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跟我走吧

“最近族內出現了不少外人。”少年微微皺眉,擡頭看了眼上方的峰頂。

“主人莫要太過憂心,或許是因為以前沒有注意到呢?”孩童懶懶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

少年揉了揉眉心,頭疼的道:“你這家夥還是這麽樂觀。也不知道那老家夥到底在搞什麽鬼?”到底姜還是老的辣,幾十年的歲月總不會活在狗身上。那老家夥把情緒遮掩的也太好了,有些時候,縱使是他也猜不出那人的想法。

孩子吃吃笑道:“一力破十巧,那老家夥不過虛無二段修為,還不是主人一合之将。不管那老不死的準備搞什麽鬼,主人會在意嗎?”

少年緩緩松開了緊皺的眉頭,“也是。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的陰謀詭計都不會有任何作用。”

“主人,那些老匹夫們欺人太甚,那件事我們還要管嗎?”

“算了,不要多管閑事。”少年漫不經心的道:“順其自然吧。”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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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中。

“怎麽,你不相信我能帶你走嗎?”

見她默然不語,時桑直起身子,有些苦惱的摩挲着下巴,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猛地拍了下額頭:“對了,我都差點忘了。”

空諸拄着下巴,看着她孩子氣的一舉一動。

只是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可能連一刻也不到,兩人卻仿佛是認識了許久的老友一樣。有一種難言的默契流轉在兩人之間,不斷拉近着彼此的距離。

空諸老是有一種奇怪的錯覺,似乎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她們之間,本來就該是這樣的關系。

時桑大大方方脫下外袍鋪在地上,在空諸面前坐了下來,神秘的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好。”空諸難得起了好奇。

大概是因為,以她的讀心術,卻也根本看不透眼前這人的想法吧。讀心一脈中,所有族人的衣衫樣式顏色都有着苛刻的規定,從無例外。所以僅從她的衣着上,空諸就可以确定她不是讀心一脈的族人。但她們一族的讀心術,明明是除了本族嫡系族人外,無人能抵抗啊。

然而雖說如此,直覺上,空諸還是對時桑這個陌生人,有種格外想要親近的欲望。莫名的,她就是相信,時桑不會害她。

“故事很長,從哪裏講起呢?”

“關于什麽的故事?”空諸問。

“嗯……和千年前的一場大戰有關。那個時候,你族也被牽扯其中。”

“那你就從頭講吧,”空諸無謂的道:“讀心一脈,我從來都不曾了解過。”

她本就不在意,也不想刻意去在意。身為一族嫡系,卻連本族經歷過的輝煌和榮耀都沒有資格了解知道。被族人排擠到這種程度,這何嘗不是空諸的悲哀呢。

時桑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了起來。隔着這道栅欄,她注視着眼前這個盤膝而坐的女子,心底情緒翻湧。那還稍顯稚嫩的面容精致如畫,微彎的唇角似笑非笑,淺灰的瞳孔淡漠淩厲,漫不經心的神色,仿佛紅塵一切都不過過眼雲煙。這是她曾在夢裏描繪過無數次的容顏。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的直覺居然如此準确。

這是一個自由的女子,任何人都留不下她。在這一刻裏,她如此清晰的意識到,眼前的她,還只是個孩子。

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一個身上背負了太多罪孽和仇恨,幾乎被自己的思想壓垮的孩子。她想安慰安慰她,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我不需要憐憫。”空諸很平靜的開口了。這麽多年的經歷,她對人心的揣測敏感至極,自然看得出時桑此時的猶豫。但是她并不在乎,那些傷害從來只是在身體外部,再多的疼痛也深入不了骨髓。她微微偏頭,眸子依然望着她,明亮的眼珠反射着細碎的光芒。她道:“你不是要給我講故事嗎?”

“是我執妄了。”時桑無奈的道。她很快收拾了情緒,臉色慢慢嚴肅起來。随着那不疾不徐的聲音,一場千年前的大浩劫漸漸拉開帷幕:“上古遺族預言師一脈,有三大分支。分別是占星,蔔卦,讀心。本三支同屬一脈,同吃同住,親如兄弟,但千年前出了一場變故,導致三大分支徹底決裂。

彼時,正處于這座大陸的鼎盛時期,七國鼎立,亂世紛争,烽煙四起,七國國力相差無幾,便只能相互鉗制。但各國皇室野心勃勃,帝王們誰都不甘心。距離那個至高的位置,看似只差一步。只要跨出這一步,夢寐以求的一切便唾手可得。

只靠自己的力量,距離一統,實在是太遙遠了。于是在發展自身國力的同時,他們把目光漸漸放在了尋求強大的外援上。

預言師一脈自上古時,便隐居在極北冰寒之地,三大分支的族人從小生活在一起,不可避免的,總會有些額外的故事發生。族中長輩們都是寬容的,對于這樣的情況喜聞樂見。然而這次的,不是他們想象中的一段美妙的才子佳人,而是一場曠世的禁忌之戀。

在當時,占星和蔔卦兩脈出了兩個驚才絕豔的女子,三歲覺醒,七歲入武,十三歲突破融合境界,攜手共游大陸歷練,兩年名揚天下。未滿十六,便被兩族立為繼承者。不是同胞姐妹,卻比同胞還要親近。

想當然的,這消息無意間走漏出去後,在當時掀起了軒然大波。不止是預言師三支反應強烈,整個大陸都沸騰了。那兩人卻格外堅定,不管外界對她們施加多大的壓力,哪怕是本屬兩族精銳的繼承之位被剝奪、被逐出家族,卻仍沒有放棄她們之間的感情。

