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對敵
第二日,魏溪一早便即起床,因擔心之前犯錯讓師兄生氣,想勤快些練劍,讓師兄滿意。未料,他才踏入院中,便見蘇晉之站在那裏,一回頭看見自己手中玄色長劍,蹙眉:“這是幹什麽?”
“我、我起來練劍。”
“昨天說要罰你,忘了?”
魏溪縮了縮脖子:“你……還沒說罰什麽。”
他心中祈求千萬千萬別是罰抄書,罰練劍好了。練劍多好,這把劍是師兄送的,握着他,便像是師兄手把手教着,自己舞得好,師兄還能多笑笑。
這廂魏溪心中嘀嘀咕咕,蘇晉之仿佛都能聽得見,緩緩搖了搖頭,道:“罰你三天不許練劍。”
“啊!”
“過來,陪我分揀藥材,一會兒就到開診時間了。再不分好,人一多就忙不過來了。”
“好嘞!”
魏溪簡直開心得想跳起來,跟師兄一起挑藥材,便能挨得他近一點,雖然現在每天都在一起,可他真的不介意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
他把劍放回屋內,挨挨蹭蹭地湊到蘇晉之身邊,與他一道,坐在小板凳上挑昨晚弄混的藥材。
這樣平靜的早上,讓魏溪都快忘了自己剛受過傷了。師兄弟兩個并肩坐着,魏溪東拉西扯地聊天,時而數數天邊晨起捕食的飛鳥,時而指指地上搬家的螞蟻。說是兩人一起揀藥材,可一多半工夫,還是落在了蘇晉之身上。
蘇晉之也沒說什麽,一面安靜地聽他說話,一面微笑着幹手上的活計。
就像一戶尋常的杏林人家,滿院子的中藥芳香,熏得人心平如水、妥妥帖帖。
然而過不了多久,這平靜就被打亂了。
院外腳步雜沓,單薄的柴門砰地一下被人猛力一砸。此刻門闩未起,那一砸沒有砸開,又咚咚咚地傳來三下粗暴的錘擊。終于,第四下上,脆弱的門扉應聲而破,一群面色兇悍的勁衣大漢一躍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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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兒?”當首的黑衣人毫不客氣地問。
“沒錯,就是這草藥味道!壞事的小子應該就住這裏,附近的藥廬只有這一座!”
說話人拄着木拐,從同伴背後閃身出來。
這人面貌熟悉,魏溪駭然一驚,正是昨天敗在自己劍下的謝家莊頭領。
“不請自入,請問各位有何貴幹?”
蘇晉之緩緩從凳上站起,順手拍了拍掌上的草藥殘渣,又伸手撫平了坐皺的衣擺,沒有一絲懼意。
“嘿嘿,也沒什麽貴幹,就是來尋尋你們的晦氣。”
那卑鄙頭領歪嘴一笑,現下他跟在黑衣人之後,顯然是有人撐腰底氣十足,一臉的狐假虎威,氣焰只比昨日更為嚣張。
來者少說也有十數人,個個腳步穩健,行動迅捷,可見皆是謝家莊調派的精兵悍将。
魏溪頭皮一陣發麻,看來是自己常居藥廬,身上也沾上了草藥氣味卻不自知。這下引得壞人上門,眼見師兄手無縛雞之力,如此當面争執,怕是要吃虧。
他心道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師兄,當下拔腿轉身,跑回屋去。
“哈哈,臭小子!怎麽見了老子就吓得跑啦,昨天不是還威風得很麽?”
蘇晉之站定不動:“師弟這是見客來,怕禮數不周,準備好好招待諸位。”
“我呸!客?客你個屁,昨天臭小子壞我大事,今天就要來算算這筆賬,看看将他手腳都打斷了,你這神醫妙手還能不能接得起來!”
那人說着,舉起木拐朝藥廬門上的匾額遙遙一指,神色間滿是不屑,看起來不像是大戶人家的護院,反倒顯出些草莽本色。
蘇晉之淡淡一笑:“既不是客,那就是敵了。我這藥廬看過不少病入膏肓的人,多少人都想來治病減災。自己上門找苦頭的,還真是頭一遭。”
“臭書生!”
