所以這樣拍出來會比較好看哦。”
拉斐爾拿着相機的手微微顫抖。
毫無所覺的葉瑟薇清清嗓子,重來了一遍:“一二三——”
她其實也沒報什麽希望,甜甜圈确實可能對男生來說比較難毫無負擔地說出來,畢竟可愛過了頭,尤其是墨菲斯,很難想象他說這個……
“甜甜圈。”低沉帶着笑意的男聲響起,和她的聲音混在一起。
拉斐爾壓下了快門。
葉瑟薇帶着驚喜轉頭,墨菲斯卻沒有看她,而是想着拉斐爾伸出了手。
工具人實錘的拉斐爾教授已經對自己的角色認知非常明确了,他面帶笑意地遞回了相機,重新淡定地站去了一邊。
直到這個時候,才有人突然注意到了給葉瑟薇拍照的人。
貝萊爾平時雖然為人又嚣張又看上去很沒有朋友的樣子,但從這會兒的情況來看,他竟然似乎意外的人緣不錯,來接大家的那些前輩們裏顯然也有不少人和他很熟的樣子,是以直到這會兒,貝萊爾才突然想起來了什麽似的往這邊看了一眼。
結果看了一眼,他就愣了愣:“墨菲斯……少主?”
少主這個詞被他下意識放低了聲音,畢竟他平時也是直呼其名,而誠如他之前對葉瑟薇所說,只要是到了阿加曼德中心學院,大家認可自己海加爾的身份的同時,并不用再叫墨菲斯少主。
大家也沒想到,都紛紛跟着他的目光,向着葉瑟薇的方向看了過來。
墨菲斯并沒有被大家注視的自覺,他甚至沒有把臉露出來的打算。
興許是他之前到底積威深重,已經在中心學院野了三年的前輩們都有不少下意識地低頭喊了一聲“少主”,更別提那些新生們了,大家此起彼伏的“少主”聲中,墨菲斯只是冷淡點了點頭。
衆人摸摸鼻子,到底也沒有人貿然上來搭讪,下意識的反應之後,大家也都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自由身份。
既然墨菲斯顯然沒有和大家說話的意思,海加爾們也都還記得關于他的可怖傳聞,雖然有些許疑惑葉瑟薇為什麽看起來和他相處得過分和諧,但大家很快就想到了其他一些緋聞,心領神會地對視一眼,紛紛轉過了頭。
葉瑟薇一點也不在意他們的看法和想法。
新生們照完相,就開始跟着前輩們往校園裏走,葉瑟薇和墨菲斯走在最後面。墨菲斯邊走邊甩了甩相機,很快就有照片開始從裏面往外冒。葉瑟薇拍照的時候一時嗨,這會兒冷靜下來,又有點擔心自己被拍得太醜,準備在墨菲斯看到照片之前就飛快地從相機裏把自己的照片一把抓走。
豈料她總是比墨菲斯慢一秒。
而她完全無法從墨菲斯臉上看出她的照片拍得怎麽樣,甚至無法判斷墨菲斯到底是逗她所以比她快一點,因為他無論看到哪張照片的表情都幾乎一樣,非要說的話,大約只有在看到石頭人那張中二照片的時候,稍微彎了彎唇角。
直到最後一張兩個人的合照。
葉瑟薇終于成功地在墨菲斯之前搶到了照片。
照片上,墨菲斯的臉依然是被帽子遮着的,但他的嘴型卻因為“甜甜圈”這個詞而彎起了明顯的弧度,她自己在旁邊笑得有點憨批,尤其是那個剪刀手,簡直比她之前在其他雕像面前凹的所有造型加起來都傻一點。
她正準備再仔細看看,照片卻被兩根手指夾走了,墨菲斯看了一眼,之前毫無波瀾的表情終于有了動靜,他點了點頭,點評道:“不錯。”
然後就把照片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想了想,他又在葉瑟薇愕然的眼神中将照片慢條斯理地拿了出來,手腕一晃,一張照片就有絲分裂成了兩張,墨菲斯将其中一張遞給她,重新把之前那張塞進了口袋裏。
葉瑟薇:……這是什麽一秒加印技術。
合照一人一張這種事情她當然沒有任何意見,葉瑟薇神色自然中藏着點不自然地把所有照片都塞進了自己的行李裏,這才反應過來,這好像是自己印象裏墨菲斯第一次這麽出現在所有人面前,還和自己一起走了這樣長長一段路。
從阿加曼德中心學院的門走進來,又是一座長長的橋,阿加曼德這個城市似乎非常喜歡運用橋梁技術,橋在每個阿加曼德人的生活中都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就像是承載着緣起和結束。
橋梁的兩側自然慣例都是雕塑,前輩們主動充當了解說員的工作,似乎每一組雕像都有點故事,大家都聽得挺認真,但葉瑟薇距離有點遠,什麽也聽不到。
她倒是也不着急,反而看了一眼墨菲斯:“你不好奇嗎?”
“那些故事嗎?”墨菲斯慢悠悠地走在她旁邊:“不,這個世界上能讓我好奇的事情很少。”
葉瑟薇拉長音調“哦——”了一聲,又聽到墨菲斯補充道:“不過如果你有什麽想知道的,可以問我。”
倒是确實有。
“你來阿加曼德……會上課嗎?”葉瑟薇側頭看着他,男人的側臉總是籠罩在陰影裏也依然呈現出了一種近乎完美的英俊,這麽近的距離,甚至幾乎可以看清他的睫毛翕動。
“上課啊。”墨菲斯像是思考一般重複了一遍這幾個詞:“也可以啊。”
這個回答怪模棱兩可的,葉瑟薇也不好意思追問,她點了點頭:“嗯……那,你是第一次來阿加曼德嗎?”
墨菲斯搖頭:“不是。”
“那你知道剛進入阿加曼德的時候,那些被砍去了頭的神像是怎麽回事嗎?”葉瑟薇并不驚訝,只徑直問道:“那個造型是有什麽寓意,還是說有什麽別的原因嗎?”
“哦,那個啊。”墨菲斯擡起一只手,在半空微微一動,葉瑟薇的面前就出現了那副她第一次見到墨菲斯之前、在那間房間的地面上見過的連載漫畫最後一幀。
覆蓋着緋紅的畫面上,舉刀的神祇倒在血泊之中,背對着畫面的萬物之神渾身是血地站在這樣的緋紅地獄之中。
這樣一邊走一邊看這種近乎辛秘的畫面,有一種隐秘的禁忌快感,葉瑟薇驚惶地掃了一圈周圍,卻發現來往的人群并沒有人注視這裏,這才意識到墨菲斯大約有上特別魔法屏蔽了別人,這才重新向着那副畫面投去了目光。
上次太倉促了,都沒仔細看細節,這次葉瑟薇才看清,倒在血泊中的神祇形容各異,但唯一共同的特點就是——都被割了頭。
與此同時,墨菲斯的聲音輕快地響了起來:“他們背叛了神主,當然……都得死。”
——如果。
如果通用語的發音裏,他們與祂們的區別更大一些,葉瑟薇一定能聽出來此時此刻,墨菲斯帶着惡意輕快的聲音裏,完全沒有使用對神明的敬稱,而像是說路邊狗尾巴草一樣,随意地用着普普通通的第三人稱複數。
只可惜葉瑟薇沉浸在畫面與記憶裏那些雕塑被整齊割開的脖頸處,對此毫無所覺。
她注視了那副畫面良久,有點恍惚又有點疑惑地看向墨菲斯:“那麽,縱使是神祇……被砍頭的話,也會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