後來,幾位帝王震怒,他們絕不容許這樣的驚世駭俗的行為,被自己的臣民模仿,聯合下了追緝令,她們整日整日的躲避追殺,身心俱疲。但因為能力之故————可能還是族人不忍将她們推上絕路吧,逐出家族時,并沒有廢除她們各自的能力。兩人就這樣有驚無險的過了兩年。

但所有的一切都在第三年時改變了。預言術一脈逆天而行,向來不插手各國內務,幾大帝國傾國之力,仍是讓兩人不斷逃脫。見識了預言術的威力,帝王們大開眼界,于是找到冰國,想要請出他們,以助各國統一天下。

族長們自然是拒絕了,只是他們并不知道,百世隐居,早就忘了人心險惡,世事炎涼。也忘了防備之心。他們的強大讓各國忌憚,他們的拒絕讓帝王們懷恨在心,于是在當時的一位自诩剛正的叛徒的幫助下,聯合起來攻打冰洞。

大戰持續了很久,整個天下都被卷入其中。屍山血海,斷肢橫飛。即便在當時,我預言師一脈仍是站在世界頂端的存在……真是可悲,不過是為了一段可憐的愛情,臨到最後占星一脈滅絕,蔔卦一脈沒落,讀心一脈,香火從不旺盛,家族雖然龐大,但真正的嫡系精銳卻極為稀缺。”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預言師同武功修煉的級別分類都是一樣,伊始,融合,虛無三大境界,每個境界七個階段,以赤橙青綠青藍紫七個彩虹色為标準。伊始一段顯示為淺赤色,境界越深,顏色越深,到虛無一段,已然成為深赤色。十三歲進入融合境界,這般驚才絕豔的人物,也難怪能名揚整個大陸了。

“……我一直以為,預言師一族,只有我讀心一脈留存了下來。”空諸微微皺眉,再一次把時桑講的整個故事重新過濾了一遍:“那你呢?我能感覺到,你不是我讀心一脈的族人。但你體內的能力和我的很像,你是幸存下來的蔔卦一脈的族人嗎?”

“那當然啊。”時桑很自然的點了點她眉心,親昵無限:“你沒有發現嗎?我們的能力同出一脈,所以彼此間總會有一種特別想要親近的感覺。”

空諸猶豫了下,才緩緩問道:“……叛徒是誰?”

時桑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奇怪的神情,她似乎是想要像之前那樣輕松的笑一下,但努力半天,卻只露出了一半僵硬的弧度。她嘆了口氣,放棄了僞裝表情:“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空諸抿唇不語。是的,如此明顯,她怎麽可能猜不出來?

預言師一脈三大分支,一脈滅絕,一脈沒落,而還有一脈,卻似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除了子嗣不昌外,勢力越來越大。

“他是那一代讀心一脈的族長。在幾大分支死的死傷的傷,大陸局勢幾乎塵埃落定後,他卻後悔了,”時桑露出一種說不上來是悲哀還是諷刺的神色,“他後悔引狼入室,為了贖清罪孽,于是給後輩立下規矩:凡我輩後人,皆以蔔卦一脈為首,生死同往,以命相護。”

“同命契約也是在那個時候傳下來的。

每一個蔔卦一脈嫡系族人成年時,都會來到讀心一脈,挑選一個自己的伴随者。”

時桑一瞬不瞬的望着空諸,微笑道:“我這次來這裏,就是為了這件事情。我想要你成為我的同伴。”

她頓了頓,很鄭重的、很認真的再一次發出邀請:

“——你願意跟我走嗎?”

空諸慢慢笑了。不是欣喜,也沒有釋然。淡淡的笑容中,只充斥着無盡的苦澀。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原本她的眼中有着明顯的情緒波動。原本,她應該毫不猶豫的應下來,徹底脫離這囚籠,天高海闊,任她随意去留。她絕對相信,如果她跟她在一起,以後的生活會截然不同。

可她突然改變主意了,她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也似乎什麽也沒想。可就只是在這一瞬裏,那剛剛冒頭的激動,便“噗”的一聲,被什麽東西給徹底澆滅了。

難得有這麽一個人在乎她,對她一見如故。

可……可這樣的信任,她真的承受不起。

空氣裏寂靜的可怕,時桑沒料到她居然是如此反應,也似乎明白她此時的想法。幾番欲言又止,半晌,也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

在這樣深沉的夜色中,在這樣肮髒的牢籠裏,那個令人憐惜的人兒倔強的将自己沉溺進無邊黑暗,硬下心腸,拒絕一切救贖。

她的聲音在小小的牢房上空回蕩幾圈,便漸漸低了下去。她說:“時桑,不要太靠近我,你會後悔的。”

她是如此殘忍呵!明明已經有所動搖,明明已經看到了曙光,卻用近乎殘酷的理性不斷提醒自己:不能忘掉那些龌龊的過去,不能原諒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人們。

她迷戀這樣的溫暖,可她仍記得,母後那一腳落在小腹上時,除了難以忍受的劇烈疼痛外,連帶着心底的最後一絲希冀,和着十二年來積攢起的所有期望,也徹底湮滅在那森冷的深宮後院了。

他們說,她是天煞孤星,克人克己。

他們說,她注定一世被欺騙,被背叛。

他們說,她注定孤身此生,死無葬身之地。

嘴唇張張合合,一字一句,宛如詛咒。穿越了這麽多年的時光,仍能清清楚楚在她耳邊作響。

她忘不了,不能忘,也不敢忘。

深冷的皇宮裏,每一步落下,都會踩上冤死人們的破碎骨骼。鼻端濃烈的血腥味,曾充斥了整個懵懂的少年時代。

那些不堪回首的一切,還有,那個必須要踩着無盡屍體才能踏上的王座——

——屬于她的一切,她最終還是要親手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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