那頭領正欲再罵,只見他身前的黑衣人緩緩持劍平舉,而後那人便縮了縮頭,像條被馴服的家犬般,夾起了尾巴。
“這位公子,在下看你沒有半分內功,要是個不相幹的,還是不要強出這個頭的好。”那黑衣人一開口,聲勢已與護院明顯不同,看起并非普通門客,而極可能是受雇的武林高手。
蘇晉之仍舊笑眯眯的:“這是我的院子我的屋子,諸位進得門來,又如何與我不相幹呢?”
“那就休怪在下不客氣了!”
一言未畢,那平舉長劍已然出鞘。他嘴上客氣,下手卻是一點也不客氣。長劍嘯聲尖銳,直沖蘇晉之命門而來。
蘇晉之腳下沒有輕功,知道便是閃避亦是枉然,索性不躲不逃。而那一劍貫來,劍風撲面,他一頭黑發都被掃得向後飛揚。如此陣勢,換作常人,恐怕早已吓得跪倒在地了。而他卻神色如常,眼睫也未動一下。
就在劍尖直遞,即将刺中胸口的剎那,“當”地一聲,響聲刺耳。那殺勢淩厲的一劍,竟然被一把黑如暗夜的劍鋒硬生生蕩開。
“趕上了!”
魏溪大呼一聲,方才狂奔時提起心的終于放下。
蘇晉之回頭,沖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在說,就知道你一定會保護好我的。
這笑容自信篤定,還帶幾分贊許,當真好看又受用。
魏溪仿佛能被那笑容給吸走了魂,瞧得幾乎走神,直到入眼的笑容倏變,耳邊傳來一聲惶急的呼喚。
“阿溪小心!”
魏溪反應極快,然而比他更快的卻還有一人。蘇晉之在對方劍鋒偏轉之前便伸手在魏溪腰上一拉,兩人仿佛能互相感應一般,僅此一觸便同時向左倒去。
魏溪雖是後背受敵,但他身形靈動,足尖一擰,便輕輕巧巧地從右邊調到左邊,而蘇晉之原是倒在他身下,這時腰間被他伸手一搭,卻是被穩穩地扶正了身體。
二人并肩而立,險象環生,魏溪的手仍牢牢貼在蘇晉之腰上,生怕對方再施什麽陰招,好随時救援。
那黑衣人偷襲不成,還待再攻,甫一舉劍,未及運氣,劍尖竟就萎頓下去。
他猛一抓胸口,瞬間又驚又怒:“有毒!怎麽……你!你……用毒!”
再攤開手掌,當真黑氣沉沉,毒物已自掌心蔓延向手腕。
蘇晉之閑閑道:“諸位有所不知,九雁山有句老話:九雁栖山孤雁回。乃是說這山中瘴氣的。這瘴氣清晨時分最是濃重,然毒性甚微,吸了幾口也沒什麽了得。可惜剛才閣下破門而入,敝處柴門年久濕潮,上附青苔乃蘊毒之物,與瘴氣兩相混合,毒性便即倍增。但凡是在應診時候前來之人,日出雲開,瘴氣早就散了,即便吸入,只要是在門前禮貌叩擊門環的,都不會染上毒物。所以閣下說是我有心用毒,那當真是誤會,不過是天時地利人和,老天爺要小施懲戒,讓在下坐享其成罷了。”
蘇晉之雖長了一張斯文白淨的臉,說起話來,當真半分也不客氣。
那黑衣人中毒,本來就極為暴躁,這下被他一氣,幾乎要跳腳,大吼大叫道:“解藥,給我解藥!”
蘇晉之一臉莫名其妙:“說了這是老天懲戒,我又如何會有解藥?”
那人狂躁非常,面色猙獰,先前拿腔拿式的耐心全不見了,破口大罵:“呵呵,你還真他媽當老子是吃素的!”
他抓着自己的手後退半步,側身讓出一隊着裝統一的弓弩手。原來在闖入小院的烏合之衆背後,還藏着這麽一個殺招。
“片甲不留穆連鈎,謝家莊會請閣下這樣惡名昭彰的幫手,已是不自愛得緊了。現在連府兵都調出來,只為圍剿我兩個區區小民,真是好一派大家風範。”蘇晉之冷哼一聲。
這“片甲不留”是江湖上的一名悍匪,仗着一身武藝燒殺搶掠,早在十多年前便惡名遠揚。謝家莊本是當地豪紳,據聞是将門之後。莊主謝春歸尚武不羁,卻也一直以俠義自居,府中部下皆以軍法管束,治家頗為嚴謹。
不知為何,近年竟江河日下,淪落到了如此地步。
“哼,既然曉得我片甲不留的名頭,今天就讓你看看厲害!這弓弩陣是我親自操演,以我劍招所化,威力勝過尋常箭弩百倍。本來想殺雞不需用牛刀,兩個短命鬼自己不識相,這就別怪爺爺無情!說,解藥給是不給!”
他一聲令下,弓弩手齊齊散開,站位一絲不茍,陣型嚴絲合縫。可見是真的經過嚴密操練,頗具一番氣候。
蘇晉之一看情勢,便知麻煩,也不回頭,徑直道:“劍!”
魏溪長劍一震,在空中低低劃出半道弧線,恰落到蘇晉之身前,被他劈手接過。
然而下一刻,握劍的手卻無力地朝下墜去,劍尖下垂,直刺入地。
那只手,竟是連一柄劍都拿不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來人爆發出一陣哄笑。
斷腿的頭領捧腹道:“原來是個廢人!我看這白面書生說話那麽狂妄,還當他有什麽厲害的本事,想不到真就只是嘴上本事。哈哈哈,還想學人拿劍?我看你拿口水噴死大爺興許有戲,用劍吶,給大爺剔牙吧!”
此話一出,身邊黨衆又是一陣哄笑。
蘇晉之提不起劍,心中早已有數。他面色不改,微微側首:“持劍。”
“是!”
魏溪不消多問,便知道蘇晉之叫他作甚。
他後跨一步,貼在他背後,一手覆于他握劍的手上,一手搭住他腰間,兩個人輕而易舉地,便将長劍共同提了起來。
他二人身形相仿,如此持劍除了稍嫌遲鈍外,倒并無不便。只是這兩人共舉一劍,胸背相貼,那是前所未聞的招式。看上去不倫不類,極其古怪。叫眼前謝家莊的門客看了,又是一陣捧腹。
“還當是什麽硬茬子,這不是戲臺班子耍雜技嘛!兄弟們,熱鬧看夠了就別客氣,賣點力,招呼着!”
穆連鈎高聲一叫,那弓弩手們便都斂去了笑容,盡露殺機。
弓弩射出的鋼箭迅捷非常,這一下十數架弓弩齊發,箭矢更是由四面八方一齊射來,避無可避。
這箭矢似是以精鐵加固,不但破風之聲極強,穿透力也驚人。幾支射空的箭矢釘入木門,竟然穿門而過,足見其蘊勁之大。
蘇晉之知道穆連鈎本人素來以劍法霸道著稱,這弓弩陣的風格與他一脈相承。只是這威力無窮的戰陣拿來對付他們區區二人,還真是應了先前那句,殺雞用了牛刀。
于是他定下心神,與魏溪兩個屏息專注,持劍迎敵,将一柄烏刃舞得只見光影不見劍。
缭亂劍影之中,也不見兩人說什麽話,全憑蘇晉之一人手腕控制,而魏溪感受到掌下力道,再施力配合。二人默契至此,令先前對他們大加恥笑的穆連鈎瞬間閉嘴。
金石相擊之聲如同珠落玉盤,叮當不斷。以二人之力,抗衡這穿牆破壁的箭矢當然并不輕松,但更令穆連鈎詫異的,卻是他們手中的武器。
那長劍通體烏黑,劍鞘樸素,看不出是什麽名器,然而所有箭矢與之相碰,皆是應聲而斷,足見劍刃鋒利無匹。
這兩個看似平平無奇的人,這一柄看似平平無奇的劍,在一番箭雨之中力挽狂瀾,竟已有盞茶時分。